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節
兄弟倆互看一眼,就此下定決心,等到元服之后,一定要離開京城,走遍華夏山川,和兄長一樣揚帆出海! 兩個小家伙意志堅定,也照著這個方向不斷努力。 等到桓容回過神來,想在兄弟和侄子中找出個繼承人,猛然間發現,一個個都在往外跑,不是陸地就是海上,一年到頭不著家,想抓都抓不到。 別說是他,王謝士族都遇上同樣的問題。 情況越演越烈,到最后,士族家主逮不住自家郎君,干脆齊聚太極殿,靜坐以示威,沉默以抗議,目光利如寒霜,足可殺人。 就差捶胸頓足,咆哮大殿:皇族子弟帶頭往外跑,引得各姓郎君不回家,竟然管都不管,原來你是這樣的官家! 桓容以袖掩面,無語望天。 諸位找不到自家郎君,還能太極殿示威,他找不到繼承人,又該去找誰抗議? 情況發展至今,他能怎么辦,他也很無奈??!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災 大災如期而至。 從七月至八月,南地連降大雨, 陸續有數個郡縣遭遇水災。 當地治所不敢延誤, 送信的快馬日夜兼程, 馳往建康飛報。 朝會剛剛結束,臺城的鼓聲驟然又起。 群臣聞召, 知曉事情緊急,顧不得還家,忙令健仆調轉方向, 迅速向臺城飛馳而去。 文武齊聚太極殿, 桓容高坐御座, 神情凝重?;抡邠P起聲音,災報宣于朝堂, 一字不漏。 尾音落下, 殿中氣氛更顯凝重。災情比預料更為嚴重, 似黑云壓城, 沉甸甸壓在眾人心頭。 桓容掃視群臣,向身側宦者示意。 宦者應諾, 上前兩步, 宣讀剛剛擬定的詔書。這份詔書是臨時草擬, 未過三省, 內容究竟如何, 連謝安和王彪之都未知端地。 宦者宣讀時,太極殿內一片寂靜。除了略顯尖銳的嗓子,不聞半點聲息。 “令各州治所全力救災, 開府庫濟民,不得延誤?!?/br> “救災不力者,事后問罪。輕者降品留用,重者免官,有爵者黜免?!?/br> “瞞報災情、驅逐災民者,黜官,有爵者除?!?/br> “貪墨賑災銀糧者,殺無赦!” “嘯聚山林、截賑濟錢糧者,殺!” “阻礙救災者,殺!” “劫掠殺害災民者,罪重不赦,家人連坐!” 詔令宣讀完畢,似驚雷劈落,太極殿內久久無聲。 滿朝文武都沒想到,天子會下這樣的詔令。 連坐? 就在眾人遲疑不定時,謝安突然起身,手持笏板,揚聲道:“陛下英明!” 謝安身為士族家主,此時出聲,代表著陳郡謝氏的態度。 凡在朝的謝氏郎君以及族中姻親,都不會故意和他唱反調。哪怕對“連坐”持有疑問,也不會貿然出聲。 王彪之沉吟片刻,繼謝安之后出聲,贊同天子旨意。 陳郡謝氏和瑯琊王氏先后表態,太原王氏也沒遲疑多久,很快出聲附和。 王坦之去世,瑯琊王氏復起,太原王氏在朝中的勢力略有削減。但根基仍在,于旁人來說,依舊是尊龐然大物,一舉一動都可左右政局。 王謝高門先后表態,支持天子決定。 郗愔位在百官之首,抬頭望向御座,僅能看到桓容緊繃的下頜,始終看不清被旒珠遮擋的雙眼。 繼三家之后,以周處為首的吳姓陸續出聲,表明支持天子。王蘊等朝官分成兩派,有的出聲附和,有的始終沉默。 但是,無一例外,始終無人出聲反對。 此時此刻,滿朝文武都屏氣凝神,目光齊聚在郗愔身上。 他們很想知道,對于天子這個決定,郗愔究竟會做何表示。尤其是沒出聲的朝官,更希望借此來尋找機會,看看下一步究竟該怎么走。 太極殿中再次陷入寂靜,近乎落針可聞。 郗愔始終不出聲,表情中看不出半點端倪,不下數人繃緊了神經。 唯獨謝安神情安然,好整以暇的看著笏板背面,時而提筆寫上幾個字,似乎感覺不到緊張氣氛。 眾人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郗愔終于開口,一錘定音。 “陛下圣明,臣附此議!” 緊張的氣氛登時一掃而空,眾人神情百態,欣慰有之、詫異有之、茫然亦有之。謝安掃過眾人,嘴角微微勾起,眼前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 郗方回何許人也? 如在大事上不分輕重,豈非看輕了他,更看低高平郗氏滿門!沒有此等眼光,如何能掌控北府軍、鎮守建康門戶多年? 桓容向郗愔頷首。 即便知道郗愔的性格,明白他在大事上絕對拎得清,不會突然腦抽犯糊涂,但在某時某刻,桓容依舊屏住呼吸,和殿中文武一樣,心提到嗓子眼,本能的生出幾分不確定。 畢竟“連坐”非同小可,以當下風氣,在圣旨中寫明確有幾分不妥。 然而,非常時行非常法。 災情如火,各地急報送到,不說十萬火急也不差多少。這個關頭,不以重罰警之,震懾宵小,一旦口子打開,輕易無法合攏,造成的后果無法估量。 與其事后補救,莫如提前扎好口子。 人言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但有機會減小損失,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鋼刀懸在頭頂,還是硬要往死路上走,屬于砸都砸不醒,正好用來殺雞儆猴,以血的教訓警醒后來人,誰敢把圣旨不當回事,無異于拿性命做賭,而且是個必輸的賭局,腦袋早晚搬家! 朝中大佬先后表態,朝議的基調就此定下。哪怕另有心思,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露出痕跡。 無需等到朝議結束,圣旨當殿抄錄制成官文,交殿前衛送出,當日即飛送各州郡縣。 一同送出的還有賑濟銀糧。 因情況緊迫,建康高門連夜開庫房,命家人清點錢糧運出城外。少者五六車,多者二三十車。合成一條長龍,數量可謂驚人。 為保證稻谷不濕,桓容特許眾人至工坊領武車,由文吏記錄簽字,事后歸還。 大批的糧草運出建康,由高門健仆和甲士一同護衛。 百姓聞訊,多冒雨夾道,目送隊伍出城。 坊市中的食鋪一個沒落,連夜備好蒸餅饅頭,如數堆成小山,有的還冒著熱氣,請甲士一同帶走。 “上天不憐,頻降災禍。然世有英主,蒼生終有活路?!?/br> 圣旨下至各州,見到“連坐”兩字,上自刺使郡守下至鄉間散吏,無不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的頭皮發麻。 江州和荊州都有郡縣遇災,桓豁的動作最快,治所官員不夠用,干脆將幾個兒子都派了出去。 這個時候,兒子多的好處充分彰顯。 桓石虔領兵在外,桓石秀和桓石民一個在漢中一個在秦州,桓石生和桓石綏最為年長,肩負起重任,帶著幾個兄弟冒雨巡堤,日夜輪換。 為防生出變故,桓豁親自監督開府庫,嚴令濃粥插筷不倒,方能分于災民。 朝廷賑濟糧送到,桓石生得報,知曉有流民藏于城外,聚眾為匪,恐意圖不軌。 請示過桓豁,將守堤之事交托兄弟,親率家將部曲前往剿匪。一戰而下,殺死匪首,抓獲匪徒百余人。 查明身份之后,確保沒有錯判,眾匪被推出城外,當眾斬首,頭顱懸掛在桿上,警示心懷不軌之徒。 查出匪首家人,從其藏身處搜出搶來的錢糧,救出數名少女,皆神志不清,有的尚未及笄。有兩三人稍微恢復精神,道出她們都是災民,或是被騙或是被擄掠,家人盡被匪首所殺。 在她們講述時,匪首家人低著頭,全無半點慚愧之色。待被問話后,都是面帶怨恨,怒視在場甲士,甚至破口大罵。 “狗皇帝無德不仁,才招至這場天災!我等不過是為活命,有什么錯?!” 罪證確鑿,仍無半點悔過之意,在場之人無不義憤填膺。 消息送至城內,桓豁沒有任何猶豫,下令賊匪家人皆殺。牽涉在內的村人族人,一個不落,全部斬首示眾。 事情傳出,百姓皆拍手稱快,如此惡人,著實是該殺! 匪徒尸身曝在荒野,任由豺狼烏鴉撕咬。 有人遠遠路過,都要狠狠啐上一口。 趁大災時為禍,簡直不配為人,畜生都是抬舉! 桓豁下了狠手,荊州內的匪患登時銷聲匿跡。即便是亡命之徒,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易冒頭,更不敢掀起事端。 掛在城外的人頭可不是假的。 誰敢以身試法,今天得意,明天就要腦袋搬家。 有荊州為例,凡遭災的郡縣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手軟。 縱然匪患沒有徹底絕跡,但是,敢打劫賑濟銀糧、劫掠殺害災民的賊匪卻是越來越少。 重典之下,少有治所官員敢向災銀伸手。 若是被查出來,問罪丟官是小,被家族除名、從族譜中劃去,子孫后代都會抬不起頭。 當然,刑罰再嚴,終不乏鋌而走險之人。其結果,不死也會處以流刑,被家族拋棄,徹底淪為比庶民更不如的罪人。 經過此事,建康士族終于恍然,桓容終歸是桓溫的兒子,仁愛百姓不假,該狠下心來的時候,絕不會有半點心慈手軟。其果決剛毅,著實令人側目。 “若非如此,哪來的幽州繁華,豫州穩固?” “如果官家沒有這份決斷,又怎會重啟西域商路,巡狩途中拿下吐谷渾廣大疆域?” 謝安看得清楚明白,與王彪之對飲時,不免透出幾句,語氣中盡是感慨。 “叔虎且看,不出十年,南北必將一戰。以官家之志,必當重塑先人基業,一統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