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節
宦者宮婢魚貫而入,進上美食佳釀。 桓容舉觴,邀群臣共飲。 三觴之后, 樂聲忽然一變,鼓聲減弱,琴弦大起,歌者聲音清脆,舞者伴著樂聲飛旋,彩裙仿似云霞,彎腰折袖之間,盡顯嬌柔嫵媚。 宮宴菜式有定制,多襲自前朝,rou糜自然不能缺。 無論吃過幾次,桓容都不習慣,干脆令宦者吩咐下去,在做菜時動一下手腳,上層鋪一層新鮮的rou糜,下層全部做成小炒,最好再加些滾湯。 從表面看不出任何端倪,進上之后,用筷子翻兩下,rou糜全部浸入湯里,算是一種另類的涮鍋。 滋味如何暫且不提,好歹不用再吃生rou。 桓容以為做得聰明,實則有個致命的缺陷。 誰見過盛rou糜的碗會冒熱氣? 好在他坐在上首,和群臣有一定距離。若不然,肯定會當場露餡。 一曲結束,舞者行禮退下?;抡邔m婢進上新菜,是用香料炙燒的海魚和鹿rou,伴著新菜更有新酒。 比起尋常所飲,此酒明顯烈了許多。 多數官員不知底細,一觴飲下,胸口瞬間猶如火燒,臉頰頓時飛紅。 列席的番邦使臣大叫痛快,有人喝得興起,直接離開席位,大步走至殿前。 “偉大的皇帝陛下!” 使臣單手扣在胸前,好話不要錢一般向外倒。說話時不講究技巧,實在過于直白,聽得桓容都有些不自在。 好話說完,使臣道出實意,希望能大量市買這種烈酒。 使臣在建康半月,進出坊市數次,壓根沒見過這種酒。故而拿不準,這種烈酒究竟有多少,是否允許市賣。 如果允許市賣,絕對要先下手為強,搶在他人之前開口。即便數量有限,也能多分到幾壇。 能被國主和部落首領委以重任,率隊入桓漢入貢,絕不會是愚鈍之輩。 烈酒送到宴上,不少人就心生猜測,怕是背后另有深意。然而,哪怕眼前是個坑,為這樣的美酒,照樣要捏著鼻子向下跳。 對沒有掌握釀酒方法的草原部落而言,烈酒就像是神馬,可遇不可求,遇上就絕不能放過。 機會擺到面前,豈能就此錯過? “偉大的皇帝陛下,您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陽,您的光輝能照耀天下!” 桓容咳嗽一聲,暗自慶幸,幸好早放下酒杯,否則肯定會當場失態,被史官記錄在文獻中,成為第一個在宮宴上被嗆到的皇帝。 不過,使臣所請正中下懷。 之所以將烈酒擺上宮宴,還是在這樣的場合,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打開市場”。 由商隊開拓生意也非不可,然而,在宮宴上打出名聲,價格必定能高上數倍。事情傳揚出去,也不會有人覺得要價太高。 打上“御用”兩字,本身就代表著高端大氣上檔次。 心太黑? 桓容攤開手,表示無所謂。 釀這種酒需要糧食,如果價格不高,豈非吃虧? 這樣的年月,隔三差五就要鬧天災,糧食歉收甚至絕收。哪怕有西域商路和海貿補充,大量釀酒仍會引來詬病。 想要堵住百官的嘴,無非“利益”二字。 由西域和海上市糧,送到工坊中釀成美酒,再以高價市出去,得來的利潤絕對不菲。以商稅的形式入國庫,國家不差錢,可以繼續減免百姓糧稅。 待熬過最艱苦的一段時期,開荒初現成效,畝產達到一定水平,一切自然而然就會走上正軌。 甭管條件是否苛刻,是不是存在理想化的成分,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況且,試一試不會有太大損失。如果能夠成功,必定會少走許多彎路,于國于民大有裨益。 至于受損的鄰居……桓容端起羽觴,笑瞇瞇的同使臣共飲。 周瑜打黃蓋,愿打愿挨。 壓根不用良心不安。 后世的史書是否會指他心黑,是個欺壓外邦的惡人,桓容根本不在乎。 番邦使臣大力懇求,甚至提出以黃金換烈酒?;溉輿]有當場答應,顯然是在吊對方胃口,準備放長線釣大魚。 偏偏有人主動咬鉤,而且不只一個。 多出競爭者,使臣咬鉤的心情愈發迫切,恨不能縱身一躍,牢牢抓住魚線,幾下纏到自己身上,不給旁人任何機會。 將這一幕看到眼里,滿朝文武都有些無言。 郗愔險些噴酒,不得不轉頭咳嗽兩聲。 謝安勉強維持住謫仙姿態,抖動的嘴角卻出賣了他。 王彪之坐在席間,臉色漲紅,不知是被酒氣熏染還是憋笑所致。 唯有賈秉和郗超一派淡然。 兩人甚至舉起羽觴隔空對飲,很有惺惺相惜之感。站在同一立場,就挖坑埋人之事,兩人十分有共同語言。 殿前的一幕實在過于滑稽,讓人忍俊不禁,連樂聲都變得時斷時續。 桓容滿臉為難,嚴肅表示:不是朕為難諸位,實在美酒釀造不易,數量有限,不好分啊。 不好分? 那就不分! 有使臣反應快,立即一骨碌站起身,搶在他人之前提價,仿佛嘴里的不是金子,而是路邊的石塊。 爭相“叫價”之下,給出的價格越來越高,很快超過桓容預期。等到有人勝出,估算可以獲得的利潤,桓容用力咬住后槽牙,才勉強壓住上翹的嘴角。 亂糟糟的場面實在不合規矩。 滿朝文武俱在殿中,偏偏無一人出聲指責。 仔細研究眾人的表情,驚訝有之、愕然有之、恍然大悟有之、搖頭失笑亦有之。 或許會有人覺得桓容胡鬧,為君數年仍存少年心性,實在有些不夠沉穩。轉念再一想,再是胡鬧,也實打實的為國朝帶來好處。 胡鬧還是英明,究竟該如何界定,委實有幾分頭疼。 足足過了兩刻種,桓容才最終點頭,答應向番邦市烈酒。 此前,幽州美酒早傳盛名,運到北地必能賣出高價,遑論是西域和草原。 聽聞有商隊一路西行,最遠抵達波斯等國,絲綢美酒甫一亮相,近乎引起轟動,完全是供不應求。 據商隊繪制的輿圖,以及商人口述的經歷,桓容十分懷疑,他們曾接觸過羅馬帝國的商人。 只是語言不通,商人的敘說又有幾分模糊,對這些發瞳異色的外邦人,多以“類猿”替代,桓容想進一步確認,實在有幾分困難。 按照歷史進程,再過十幾年,羅馬帝國就將分裂,東羅馬帝國延續超過千年,曾一度輝煌,唐朝史書有明確記載。 衡量對比之后,桓容認為,現在和對方接觸沒有太大好處。不如暫且放下,等到統一中原后再說。 元日宮宴之后,元月里還有三個重要節日,即為初七人日,正月十五以及正月晦日。 人日食七菜羹、登高賞景;十五祠門祭戶,江南之地多以膏粥祭蠶圣,至于元宵燈會,那是南北朝以后的規矩。 元月最后一日,是為除晦、消災解厄之日。 無論士族還是庶人,都依照古時規矩,結伴至水邊泛舟宴飲、漂洗衣裙,祈求消除災厄,來年鴻運。 整個正月里,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不得閑,一要設宴招待士族女眷,二要留意姑孰和長安的消息。 早在褚太后時期,南康公主就多次參與宮宴安排,如今有李夫人幫忙,愈發駕輕就熟。司馬道福和王法慧結伴入宮,遇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得閑暇,主動幫了不少忙。 說來也奇怪,王法慧同司馬曜仳離之后,竟同司馬道福結好,互相引為密友,視為知己,常結伴外出。 司馬道福在府內養面首不是秘密,王法慧同她交好,王氏族中意見很是不小。憂心族中名聲,甚至有族老尋上王蘊,指責其教女不嚴。 幾次三番,王蘊實在頂不住,只能請夫人劉氏同女兒商量,讓她收斂一些。 “好名聲?”王法慧冷冷一笑,“阿母說的好名聲究竟是指什么?是我還是族中?” 劉夫人被問得無言。 “族中所謂的好名聲,就是該一根繩子吊死,要么做個女觀,再不然,落發做個比丘尼?既撇開同司馬氏的關系,又成全了他們的名聲?” “阿女……”想到女兒的遭遇,劉夫人也是心酸。 “阿母盡可告知阿父,無需理會短視人之言?!?/br> “自今上登位,遺晉宗室皆降品,有的甚至除爵。唯太后殿下和新安郡公主不變,其中豈無關竅!” “太后是官家生母,自然尊榮。新安郡公主同官家兄長仳離,仍得太后庇護,其間種種,明眼人都該看得清楚明白!” “郡公主是養面首,那又如何?” 說話時,王法慧脊背挺直,表情中帶著嘲諷,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同初嫁司馬曜時判若兩人。 “官家乃是不世出的英主,太后也不糊涂。如果阿父想更進一步,最好丟開那些蠢人,也莫要理會庸人短視之言?!?/br> 劉氏沉吟半晌,眉心緊蹙,似想出言勸說,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再則,阿兄和阿弟既有意思選官,何妨往邊州試上一試?!?/br> “阿女?” “阿母以為,我隨新安郡公主出入臺城,僅是同太后說話解悶?”王法慧肅然表情,鄭重道,“如果大君肯聽我言,阿兄和阿弟絕不能留在都城?!?/br> “為何?”劉氏不解。 “官家有大志向,豈會囿于江南之地,早晚要掃平長安,統一天下?!蓖醴ɑ鄢谅暤?。 “太后元月設宮宴,即是向各家女眷透出消息?,樼鹜跏?、陳郡謝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乃至幾家吳姓早聞風而動?!?/br> “之前官家巡狩,伴駕郎君皆出仕地方,今后必會大有作為?!?/br> “阿兄和阿弟未能抓住先機,已是錯過一回。如今機會又至,大君不想著抓住,反而計較些無關緊要之事,被族中人牽著鼻子走,豈非是笑話!” 劉氏滿臉驚訝,萬萬沒有想到,能從女兒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阿母,孩兒總要長大?!蓖醴ɑ蹏@息一聲,“女兒曾為遺晉皇后,哪怕只有幾天,也是父兄更進一步的阻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