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節
劉淑妃輕蹙柳眉,終是嘆息一聲,沒有再開口。 長安降下一場冰雹,城內城外皆有房屋被砸塌。不知是哪家人被狂風吵醒,起身查看時,不慎跌落火燭,引起一場大火。 火勢在風中蔓延,坊市竟也受到波及。臨街的商鋪半數被燒毀,依照秦玚當初定下的規矩,一旦坊市生變,重建工作都需朝廷安排。 國庫不豐,不可能出大頭。到頭來,還是要接手坊市的幾家出血。 好處被你們得了,總不能一毛不拔。沒爭過幾家的豪強抓住機會,不介意敲邊鼓,讓幾家狠狠rou疼一回。 就這樣,在秦玚離開后,幾家趁機瓜分利益,尚沒來得及彈冠相慶,就要面對坊市的重建工作。對于只想撈好處不想付代價的人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偷雞不成蝕把米。 長安落雪時,莫何川卻是明月高掛,繁星點點,半點不見烏云的影子。 酒宴持續到二更天,禿發孤、染虎和白部首領等都是酩酊大醉,臉膛赤紅,直接扯開衣襟,在殿前玩起了摔跤??上ё淼锰^,腳步踉蹌,沒分出勝負就齊齊倒在地上。 桓容又一次超水平發揮,近乎千杯不醉,人反而越來越清醒。 秦璟酒量不淺,卻無法同桓容相比。宴到中途,眼角已掛上紅暈,黑眸愈發深邃,仿佛是兩彎深潭,要將觀者生生吸進去。 二更過半,樂聲漸停,完全變成鼓音。 與宴之人醉了十之八九,兩位吐谷渾王子再是謹慎小心,架不住被幾部首領圍攻,早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一人伏榻,一人倒在榻下。 桓容飲下一口熱湯,令宦者下去傳話,宴將畢,停下鼓聲。 “著人送兩位王子和幾部首領回去。隨秦將軍赴宴之人,可暫時安排在偏殿?!被溉蒉D向秦璟,詢問道,“將軍意下如何?” “陛下安排甚好?!鼻丨Z頷首,同樣飲下半盞熱湯。 謝安和王彪之起身離席,腳步微有些飄,卻更顯得俊逸灑脫。行動間長袖擺動,竟有幾分謫仙之氣。 喝醉的仙人? 桓容捏捏額角,笑著搖了搖頭。 張廉貌似有七八分酒意,神智卻始終清醒。退席離開之前,向桓容拱手行禮,目光看向秦璟。 “我有事同陛下商議,爾等無需掛懷,歇息便是?!?/br> 張廉微微蹙眉,帶著疑問的心情離開。即將出門時,靈光閃過,心頭忽然一動,下意識停住腳步,轉頭向身后望去。 桓容坐在原位,放下手中杯盞,正面上帶笑和秦璟說著什么。 秦璟時而頷首,時而輕輕搖頭,身上的冰冷盡數消融。不是融入骨子里的煞氣,全不似令草原和西域聞風喪膽的汗王,更像是飽讀詩書、深諳六藝的高門郎君,俊逸灑脫,雅致非凡。 匆匆收回目光,張廉邁步走出殿外。被冷風一吹,酒意消散,心情豁然開朗。 即便如他所想又怎么樣? 四殿下依舊是四殿下,桓漢天子照樣不會有所改變。依兩人的性格行事,戰場相遇絕不會留手。如果能就此定約,對彼此來說或許都是件好事。 想著想著,張廉的心情更加放松。 亂世之中,順心一回何等不易。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講究什么世俗規矩。 “今夕今夕,良月佳期……” 興之所至,張廉突然揚聲唱誦起來。因多數人酒醉,各種手舞足蹈、捉對抄起刀鞘的都有,他這樣的行為并不引人注意,反而會被視為灑脫。 宦者聽到歌聲,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尋兩個美人送去,省得這位對月空嚎。 之所以產生這種想法,實在是張廉氣質瀟灑,奈何五音不全。光看樣子還好,歌聲聽入耳中,真心的撕裂骨膜、讓人崩潰。 張廉離開不久,桓容和秦璟也起身離席,由宦者在旁側引路,前往桓容歇息的后殿。 一路之上,月光灑落,在兩人周身鍍上一層銀輝。 桓容沒有出聲,秦璟亦然。 行至殿門前,宦者停住腳步,略微彎腰,目光低垂,迅速退到一邊。 殿內早燃起宮燈,不如宴上亮如白晝,而是略有些暈黃。光影之下,人也變得有幾分朦朧。 殿門合攏,發出一聲吱嘎鈍響。 秦璟剛要開口,忽然被桓容抓住手腕,被動的向屏風后走去。旋即視線一轉,仰面倒在榻上。 桓容沒有半點客氣,俯身看著秦璟,在光影中笑彎雙眼。 “月色佳期莫要辜負,玄愔以為如何?” 秦璟挑起眉尾,手肘撐起身體,指腹摩挲過桓容的嘴唇和下巴,笑道:“敬道,定約之事可要延期?” “當然不會?!被溉菸⒑想p眼,酒意上涌,活似一只慵懶的貍花,“不過天色尚早,時間充裕,無需太過著急?!?/br> “天色尚早?”秦璟挑眉,意有所指的看向雕窗。 “尚早?!被溉蔹c頭,斬釘截鐵,沒有半點遲疑。 伴著話音,手已抓住秦璟領口,俯身堵住他的雙唇。 冷冽的氣息中夾雜絲絲酒香,誘人沉醉。 鼻尖擦過,帶起另一種難言的滋味。舌尖輕輕滑過,呼吸稍微變得急促,桓容忽然退后少許,莫名的勾起嘴角,無聲淺笑。 不等他得意多久,忽然被大手扣住肩膀,轉瞬間視線顛倒。 兩人位置調換,秦璟的鬢角垂下一縷烏絲,劍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唇色愈發殷紅。 “確如敬道所言,天色尚早?!?/br> 桓容眨眨眼,忽然間發現,他給自己挖了個深坑。 不過,那又如何? 舒展雙臂,反手扣住秦璟的后頸,桓容微微仰起下巴,眸底映出對方的影子。 他甘之如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定約二 自己挖坑自己跳,過于放縱的結果, 第二天起身腰酸背痛。 桓容睜開雙眼, 望著帳頂, 枕畔猶存余溫,枕邊人卻已不見蹤影。 他該做什么反應? 單臂枕在頸后, 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劃過錦被,雙眼微微瞇起,倏忽之間, 腦子里閃過數個念頭。 屏風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 打斷桓容的思考。不過片刻, 宦者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陛下,該起身了?!?/br> 桓容應了一聲, 讓宦者留在原地, 撐著手臂坐起身, 反手梳過散在額前的發, 表情有瞬間的僵硬。 冷嘶一聲,溫熱的掌心按上肩頭, 想起留在頸窩處的牙印, 抑制不住的磨著后槽牙?;叵胱蛞? 自己也沒吃虧。秦四郎身上的更重,估計會留上好幾天。 想到這里,桓容嘴角微翹,剎那舒緩表情。 待拉好中衣,確定沒有太大的問題,桓容方才坐在榻邊,令宦者近前。不用宮婢服侍,動作利落的凈面潔牙,換上長袍玉帶,束發后沒有戴冠,僅用一枚玉簪。 “擺膳吧?!?/br> 昨夜一場酒宴,想必眾人都會晚起。定約之事不急在一時,他可以清閑半日。 桓容坐在榻邊,在宦者退下后,禁不住又打了個哈欠。難怪古人言美色誤國,如今來看,誠不欺他也。 幸好是在巡狩途中,起身遲些沒太大關系。若是人在建康,起晚不說,朝會之上哈欠連天,不說文武大臣如何想,他自己都會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能再這樣了?!?/br> 桓容下定決心,雙手握拳。是不是能做到,那就有待商榷。畢竟吃素多年,一夕開葷,對著碗里的rou不動筷,委實有點太難。 早膳是濃稠的稻粥,烤得酥香的胡餅,搭配廚夫秘制的醬rou和咸菜,手藝獨到,既可口又開胃。 五六個漆碗擺上,桓容執起竹筷,夾起一塊蘿卜送入口中,只覺酸甜開胃,沒有半點辣味。再喝一口稻粥,米香浸滿口腔,暖意順著食道滑入胃中,全身的疲憊都似一掃而空。 喝下半碗稻粥,桓容又夾起一塊胡餅。 為吃起來方便,胡餅僅有半個巴掌大,一切為二,兩口就能吃進半張。餅中夾著rou餡,桓容仔細嚼著,不是常吃的羊rou,滋味和嚼勁更像是牛rou。 連續吃下三張,桓容命宮婢添粥,隨意的問了一句:“胡餅中可是牛rou?” “回陛下,正是?!被抡呶⑽⒐?,姿態很是恭敬,卻不會讓人聯想到諂媚,“吐谷渾諸部多豢養牛羊,日前進獻數頭。廚下制了這些胡餅,陛下覺得還好?如若不喜,仆去廚下另取?!?/br> “不用,甚好?!被溉蔹c點頭,又夾起一塊胡餅。 在幽州和建康時,想吃牛rou可沒有這么容易。 桓漢正大力恢復生產,墾荒需要耕牛耕馬。朝廷下令,壯年耕牛和牛犢不可濫殺,違者獲罪。老牛和傷牛亦要散吏親眼看過,確定符合條件,在治所登記過后,方才可以宰殺。 耕馬和驢騾的管理不如耕牛嚴格,可對農人來說,想要墾荒種田,使得來年有個好收成,這些大牲口很是關鍵,都是倍加愛惜。 無論是從治所租賃耕牛,還是在牛馬市中市買,都會準備最好的草料,照顧起來十分精心。有膽敢壞規矩、無理由的虐待甚至殺死耕牛,不用治所出面,鄉間村民就能給他們好看。 定罪服刑不說,再別想以低價租賃耕牛。更會被鄉間人看不起,動不動就會被拎出來做典型。嚴重些的,在當地都生活不下去,不得不遷往其他村鎮,方才能尋得生計,養活一家老小。 桓容登基后就下明旨,要求各地治所定規,以低價租賃耕牛,敢傷者嚴懲。貌似有些不近人情,但這是貫穿整個封建社會的做法。 在生產力沒有進一步發展,人力和畜力仍為產糧根本時,這個規矩必須持續下去。 為能惠于百姓,桓容從國庫出錢,從各地搜羅牛馬,同時給遠征在外的桓石虔和謝玄等人送信,明言遇上放牧牛羊的部落,只要條件合適,該下手時就下手,千萬莫要猶豫。 敵人不用顧忌,直接充為戰利品;尋常牧民不可過于強橫,當以為絹帛鹽糖市買,價格可參考當地情況自行斟酌。 前者實行起來很簡單,自然不必多說。后者起初不被各部相信,交易者寥寥無幾。 說句不好聽的,漢兵從建康打到姑臧,又從姑臧打到高昌,想要什么開搶就是,干脆利落,如何會多此一舉,和當地牧民做生意? 簡直太不可信! 不是眾人有受虐傾向,實在是草原和大漠風氣如此,早年的吐谷渾,如今的附國烏孫皆是這般,無一例外。 有人壓根不信,遠遠望到漢兵旗幟,立刻收拾帳篷逃跑。有膽大的試著同漢兵接觸,即便語言不太熟練,大致的意思還能理解。 看到漢兵擺出的絹布、海鹽和白糖,來人眼睛發直,狠狠掐一下大腿,才確認自己不是做夢。 走在昔日的絲綢之路上,許多繁華的城池早化為沙土。古跡中記載的西域諸國十不存一。隨商隊往來,部分城鎮開始恢復人煙,仍不及前朝萬分之一。 拋開能組織起商隊的商人,多數西域部落和草原上的鄰居沒太大區別,遇上天災人禍,照樣要在溫飽線上掙扎。 中原大地遭受災難時,他們的日子也未必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