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雪地反射陽光, 刺得人睜不開雙眼。 靠近營地邊緣的幾座帳篷被雪壓塌, 好在沒有人員傷亡,只是幾匹拉車的馬不見蹤影。循著痕跡行出數里,才發現駑馬殘留的骸骨。 “不只是狼,還有豹子?!比净⒍紫律?,查看駑馬殘留的尸骸,展眼望向林地,對夏侯巖道,“昨夜狂風大雪,估計壓過了聲音。這處又非我等巡視,被狼群摸到空隙,虧得這些人命大?!?/br> 潛臺詞是,守衛這幾座帳篷的私兵要么沒經驗,要么就是偷懶。若不然,也不會被狼群摸到營地邊緣,還拖走一匹駑馬。 “需得上稟將軍?!比净⒆テ鹨话蜒?,用力搓搓掌心,站起身道,“今日盡快趕路,離開這片林地?!?/br> 剩下的馬不用再找,十成活不了。 冬天缺少獵物,狼群和虎豹不像黑熊藏冬,肯定要外出覓食。在林中捕不到充足的獵物,為了活下去,哪怕是冒險,也會跟在隊伍之后。 “按照常理,這么多人扎營,狼群不會輕易靠近?!毕暮顜r盯著駑馬的殘骸,面上帶著不解。營地中燃著篝火,獸群該遠遠避開才是。 “不奇怪?!比净④S身上馬,搖搖頭,“今歲冬寒,這一路走來,我沒見到半個鹿群的影子。林子里沒有鹿,狼群沒了活路,襲擊人算不上稀奇?!?/br> 野獸不是人,一旦餓瘋了,被天性和本能支配,壓根不會衡量利弊。 “冬寒?”夏侯巖嗤笑一聲,“這幾年來,哪年不是冬寒,哪歲沒有雪災?秦王不是沒獎勵開荒,可時至今日,還在向南邊市糧?!?/br> 染虎沒接話,腳跟輕踢,打馬回營。 染虎等離開不久,幾頭灰黑色的野狼從藏身處走出,看著騎兵離開的方向,仰頭發出一陣凄厲的嚎叫。 秦璟聽到回報,當即前往大帳,向秦策稟明實情,并言隊伍最好盡快啟程,一為避開隨時可能到來的大雪,以免再被攔在路上;二是甩開跟在身后的狼群,確保隨性之人的安全。 知曉其中厲害,秦策沒有多想,很快下令拔營。嚴令眾人,必須趕在天黑前進入并州,再尋開闊地扎營。 “并州城乃是新建?!鼻丨Z策馬走在車駕旁,因天氣寒冷,說話時口鼻間凝聚白霧,長眉掛上一層晶瑩的白霜,“父王可入城歇息?!?/br> 秦策搖搖頭,道:“大雪延誤路程,行程已經耽擱,還是盡速趕至長安為上?!?/br> 秦策打定主意,過城不入,全速趕路。 秦璟沒有繼續勸阻,領命之后,策馬行到隊伍前,派出十余名斥候往前方探路。 北風卷著飛雪,陣陣迎面而來。 戰馬撒開四蹄,斥候的身影化為一個個黑點,很快消失在滿目銀白之中。 天空中響起一陣嘹亮的鷹鳴,秦璟拉住韁繩,舉目眺望。一只蒼鷹自南飛來,盤旋在隊伍上空,矯健的身影,成為天空中唯一一抹暗色。 噍—— 蒼鷹再次發出鳴叫,自半空俯沖而下,沒有落到秦璟馬前,而是雙翼展開,飛撲入雪地,片刻抓起一只肥碩的野兔。 利爪牢牢扎入野兔后頸,鮮血浸濕皮毛,在風中凝固。 噍! 鷹鳴聲又起,比之前短促。 少頃,一只灰黑色的鵓鴿從半空飛落,撲簌簌的扇動翅膀,發出咕咕的叫聲。 沒有任何預警,箭矢破風而來。秦璟頭也沒回,直接抽出佩劍,將箭身凌空斬斷。 這樣的速度和力量,幾乎超出想象。 “大膽!”染虎猛地調轉馬頭,徑直沖向開弓的私兵,二話不說,掄起長刀就砸。 不是砍,而是砸。 私兵本能的擋了一下,結果不敵染虎的力氣,手中兵器被打落,翻身滾落馬下。 染虎猶不罷休,滿臉煞氣,猛地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陣陣嘶鳴。 在私兵驚恐的目光中,戰馬的前蹄狠狠踏下。 咔嚓一聲,私兵的手臂和肋骨先后被踩斷,哀嚎聲登時響起。 “大膽!”目睹整個過程,私兵侍奉的家主怒發沖冠,喝斥道,“胡奴安敢傷人?!” 染虎沒有發怒,反而嘿嘿一笑,反手取出一支箭矢,沒有開弓,直接甩了出去,當場洞穿私兵頸項,鮮血飛濺,哀嚎聲戛然而止。 私兵的尸體癱在地上,雙眼圓整,當場氣絕身亡。 “你、你……” “我如何?” 染虎咧開嘴,露出森森利齒,惡聲惡氣道:“我主乃是秦將軍,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對我指手畫腳?殺他怎么了?敢在將軍身后開弓,還想留著腦袋?” 說話間,向身后擺了擺動手,“拖去喂狼!” “諾!” 命令下達,立刻有兩名騎兵策馬上前,以繩索套住私兵尸體,牛羊一般拖走。 戰馬飛馳而過,雪地上留下刺目的紅痕,轉瞬凝結成一條蜿蜒的血路。 “實話告訴你,不是將軍下令,要對你們客氣點,信不信……” “染虎!” 話沒說完,就被趕來的張廉打斷。 染虎轉過頭,不甘的嘖了一聲,又不懷好意的掃過馬車,終于沒再多說,冷哼一聲,就此打馬離開。 張廉轉向震怒的豪強家主,微微一笑,道:“染幢主生性直率,向來有話直說,不喜繞彎子。許公莫怪?!?/br> 話落,不等對方出言,一樣的調頭就走,對于染虎殺人之事只字不提。態度貌似客氣,實則比染虎更加囂張,甚至帶著幾分威脅之意,明顯在告訴許氏家主,殺就殺了,你能奈我何? 之所以多廢話,不過是礙于將軍吩咐,不得不給你幾分面子。 要是給臉不要臉,不識時務,后果將會如何,最好提前想想清楚。 換個時間場合,別說只是殺個私兵,就是染虎帶人砍殺許氏滿門,張廉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更會幫忙砍上幾刀,順便再放一把火,徹底斬草除根。 誰讓許氏家主不開眼,敢讓私兵隨意張弓。無論蒼鷹還是鵓鴿,豈是他能輕易染指?更何況,究竟是想獵鳥還是意在秦璟,就方才來看,可是很不好說。 一場沖突來得快,去得也快。 事實上,說沖突并不確切,準確點說,是許氏家主不知深淺,惹上了秦璟手下的騎兵。 挑起事端的是許氏,秦策不會為這件小事斥責秦璟,只會當做不知情。若是真要追查,許氏才會惹上大麻煩。 鑒于秦璟的權勢、騎兵的兇悍,昔日的舊友同僚沒有同情安慰,都在不著痕跡的疏遠許氏。畢竟形勢比人強,誰也不想被視為許氏同黨,和之前的于氏、楊氏一般,落得滿門盡滅的下場。 對于身后發生的事,秦璟不聞不問,似半點也不在意。 從蒼鷹腿上解下竹管,又從鵓鴿頸上取下一封短信,簡單掃過其中內容,秦璟的心情驀然轉好,眼底隱現幾分笑意。 “阿兄?!鼻卣浜颓孬k打馬上前,看秦璟這個樣子,不免生出些許好奇。 “何事?”秦璟轉過頭,已然收好短信。 “是阿母的信嗎?”秦珍道, “對?!鼻丨Z遞過竹管,口中道,“阿母病已痊愈,正在長安等著咱們?!?/br> “果真?” 秦珍和秦玨互看一眼,小心接過竹管,發現共有兩封短信。一封來自秦玚,一封則是劉夫人親筆??催^書信,兩人面帶激動,心中的喜意完全抑制不住。 “太好了!” “阿兄,好像還有一封信?” 秦璟挑起長眉,黑眸深不見底。開口的秦玦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迫于壓力,不敢繼續再問。 見兄弟打消好奇心,秦璟滿意的點點頭,開口道:“將阿母的書信收好,二兄的上呈父王。該怎么說,可都知道?” “阿兄放心!”秦珍眨眨眼,將劉夫人的親筆收好,深深藏在袖中。秦玚的書信重新塞入竹管,想是要一并上呈秦策。 看到此舉,秦璟勾了下嘴角。 張廉和夏侯巖站在一旁,都是視而未見。對于三兄弟一起“欺瞞”秦王之事,壓根不覺如何。 遷都的隊伍繼續前行,中途不歇,終于在日落前抵達并州邊境。隊伍扎營之后,一場大雪如期而至,沿途的車轍蹄印盡被掩埋,不留半點痕跡。 與此同時,桓容已經離開建康,按照預定計劃巡狩邊境。 郗愔留在建康,暫理朝中諸事。遇大事不決,可快馬飛報。南康公主坐鎮臺城,又有賈秉和鐘琳在三省,桓容可以放心離開,不擔心身后會出亂子。 謝安和王彪之隨駕,隊伍中跟著二十余輛大車,都是隨行的高門郎君。 隊伍離開建康時,百姓夾道相送。 寒冬時節,沒有鮮花柳枝,飛落的絹花和釵環照樣交織成雨,險些將大輅淹沒。 不顧空中飄落的冷雨,女郎們手挽著手,在路邊唱起古老的調子。曲調悠長,既有對君王的頌揚,又有對郎君的思慕。 桓容坐在車中,好歹有典魁許超護駕,加上帝王之尊,沒有再成人形花架。 隨駕的各家郎君就沒這么幸運,凡馬車經過,必是遍插銀釵絹花。待走出城門,馬車皆成花車。 香風縈繞不去,連身披鎧甲的府軍都風流一回,碰巧做了一回花架。拿下嵌入鎧甲縫隙的銀簪子,后怕之余,對士族郎君的種種“待遇”再沒半點羨慕。 王彪之同謝安坐在車里,一邊飲茶湯,一邊感慨當年歲月。 “遙想安石當年,盛況不亞于今日?!?/br> 謝安笑著搖頭,朝服加身,照樣帶著幾分仙風道骨之氣。 “叔虎過譽,安已是知天命之年,何言少時?!?/br> “非也?!蓖醣胫y得起了玩笑的心情,放下漆盞,笑道,“出城之時,如安石不是一味躲在車里,而是露上一面,怕車頂都將被金銀壓榻。如官家所言,軍餉有望啊?!?/br> 謝安無語半晌,見王彪之滿臉“認真”,不由得當場失笑。 小聲傳出車廂,引得趕車健仆一陣好奇。 兩人話中提到桓容,難免會思及巡狩安排。 想到此行首往幽州,無論謝安還是王彪之,心中都生出幾分期待。很想親眼看一看,往昔貧瘠的邊地,如今口口相傳的商貿之都,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天子大輅中,桓容打開木箱,取出數卷竹簡。 竹簡展開,上面記錄的不是軍國要事,而是隨行郎君的基本資料。包括性格、才學以及平日里露出的志向,全部記錄在冊。 一邊看,桓容一邊提筆,重點圈出幾個名字。 按照計劃,這幾個都是重點觀察對象。如果一切順利,不用等巡狩結束,直接能選官出仕,或是在邊州留任,或是啟程前往涼州等地。 “西??び汕厥险瓶?,沙州拿下之后,高昌必須盡速設立治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