第494節
奇怪歸奇怪,可當真有用。 翌日, 大營內的氣氛略有些低迷, 漢軍偏又準時賺點前來邀戰。 十余人一字排開, 舉著鐵皮圈成的喇叭齊聲叫罵,一波累了再換一波, 聲音越來越大, 沒有停歇的時候。 遇上這種情形, 神仙也會憋不住火氣。 實在受不了, 諸將紛紛請戰。 秦玓搖頭,嚴令緊閉營門, 不許任何部將出戰, 違者軍法懲處。 “斥候未歸來之前, 不可貿然接戰?!?/br> 如果漢軍真的怯站, 自然要一鼓作氣攻入襄陽。 問題在于, 壓根不是那么回事! 幾日觀察下來,背后明顯藏有陰謀。忍不住怒氣,莽撞行事, 恐令大軍陷入困境。 長安傳來飛報,漢軍水陸并進,一路由桓沖率領,由姑孰北上,深入荊州?,F已下汝陰、新蔡兩郡;一路由謝玄和郗融率領,正攻徐州。 因有秦玦提前布防,在彭城牽制住漢軍三萬兵力,使得漢軍無法再進。 然而,并州起兵投漢,冀州貌似忠心,實則另有盤算。青州左右搖擺,如果投向桓漢,徐州未必能支撐多久。 秦玓看過輿圖,心下十分清楚,自己能否攻下襄陽,對整個戰局至關重要。 攻下襄陽之后,大軍可順勢拿下整個漢中,繼而東伐魏興,下南鄉,再破義陽,同秦玸合兵,直襲建康。 如此一來,恐后路被斬斷,攻入荊州和徐州的漢軍必當回援。 長安再調大軍南下,不僅能扭轉戰局,甚至能一戰殲滅漢軍主力,拿下整個建康。 這么做風險委實不小。 秦玓以身做餌,稍有不慎,就將埋骨南地。反過來說,如果計劃不能順利實行,漢軍不上鉤,他連做餌的機會都沒有。 不能盡速打下襄陽,幾萬大軍被困在此地,必會貽誤戰機。 若是情況更糟些,漢軍行動迅速,沿汝水北上,繼新蔡之后拿下襄城,勢必會突破荊州防御,威脅長安。 屆時,同豫州合兵成為泡影,整個戰況都將對秦軍不利。 思及此,秦玦堅定決心,對部將的請戰之語充耳不聞,只等斥候回稟。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 到第三天,斥候奔馳回營,上稟主帥,遍尋襄陽城外,未見有漢軍設伏的蹤跡。 “如此,必是城內兵力不足,桓石秀故布疑陣,以計策拖延我軍,等待援軍抵達!” 帳中諸將早被漢軍激怒,知曉斥候之言,紛紛請戰。 謀士雖有顧慮,如此氣氛下卻不好直言。 秦玓沒有立刻拍板,而是詢問張廉,此事該當如何。后者沉吟片刻,贊同出兵。 “當留后軍守衛大營,提防漢軍派人襲營?!?/br> “此言有理?!?/br> 秦國本就缺糧,如果被漢軍襲營成功,燒毀輜重,在長安調撥糧草之前,恐要在當地籌糧。這個口子一開,再想收攏就不是那么容易。 “傳令,明日卯時出戰,滅漢兵,下襄陽,生擒桓石秀!” “諾!” 軍令下達,整座營盤立刻行動起來。 諸將各自點兵,戰馬嘶鳴,兵器閃爍寒光,空氣中都充斥著戰意。 輜重被妥善看管,營地外的柵欄再次加固。 留下守營的將士得嚴令,不得有半點疏忽。明日出征的將兵則是摩拳擦掌,只望能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惡氣。 或許是察覺到秦軍的氣氛不對,這一日,漢軍到營前邀請,罵了半個多時間就草草了事,未像之前一樣,不罵足兩個時辰絕不罷休。 是夜,襄陽城內外依舊燈火通明。城頭的守衛愈發嚴密,城門前的火堆架高兩米。 火光中,數架床弩被推上城頭,另有士卒在腰間綁著粗繩,由城頭慢慢爬下,繞過城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桓石秀站在城頭,眺望秦軍大營,身上的斗篷被風鼓起,現出猩紅的內里。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闭f話間,桓石秀側過頭,看向身邊一名做術士打扮的男子,問道,“道心以為如何?” 男子撫須笑道:“桓使君盡可放心,仆夜觀天象,明日有大風?!?/br> “好?!?/br> 桓石秀朗聲一笑,單手按上石磚,再望向秦軍大營所在,不見平日里的恣意慵懶,仿如磨礪數年、終得出鞘的寶劍,剎那寒光逼人。 凡劍鋒所指,必當血光飛濺。 寅時末,天仍漆黑,不見半點光亮。 秦軍大營內已是人喧馬嘶。 伙夫紛紛埋鍋造飯,麥香和rou湯的香氣融合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飄散整座大營。 卯時正,天剛蒙蒙亮,一陣腳步聲響起,嘈雜的聲音逐漸變得整齊有序。 天光大亮,將士用過飯食,騎兵上馬,步兵列陣,出營直攻襄陽。 隊伍中有三十余輛武車,半數是從桓漢換得,半數為長安工匠仿制。仿制的工藝自然不及原版,但在攻城中亦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秦軍傾巢而出,漢軍斥候迅速打馬回報。 襄陽城頭響起戰鼓,cao控床弩的士卒合力拉開絞弦,投石器推上城墻,滾木沸水齊備,弓兵步卒皆嚴陣以待。 另有步卒奉命在城門后集結,只等軍令一下,即要假裝城門被攻破,引秦軍進入陷阱。 張廉所料不差,漢軍的確設有埋伏。 只不過,桓石秀設下的埋伏不在城外而在城內,伏擊秦軍的不是桓漢士兵,而是巨大的陷坑以及事先埋下的床弩。 自從建康來人,送來大批床弩,講明使用的辦法,并當面做出演示,桓石秀就將之前定下的守城之策全部推翻,決定不只要守住襄陽,更要將這幾萬秦軍留在漢中。 為使計劃順利,他遣飛騎往寧州,送去一封親筆,請周仲孫調兵,欲合三州之力,吞下這股秦軍。 寧州的回信很快送到,周仲孫在信中表示,愿意派出三千藤甲軍并八百夷軍。 不過,在信件末尾,周仲孫委婉的提醒桓石秀,此計固然不錯,實有幾分兇險。能成則罷,如果不成,漢中必當陷入危局,恐益州、寧州都不能免。 看過周仲孫的來信,明白對方的擔憂,桓石秀再次遣出飛騎,明白告知周刺使,此策已報于桓容,得桓容首肯。 知曉桓石秀不會在這件事上誆言,周仲孫再無顧慮之語。 休看周使君在寧、益兩州威名赫赫,提到周仲孫三個字,夷狄無不喪膽,嚴重些的,腿肚子都會發抖,偏偏一物降一物,對桓容無比信服。 只要桓容點頭的事,絕對是二話不說,嚴格執行。 不能說他是愚忠。 以周仲孫的性格為人,和這兩個字半點不搭邊。若是晉帝在位,雄踞兩州,手握重兵,據地自立都有可能。 如今甘為邊州刺使,疆土衛疆,唯一的解釋是,他足夠清醒。 清醒的知道,周氏能有今日,和桓容脫不開關系。以天子的手段,能讓他掌控兩州,家族復起,也能將他一夕打落塵埃。 尤其是見識過床弩和新式武車的威力,周仲孫更不敢生出他念。但凡是桓容的命令,他必會傾注全力,誰敢起刺,自己的兒子照樣狠抽,甚至抽得更重。 只不過,這一切有個前提:桓容始終手握大權。 如果哪一天,君權不敵臣權,建康重新走回東晉時的老路,周仲孫會做出什么選擇,那就不好說了。 當然,以桓容的手段行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發生。 故而,周仲孫死心塌地的侍奉天子,鞠躬盡瘁,竭盡心力。 桓石秀故布疑陣,每日派人到秦軍大營邀戰,一為完善埋伏,二為等寧州援軍抵達。 可以說,他的打算都被張廉猜中。奈何秦軍采取保守之策,不知不覺間,任憑戰機從掌心溜走。 秦兵攻城之日,藤甲兵和夷兵早至襄陽。 襄陽城夜間點燃篝火,既是防備秦軍夜襲,也是阻止秦軍斥候靠近,順利迎大軍入城。 顧名思義,藤甲君的鎧甲武器都很特殊,十分擅長近戰搏殺。 夷軍不著鎧甲,跣足披發,胸前掛有獸筋和獸牙制成的鏈子。首領頭戴野獸顱骨制成的骨盔,臨戰勇猛,悍不畏死。 之前交州謀反,周仲孫派去剿賊的軍隊中,就有這支夷軍。 夷軍甘愿被驅使,概因被周仲孫的兇狠所懾。 自己不怕死,滅族怕不怕? 一刀砍死痛快?千刀刮了怕不怕? 各種各樣的手段,周刺使不介意逐一嘗試。 幾年下來,成效斐然。凡是臣服的夷狄,皆忠心不二,再不敢生出他念。 有了這支援軍,桓石秀更能從容布置。 秦軍號角聲響起,士卒推著攻城錘襲向城門。城頭鼓聲驟然變得急促,弩箭劃過長空,嗡鳴聲中,飛過攻城錘,直擊成排的武車。 轟! 第一輛武車被擊中,車頂破碎,不過數息,竟有火焰熊熊燃起。 火星飛濺,落到干燥的黃土之上,依舊燃了許久才告熄滅。 轟、轟、轟! 接連又是三聲,每有弩箭飛至,就有一輛武車被點燃。 普通士卒無法分辨,兩名隊主一眼就能認出,凡是被點燃的,都是從桓漢得來的武車! 究竟是湊巧,還是另有原因,眾人已經無暇去想。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些武車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火光接連燃起,又有風力助燃,火星四濺,三十輛武車接連起火,根本無法撲滅。 “棄車?!鼻孬Z在馬上觀戰,目睹武車起火的一幕,當機立斷,命士卒斬斷韁繩,放開拉車的駑馬。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