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自此之后,少有柔然部落敢擅闖秦氏轄地,遑論縱兵劫掠。即便有,也會被秦璟率兵斬殺。有一支部落比較倒霉,被生生追出十余里,照樣沒能逃過脖子上一刀。 堆在邊境的“京觀”增到五座,奇異的是,俯瞰并非橫在邊境,而是呈一條直線,如利劍般插入草原。 為了生存,柔然部落被迫西遷,去找氐人的麻煩。 秦璟沒有窮追猛打,而是率兵退回昌黎,同秦玓商議之后,分別給西河和彭城送信,準備暫駐昌黎,預防再有變故發生。 對此,秦策沒有反對,更增派一千兵力,命兄弟倆嚴守昌黎,確保邊境安穩,避免百姓被胡賊侵擾。 幸虧柔然部落不知這道命令,如果知道,定然會跳腳大罵:京觀都壘到草原上了,被欺負的究竟是誰?! 臨到三月,慕容評和慕容垂的戰爭進入白熱化。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無暇他顧,高句麗人趁機想奪回丸都,被守衛后方的慕容令帶兵鎮壓,為首之人全部除死,參與之人都砍掉左手,能活下來就做羊奴,活不下來,直接丟去海里喂魚。 大多數柔然部落西遷,很快和氐人發生沖突。 苻堅的老毛病又犯了,并未處死犯境劫掠的部落首領,而是加以招撫。后者前腳感激涕零,拍著胸脯答應投靠,后腳帶兵就跑,回到部落和“盟友”合兵,再次帶兵來搶。 氐人邊境屢屢告急,王猛在病中得知,差點氣暈過去。 北方不太平,南方同樣暗潮涌動。 建康城里的氣氛愈加凝重。 司馬昱病入膏肓,褚太后直接走上前臺,爭取士族支持,請天子立皇太子,代攝朝政。 朝中分成幾派,意見很不統一。 司馬昱病中得知,連下三道明旨,召命桓溫入京,并派侍中王坦之親往姑孰征大司馬入朝。京口的郗愔同樣接到旨意,但見桓溫遲遲未動,心懷疑慮,同樣按兵不動,托辭不往建康。 權臣不入京,朝中文武立場不明,建康的水越來越渾,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輕易斷言,究竟哪方勢力能笑到最后。 遠在幽州的桓容卻接到了好消息,桓沖桓豁先后來信,明示聯手之意。 收起書信,桓使君信步走到廊下。 遙望天邊烏云,只等春雷炸響,大雨降臨。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角力 季春時節,姑孰常見細雨,少有晴日。 王坦之奉天子命抵姑孰,征桓大司馬入朝。不想入城三日未見正主,第四天終于得見,話說不到兩句就被打發走。 “官家厚恩,溫感激涕零,故當鎮姑孰為官家解憂?!?/br> 乍一聽,此乃忠君愛國之言,仔細一想,王坦之又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 回到客廂之后,王坦之揮退婢仆,面對攤開的竹簡,回憶見面時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覺得奇怪。 自始至終,桓大司馬沒離主位,甚至動都沒動一下。聞天子之意,僅堅辭一句,其他都是郗超代其出言。 桓元子固然跋扈,但也十分注重名聲,不會故意留人話柄。如此慢待于他,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別有原因? 可惜桓溫鎮姑孰以來,實行雷霆手段,王敦留下的人被逐一拔除,瑯琊王氏都沒法探明大司馬府的情況,何況是太原王氏。 王坦之想了許久,腦中閃過數個念頭,每當有幾分把握,又立即被推翻。實在得不出答案,只能暫時壓下,決定不在姑孰久留,盡速動身返回建康。 這里的情況太奇怪,奇怪得有些詭異。 直覺告訴他不要打探,最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馬上出城走人。至于桓大司馬不應天子召喚,如實上稟即可。 桓元子不入建康,對自己利大于弊。 對王坦之來說,同褚太后打交道,遠比和桓溫掰腕子要得心應手。 無論褚太后背地里打著什么樣的算盤,請司馬昱立皇太子,終歸符合大部分士族的利益。若是遵天子旨意,征桓溫入京輔政,皇太子之事不能成,局面會變得更亂。 王坦之和謝安有過一番長談,桓溫野心昭昭,天子病入膏肓,面對這種危局,所行的每一步都需謹慎。 如能立下皇太子,則皇統后繼有人?;笢卣嬉鸨?,大可聯合郗愔,以北府保衛建康,擊退來犯。 “即便是前門拒虎后門引狼,終歸能緩和一段時日。有喘息之機,總能想出辦法?!?/br> 從立國開始,東晉皇室就在士族、權臣和外戚的夾縫間求生存。朝堂的權柄在后者之間輪換,少有真正握于天子之手的時候。 如今西有桓溫,東有郗愔。朝堂上的意見不能達成一致,建康士族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若非實在沒辦法,王坦之壓根不會奉旨前來姑孰。 想到這里,王坦之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喉嚨間似堵住石子,嘴里更有一絲苦味。 “罷?!?/br> 桓溫不應召入朝,短時間內,郗愔有七成以上的可能繼續按兵不動。這對建康乃至臺城都是件好事。如能把握時機,必可勸官家立下皇太子。 只不過,真要立兩個奴婢所出的皇子? 王坦之鎖緊眉心。 東海王固然不可,武陵王、梁王、淮陵王皆有后嗣,且為王妃和夫人所生。生母雖非高門,到底是士族女郎,從哪個方面看都尊貴過昆侖婢所出的奴子。 然而,褚太后的意思,不是司馬曜就是司馬道子,勢必要立其一。如果另舉他人,時間來不及是其一,另一方面,宮中和朝堂必將有一番拉鋸。 王坦之深深嘆息。 憶起同謝安的長談,陣陣酸楚涌上心頭。 為家、為族、為國、為民。 西院中,司馬道福見過幽州來人,命婢仆撤去屏風,想到對方話中的暗示,用力攥著衣袖,很有些舉棋不定。 正想叫來阿葉商量,忽聽婢仆來報,“殿下,二公子來了?!?/br> “他來做什么?” 司馬道福皺眉,剛想說不見,桓濟已大步走進室內。兩名婢仆跟在他的身后,神情間滿是驚慌。八成是沒能將人攔住,擔憂公主殿下責罰。 “細君,你我夫妻許久不見,怎么,不想為夫嗎?” 桓濟滿身酒氣,臉色帶著不正常的紅暈。大衫敞開,笑容放肆,話說得沒一點顧忌,哪里像是士族郎君,分明就是個市井無賴。 司馬道福氣得嘴唇發抖。 這是將她當成了什么? 桓濟不以為意,坐到司馬道福對面,醉醺醺的笑著:“怎么,見到為夫不開心?不開心的話,為何從建康回來?留在府中,嗝,不是還能找機會去烏衣巷,候著王獻之露面?” “夫主醉了?!?/br> “醉了?”桓濟湊得更近,酒氣刺鼻,“不醉怎么來見細君?” 語畢哈哈大笑,似覺得十分有趣。 司馬道??粗?,本該勃然大怒,意外的沒有爆發,而是面帶冷笑,全當看一場猴戲,等著他繼續演。 離開建康,托庇于桓氏。 她明白自己的處境。 哪怕之前不明白,經歷過兩個奴子的威脅,聽過大君語重心長的教導,又見過幽州來人,再蠢的腦子也該開竅。 幽州來人剛剛退下,桓濟就醉醺醺找上門,事情會這么巧? 司馬道福瞇起雙眼,看著貌似醉酒,實則雙眼清明,九成別有所圖的桓濟,再次冷笑道:“夫主,你我夫妻多年,該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不想說,我也不強求。院中美人不少,夫主大可自便,我就不奉陪了?!?/br> 明知桓濟已是廢人,司馬道福偏要往他心口上戳。 敢當自己是傻子,上門來找不痛快,就別怪她往傷口上撒鹽。 “許久不見,細君這性子倒是沒變?!被笣掌鹦θ?,表情變得陰沉。 “彼此彼此?!彼抉R道福冷笑。 區區一個臨賀縣公的虛爵,官位兵權一概皆無,連送到建康為質的價值都沒有,還有什么可以依仗? 和她擺臉色?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桓仲道,我性子向來不好,想必你也知道。沒那么多空閑看你演戲,有話最好直說?!?/br> 桓濟面沉似水,牙齒磨得咯吱作響。 司馬道福心情突然變好,命婢仆送上茶湯,端起飲了一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細君,可遣退婢仆?!?/br> “不用?!彼抉R道福淡然道,“阿葉乃我心腹,夫主有話盡管講?!?/br> 阿葉跪坐在司馬道福身邊,輕輕垂首,不出半聲,僅用竹刀切開糕點,正好入口的大小,一塊塊擺在漆盤里,送到司馬道福手邊。 確認司馬道福不會改變主意,桓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氣,開口道:“幽州來人了?” “對?!彼抉R道福夾起一塊糕點,欣悅于綿軟的口感和香甜的滋味。 “所言何事?” “夫主可是在質問我?”司馬道福放下竹筷,轉頭看向桓濟,表情似笑非笑。 在南康公主面前,她必須伏低做小。此刻面對桓濟,高傲的姿態不做半分遮掩,眼中帶著嘲諷,仿佛在說,桓濟以為自己是誰,敢用這樣的口氣和她說話。 “我……”桓濟用力握拳,咬著后槽牙,臉頰繃緊,“聞聽阿母去了幽州,我是出于關心?!?/br> “是嗎?”司馬道福瞥他兩眼,又夾起一塊糕點。 幽州的新奇東西確實多,連糖糕都做得與眾不同。滋味實非一般,配著茶湯,她能吃下整整半盤。 “細君,”桓濟壓下火氣,拉下臉面,溫聲道,“你我終歸是夫妻。夫妻一體的道理,細君總該明白?!?/br> “哦?!?/br> “天子幾次三番召大君入朝,大君復辭不受。固然是忠君之舉,難保朝中不會有人落井下石?!?/br> 司馬道福再次轉頭,看著桓濟,笑容更顯得諷刺。 “夫主想說什么,直說便是。何必這樣拐彎抹角,你說得累,我聽得也累?!?/br> “幽州來人何意?”桓濟終于道出真意,“可是官家曾有事交代于你?” 司馬道福心頭一跳,表情力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