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阿姊放心?!崩罘蛉嗣佳蹚潖?,吐氣如蘭,“大司馬至多再留兩日,無論官家是否恩準,都將啟程返回姑孰?!?/br> “果真?” 李夫人點頭。 在城外軍營不好下手,回到府中,自然不能讓他白走這一趟。事情做得隱秘,又有寒食散做引子,確?;复笏抉R病來如山,一時半刻不會死,卻比死了更加遭罪。 為免南康公主反悔,桓容立刻起身告辭,臨走不忘捧起木盒,故意在親娘面前“展示”一番。 “阿母,我明日上表,請奉阿母往封地?!?/br> 話落,麻溜的行禮走人,動作干脆利落,風一樣的速度。 室內歸于寂靜,南康公主看向李夫人,挑眉道:“阿妹故意的?” “阿姊說什么?妾不甚明白?!崩罘蛉藷o辜的眨眨眼。 “瞧這情形,瓜兒未必沒有心思?!蹦峡倒餍币性诎缴?,慢聲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秦氏……難免會落人話柄,于他今后無益?!?/br> “阿姊,郎君雖然聰慧,到底年少?!崩罘蛉藘A身靠近,低聲道,“所以,阿姊才該親往幽州。有阿姊在,郎君才不會吃虧?!?/br> 南康公主合上雙眼,重又睜開,嘆息一聲。 “你費心了?!?/br> 李夫人搖搖頭,素手卷起南康公主的衣袖,唇角微翹,長睫輕扇,猶如靈巧的蝶翼。 “沒有阿姊,我不會活到今日。只要阿姊不棄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愿伴在阿姊身邊?!?/br> “你啊……” 拂過李夫人耳下的琥珀,南康公主笑顏舒展,猶如盛放的牡丹。 桓容捧著木盒回到房中,聽到阿黍回報,得知桓祎被關在房里,滿意的點點頭。 “你做得對,此時謹慎為上,不能鬧出任何動靜?!?/br> 至于桓歆,早晚有機會收拾。 “郎君可要洗漱?” “不忙?!被溉菪械絻仁?,親自翻出竹簡,“我要上表天子,請奉阿母往盱眙。明日派人去青溪里,通知府內眾人,立刻打點行裝準備啟程?!?/br> 阿黍瞪大雙眼,狠狠掐了一下胳膊,確認自己沒有聽錯,表情中滿是喜意。 “還有,”桓容鋪開竹簡,開始動手磨墨,“讓人盯著世子和三兄,遇上不對立即回報?!?/br> “諾!” 阿黍恭聲應諾,轉身移來兩盞三足燈,命忠仆守在外室,不可輕易入內打擾,隨后找人安排,確保明日籬門一開,青溪里就能得到消息。 與此同時,桓大司馬突然驚夢,中衣被汗水溻透,覺得口中干渴,一邊喚人一邊坐起身。 婢仆剛剛走進內室,未能撥亮燈火,突聞一聲鈍響。疑惑望去,看到桓大司馬倒在地上,頓時臉色煞白。 “郎主!” “閉嘴!”桓大司馬滾在榻下,神智雖然清醒,半邊身體卻感麻木,手腳竟有些不聽使喚,“快些扶我起來?!?/br> 婢仆白著臉上前,費力的扶起桓大司馬,將他安置在榻上。 “倒盞水來?!?/br> “諾!” 婢仆剛剛轉身,耳邊忽聞風聲,胸前陡然一涼。低頭看去,一截劍尖穿透胸腔,血順著傷口流出,瞬間染紅衣襟。 “咳咳……為……” 鮮血溢出口腔,婢仆咳嗽兩聲,來不及慘呼,瞬間撲倒在地。手腳抽動幾下,很快沒了聲息。 銅爐擺在榻前,暖香裊裊飄散,同血腥味混在一起,突兀的刺鼻。 屏風外忽起一陣輕響,未幾,郗超的聲音傳來,帶著明顯的憂心,“明公,發生何事?” “無事?!被笢乜吭陂竭?,動了動手指,發現僵硬感漸消,勉強能行動自如,“景興進來,我有事吩咐?!?/br> “諾!” 郗超繞過屏風,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婢仆,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明公?” “你立即安排,明日啟程返回姑孰?!被笢責o意解釋,“越快越好?!?/br> “官家那里?” “先出城,我自會上表?!被复笏抉R攥緊十指,無力的感覺再次襲來,心中升起難言的恐慌,“必須盡快回姑孰,遲恐生變?!?/br> 細觀桓大司馬的神情,郗超心知不能在問,當即退下安排。臨走不忘命忠仆抬走尸身,清理干凈血跡,點上一爐新香。 臺城內,司馬昱獨宿太極殿,未召美人侍寢。想到桓府所見,愁悶和煩躁一并涌上心頭,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 “來人!” 一名宦者彎腰靠近,小心窺著司馬昱的神情,等候吩咐。 “宣王美人?!?/br> “諾!” 宦者退到殿外,不到兩刻時間,美人就被請來。身上裹著一件斗篷,斗篷下是薄絹裁成的短襖長裙,隨著走動,小巧的蓮足在裙邊若隱若現,腳踝上掛著一枚金鈴,聲聲脆響撩動人心。 司馬昱服下一丸丹藥,臉頰倏然漲紅。 美人被拉上龍床,立時嬌呼一聲。 錦帳落下,宦者垂下眼簾,推到墻邊。打開暗柜,看到空了大半的藥盒,心中大驚,頸后沁出一層薄汗。 千里之外,彭城郡中,秦璟立在廊下,仰望高懸的明月,良久未動一下。 一只領角鸮振翅飛來,似認出秦璟,“波波”的叫了幾聲,收起翅膀,落到他的肩頭。小巧的腦袋轉過來,大眼睛一眨不眨,胸羽蓬松,明顯是在討食。 秦璟掃它一眼,轉身回到內室。 賀禮應已送到建康,未知容弟是何反應? 夜風忽起,發尾輕拂,似一匹烏絹。 秦璟做到榻邊,單手搭在膝上,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深邃,瞳孔竟比夜色更黑。 領角鸮撲向漆盤,張嘴叼起一枚rou干,兩口吞入腹中。立在木架上的黑鷹陡然轉醒,豎起領域,明顯帶著不滿。 先是鵓鴿又是領角鸮,各個都來搶rou,還不能咬死當夜宵,從古至今,有它這么憋屈的鷹嗎?有嗎?!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離開建康 清晨時分,建康城突然起了一片薄霧。 霧氣似輕紗飄落,緩緩拂過城中建筑,聚于秦淮河上。 河岸籠罩在霧中,仿佛一幅黑白的古畫。幾根光禿禿的木桿立在碼頭,木桿下是尚未掛起的旗幟和風燈,猶帶著未盡的水汽。 籬門未開,船工沒有急著上工,河岸邊不聞喧鬧人聲。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瞬間打破清晨的寂靜。 清脆的鞭花連續炸響,兩匹高頭大馬沖開霧氣,沿著秦淮河北岸疾馳。能見度雖低,趕車的健仆卻壓根不受影響,單手拉住韁繩,另一只手挽著鞭花,驅趕駿馬加速飛奔。 車駕內彌漫著苦澀的藥味,更加載幾味丹藥的氣息。 桓溫靠坐在軟褥上,臉色赤紅,眼底遍布血絲。死死盯著掌心,用盡全身力氣,仍沒法合攏手指。 郗超坐在旁側,看到這一幕,不禁心頭大驚。他終于明白,為何大司馬要著急離開。如被他人知曉……不,絕對不行! “明公,”艱難的咽了口口水,郗超謹慎道,“今晨提早離府,公主殿下定會知曉。不用多久,城內亦會有消息傳出?!?/br> “我知道?!被笢匕櫨o眉心,拇指和食指終于動了。 “待我回到大營,立即點兵將啟程。上表之事交給你?!被笢仡D了頓,“切記,莫要讓他人看出端倪!” “諾!” 郗超垂下眼簾,心情復雜難言,不知該嘆氣還是該笑。 為重獲大司馬信任,他一直想方設法努力。不料想,愿望竟在這種情況下實現。 大司馬是真的信任他,還是別無他法,此刻無法深究。唯一能確定的是,大司馬交代之事必須辦好,如若不然,他恐怕沒法活著離開建康。 說話間,車駕已穿過城中,直奔西城門。 霧氣籠罩之下,能見度極其低。 早起的店鋪伙計能聽到馬蹄聲,卻辨不清車身標記。待車駕過去許久,方才奇怪的嘟囔一聲:“瞧著是紅漆?這么早,究竟是哪位著急出城?” 恰好掌柜從門內走出,見伙計抱著門栓出神,皺眉咳嗽一聲。 “發什么愣?活干完了?” “哎!”伙計打了個激靈,連忙解釋道,“小人沒想著偷懶,是方才過去一輛馬車,瞧著像是紅漆的車廂,心里覺得奇怪?!?/br> “這和你有甚關系?”掌柜眉頭皺得更深,表情更加嚴厲,“快些干活,忙完這里去廚下幫忙?!?/br> 伙計連聲音答應著,再不敢七想八想。 掌柜轉過身,思量伙計方才所言,當下心頭一動,透過霧氣眺望,馬車早不見蹤影。不由得生出疑問,城門未開,究竟會是誰? “阿木!” 越想越不對,掌柜迅速穿過前躺,找到劈柴的健仆,吩咐道:“馬上去烏衣巷稟報,就說有人出城,瞧著似朝中官員?!?/br> 健仆答應一聲,掄起胳膊,當的一聲,斧頭楔入木樁。 “我這就去?!?/br> 話音落下,抓起放在一旁的短袍,隨意擦去臉上的汗水,大步走向側門。 馬車抵達西城門,烏衣巷和青溪里陸續接到消息。 有人不甚在意,以為不是什么大事;也有人心生警惕,派人循著車行方向查探。赫然發現,車駕里不是旁人,而是當朝大司馬桓溫! “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