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
等到出城時,隊伍中的大車盡數裝滿。既有朝廷發下的賞賜,也有眾人市換來的貨物。前者需要上交,后者全歸自己。 想到貨物在草原和大漠的價格,眾人抑制不住興奮,嘴角差點咧到耳根。 “諸位一路順風!” 眾人在建康期間,諸事由郗超安排,彼此早已熟絡。 以郗侍中的本領,幾句話就能掏空眾人底細。數日下來,西域各國和草原的情況,全部知曉個七七八八。 眾人絲毫沒有察覺,反而對郗超觀感極好,引其為友。 把人賣了,照樣能讓對方無知無覺,心甘情愿幫忙數錢,郗侍中就有這份本領。 至于屢次在桓容跟前失算……往事如煙,無需追憶。 總之,不提當年事,一切向前看! 送走使臣隊伍,郗超立即掉頭入宮,請見桓容。 “陛下,秦玄愔橫掃草原,同烏孫結盟,長此以往,胡人諸部不滅也將遁入大漠?!臂治龅?,“然長安屢次下詔,召其還京,其中很有蹊蹺?!?/br> “郗侍中此言有理?!被溉菰缰耸?,只是一直想不明白,秦策怎么會出這樣的昏招。 對于昏招一詞,郗超有幾分不贊同。 “陛下,表面看,此舉固然不妥,然秦玄愔掌八千鐵騎,領荊、豫、徐三州諸軍事,其兄掌平州,如今又下三韓,若是聯合起來,實力足以同長安分庭抗禮?!?/br>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秦氏以塢堡起家,久居北地,難免受胡風影響?!臂^續道,“諸胡建國,多以殺戮威懾服眾。父殺子,子弒父,兄弟相殘,骨rou相害,比比皆是,屢見不鮮?!?/br> “秦策長安建制稱帝,至今未立太子?!?/br> “臣聞其長子犯錯被棄,至今沒有封王,僅長孫封爵?!?/br> “長子無能繼承大統,余下諸子皆為劉皇后和劉淑妃所生?!?/br> 說到這里,郗超刻意頓了頓,待桓容表情中閃過幾分明悟,方才繼續道:“陛下通讀史書,可知前朝后宮外戚皆是先例!” 換句話說,秦策固然有疑心,行事手段為人所不恥,但他想集中君權,本身沒有大過。 天家無父子,自己的兒子構成威脅,一樣要予以拔除! 經過郗超講解,桓容明白幾分,只是心中仍覺得憋悶,滋味很是難言。 是不是因為對方是秦璟,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用力捏了捏鼻根,桓容鎖緊雙眉,始終無解。 但他十分清楚,如果秦璟被收回兵權,荊、豫、徐三州移交他人,將士定會生出不平,州內必會出現短暫不穩。 屆時,將是出兵北上的最佳時機。 郗超今日所言,九成是為提醒自己。 桓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重又睜開,雙眸漆黑幽深,再覓不出半點情緒。 太元四年,十二月 張蠔一行由騎兵護送,自漠南返回長安。 秦璟沒有奉旨歸來,只寫成一封上表,交給張蠔帶回都城,面呈秦策。 張蠔入城當日,正遇上平州的隊伍,以國相為首,懷揣秦玓表書,同樣要覲見天子。 兩封表書同時抵達長安,又同時送到秦策面前。 看過其中內容,秦策臉色變了數變,最終一片黑沉。 秦玓和秦璟似約定好一般,前者辭大軍統帥,無意繼續掌兵;后者交荊、豫、徐三州兵權,言虎符不日送歸長安。 不等秦策做出決斷,秦玒、秦玦和秦玸的表書先后送到,措辭不同,中心思想卻完全一樣:朝廷要收兄長兵權,自己不能視若無睹。既然父皇信不過兒子,做兒子的不能不孝,干脆撂挑子不干! 各州軍政?外敵來犯?軍心不穩?豪強趁機奪權? 關自己何事?愛找誰找誰去! 駐守西河的秦玖父子同樣不甘落后。 秦玖代秦鉞執筆,言辭懇切,表明與兄弟共進退的決心。 秦策萬萬沒料到,幾個兒子會一起造反。 他的確想收回兵權,卻沒想一蹴而就。只是萬沒料到,兒子都撂挑子不干。一旦事成定局,之前被壓制的豪強必會尋機再起! 就此讓步? 今后想再收回兵權,怕是千難萬難。 滿朝文武睜眼看著,秦策左右為難,幾乎是被架到柴堆上,完全動彈不得。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逆鱗 太元四年,十二月, 秦氏兄弟表書遞送入京, 秦策經過一番考量, 很快下旨,不允諸子所請, 僅對幾人轄地做出調整。 秦玓鎮平州,與夏侯將軍共掌三韓軍事;秦璟領荊、豫兩州諸軍事,兼領朔方郡。 秦玚鎮西海, 秦玒鎮洛州, 秦玦鎮徐州, 秦玸改鎮雍州。 秦玖和秦鉞父子仍鎮西河,許增州兵五百。 幾道旨意下達, 貌似秦策讓步, 試圖緩和父子間的關系。然而, 細究其中深意, 別說秦璟幾個,就是朝中文武都不免皺眉。 “六殿下鎮徐州, 四殿下改領朔方?” 眾人愈發看不明白, 秦策究竟是何打算。 說他要收回兒子兵權, 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舉動, 反而下旨安撫;說他就此打消主意, 打算服老讓權,從種種跡象來看,又完全說不通。 “陛下至今未立太子, 似對皇長孫殿下頗有關愛?!?/br> 有明眼人看出其中關竅,一言直指中心。 聞者無不瞠目,猶如驚雷在耳邊炸響。 “陛下這是要……” 接下來的話沒有出口,也不敢出口。 秦策的確沒有削權,卻是在有意的平權。無法剪除兒子手中權利,干脆玩起平衡。 若是不生意外,諸皇子鎮守要地,既能防備強鄰又能壓制豪強再起;若是不小心生出意外,使得兄弟離心,西晉的八王之亂恐將重演。 群臣固然有私心,想方設法爭奪朝權,可太平難得,無人想看到亂世重演,尤其是由君王一手導致。 奈何圣旨已下,秦策不改變主意,事情既成定局。 群臣不能公然抗旨,扶持一位皇子改朝換代,只會讓亂局來得更快。事到如今別無他法,唯有寄希望于秦策多活幾年,千萬別繼續糊涂,突然下旨立秦鉞為皇太孫。 椒房殿中,劉皇后揮退宦者,靜靜坐在榻前。 劉淑妃滿臉怒色,銀牙咬碎。 “阿姊,官家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劉皇后冷笑一聲,“事到如今,阿妹還看不明白?在官家眼中,天下人皆可為棋,你們姊妹、阿崢幾個全不例外??上А?/br> 劉淑妃看向劉皇后,怒色始終不減,“可惜?” “官家執棋的手段不高,一步錯步步錯,早晚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困死自己?!?/br> 劉皇后說話時,蒼鷹吃完盤中鮮rou,梳理過羽毛,湊到她身邊討喜。 “哪還像只鷹?!?/br> 被這樣一打岔,劉皇后神情稍緩,輕輕撫過蒼鷹背羽,眸底閃過一抹暗色。 “官家已經落子,無妨助他下完這局棋?!?/br> “阿姊?”劉淑妃不解。 “幾十年夫妻,走到今天這一步,誰又能料到?!眲⒒屎笸O聞幼?,垂下眼簾,似在感慨,又似在譏諷,眼底盡是冷意,“到頭來,還是要走最后一步?!?/br> 誰騙了誰,不重要。 誰又欠了誰,一樣不重要。 往事如煙,再不可尋。整日掛在心頭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自己鉆了牛角尖。 為母則強。 劉皇后不會坐實秦策隨意布局,更不會任由幾個兒子淪為棋子。 “阿妹可愿助我?” 劉淑妃看著劉皇后,無聲淺笑。笑容嬌媚,猶如彼岸花綻放,美得驚心動魄,卻染上冥河的氣息。 “阿姊怎么說,我就怎么做?!眲⑹珏⑽A身,一字一句道,“阿姊有底線,我也有。官家既然跨過這條線,我又豈會心存顧慮?” 秦璟幾人是劉皇后和劉淑妃的逆鱗,觸者皆死,秦策也不會例外。 “好?!?/br> 劉皇后笑了,拉過劉淑妃的手,輕聲道:“日前桓漢太后贈禮,里面有幾樣好東西?!?/br> “好東西?” “幾味難得的香料?!眲⒒屎舐曊f道,“可以提神助興,我命人試過,效果極佳?!?/br> 提神助興? 細細嚼著這四個字,劉淑妃眉心微蹙,腦中忽有一念閃過,驚訝道:“阿姊是說?” “官家已過耳順之年,早非龍精虎猛?!眲⒒屎竺髦n鷹前頸,聲音中帶著幾分笑意,“官家近月常幸九華、蘭林兩殿,想是會力不從心。比起丹藥,自然是香料更好?!?/br> 經過趙氏和張氏的手,秦策不可能再有兒女,幸再多美人也是無用。 之前,劉皇后和劉淑妃全當看笑話,如今則是不然。秦策既然不顧父子親情,已經踩過底線,自然要為自己的行為承受后果。 劉皇后的本意不是讓秦策立即咽氣,國君暴斃,長安定然不穩,對誰都沒有好處。 慢慢熬著,細細布局,確保萬無一失,才是她的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