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作為和桓容合作的基礎,也是支撐家族復興的財力來源,王獻之刀刀干脆利落,半點不留情面。 碰到這樣的王獻之,司馬道福再不敢輕易造次。 親爹登上皇位,她還高興過一段時日。結果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 有桓大司馬和郗刺使兩尊大佛坐在建康,別說一個區區的郡公主,連公主親爹都是舉步維艱,凡事不能自主。 元正朝會時,司馬道福入臺城拜見褚太后,恰好在宮門前遇上瑯琊王氏的馬車,見到了郗道茂。 后者坐在馬車上,一身金繡絹襖長裙,頭戴蔽髻,斜瓚彩寶金釵,眉如遠山,飾以青黛,兩腮未涂胭脂,卻因笑意染上桃紅。 司馬道福感到刺眼,身側的婢仆用力拉住她。 “殿下,不可造次!” 不可造次! 多么諷刺! 什么時候,她對郗道茂也要心存顧忌?! 司馬道福狠狠咬著下唇,眼睜睜看著瑯琊王氏的女眷陸續下車,在宦者的引領下行過宮道,妒恨充斥胸腔,幾乎要燒紅雙眼。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 元正乃新年之始,又逢新帝登基改元,臺城大慶三日。 殿前火盆大燃,赤色的火焰不斷竄起,在風中扭轉狂舞。 細碎的火星飛散而出,在傍晚時分,恰似點點熒光飛舞,瞬息凝成一道虛幻的火龍,在殿前盤繞飛舞,眨眼間又消失無蹤。 吉時至,鼓樂聲大作。 群臣列班從云龍門、東中華門魚貫而入。 桓大司馬和郗刺使引領在先,皆是一身皂緣朝服,頭戴武官,腰束金玉帶,側佩寶劍,下懸青玉,腳踏赤舄。深衣寬袖,龍行虎步,端是威嚴無比,群臣懾服。 王坦之和謝安行在隊中,望見前方兩個背影,面上不顯,心中卻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時間七上八下。 有名士之風的郗愔,搖身一變,成了同桓溫比肩的權臣?,F如今,朝中誰人不知,郗刺使權柄之重,足可同桓大司馬分庭抗禮。 換成兩年前,郗愔有這樣的變化,王坦之和謝安絕對會拊掌稱快。郗刺使向來被視為“?;逝伞?,有他坐鎮京口,手握精銳的北府軍,足可令桓大司馬投鼠忌器,不敢輕動。 現如今,什么拊掌,什么稱快,全都拋到九霄云外。 經過數月來的觀察,兩人徹底發現,郗愔早不同以往。奢望他站到自己一邊,和建康士族組成統一戰線,最大限度的維護司馬氏的“正統”地位,簡直是癡心妄想。 以郗愔目前的態度,難保哪一天會不滿足現狀,產生和桓溫一樣的念頭。到了那時,京口姑孰皆在權臣之手,建康朝廷必成籠中之鳥,甕中之鱉! 兵權! 亂世之中,首重兵權! 想到這里,王坦之深深嘆息,謝安卻是攥緊笏板。 如果能掌控一支軍隊,建康士族便不會如此被動。大可放開手腳,同對方掰一掰腕子。 可惜的是,士族底蘊再厚,再是擁有健仆田奴無數,終究無法和上過戰場的府軍匹敵。 建康已是風云詭譎,地方又是蠢蠢欲動。想到從幽州傳回的消息,謝安的擔憂更進一層。 桓溫和郗愔勢大,終究年事已高。 縱觀魏晉,耳順已是高壽,古稀耄耋少之又少。 人死如燈滅。 如果哪日壽數將到,爭不過上天,今日的權柄不過鏡花水月,終將成為泡影。 失去頂梁人物,桓氏和郗氏未必煊赫依舊。更會被昔日仇敵瘋狂打壓,必然逐步走向衰落。 然而,這有一個前提,沒有能接過權柄之人! 獲悉桓容在幽州的種種舉動,謝舍人愈發感到不安。 聞其手下聚集能人,短短時間內,幽州軍、整皆有起色,貿易本領更是通天。月前還借耕牛和江、荊兩州結好,得桓沖青眼,桓豁贈劍,實力愈發強悍。 觀其所行,已露出盤踞地方的苗頭。長此以往,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桓溫。 可惜,之前袁真盤踞壽春,未能引他入甕,更讓他救下袁峰,借機收攏袁氏仆兵部曲,進一步壯大實力。 除此之外,更借助商之利在州中辦學,大肆招收流民開荒造城,并結好州中吳姓,將整塊地盤打造得鐵桶一般。 這種種手段,不免讓謝安想起漢末各路英豪。 有財力,有能人,又不乏背景勢力,這樣的桓容讓謝安心生忌憚,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桓容不同于桓溫,也不同于郗愔。 他的生母是晉室長公主,身負北伐功績,在民間頗有美名。輕舉妄動的結果,很可能是得不償失,就像褚太后一樣,目的未能達成,反而助對方更進一步,成了對方前行的踏腳石。 更關鍵的是,謝安亦有愛才之心。 想起謝玄對桓容的夸贊,幾番思量,很想同他見上一面。 就如當年王導提點于他。 如果桓容愿意視晉室為正統,何嘗不是潛在的盟友,可以借機拉攏。雖說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謝安仍想試上一試。 百年戰亂,華夏大地生靈涂炭,實在禁不起更多戰禍。 如果桓容知曉謝安所想,估計會搖搖頭。 假設他是傻白甜,目前的謝安就有幾分理想化。 不過,理想終會被現實打碎。 江左風流宰相也將面對現實,或進或退,無論做出什么選擇,想要扛起東晉大旗,都要比歷史上走得更難。 “安石為何嘆息?” “想起一個人?!?/br> 謝安停住腳步,抬起頭,望一眼在樂聲中走出的司馬昱,對王坦之道:“建康風雨不止,你我手無兵權,諸事不可強為。如能扶持一方諸侯,彼此守望,或可避免一場災禍?!?/br> “一方諸侯?”王坦之皺眉,自然不會認為謝安說的是武陵王等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各州此事。但這樣以來,危險實在不小。 “暫時只是想想?!敝x安壓低聲音,在樂聲陡轉之前,道出石破天驚之語,“建康風雨愈大,實在無法可行,當仿效前人,否則諸事難定?!?/br> 聯系前言,謝安欲仿效之人,除了王導不做他想。 王坦之愕然轉頭,似不敢相信此言出自謝安。 殿前宦者揚聲高唱,兩人不便再言,只能收攏心神,隨唱聲下拜,賀新年新歲,新帝萬壽。 長樂宮中,兒臂粗的火燭成排點燃。 自門前入正殿俱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一般。 殿中鋪著厚毯,色澤鮮明,花紋艷麗,明顯是西域的花樣。 褚太后高坐正位,十二扇玉屏風立在身后,上雕花鳥蟲魚,山間走獸,皆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尤其是正中的一頭猛虎,前足踏在石上,昂首咆哮,映著燈光頗有幾分駭人。 殿中置有兩排矮桌,桌后擺著絹布制的蒲團。 宮中嬪妃和各家女眷依序入座,宮婢奉上酒水菜蔬,樂者撫琴鼓瑟。 編鐘敲響,舞者魚貫入殿。 高挑的佳人做少年打扮,頭戴方山冠,手執木劍,踩著琴聲和鼓點,跳起一曲獨特的漢舞。 晉人愛美。 民間宮中皆是如此。 樂聲中加入歌聲,不似悠長的漢魏長曲,倒像是春秋戰國時的古調。 歌聲愈發高亢,舞者的動作更加灑脫。 飛舞之間,全不見女兒家的嬌美,頗有幾分少年郎的豪邁不羈,颯爽英姿。 “難為大予樂令巧思,能將殘破的古曲填補完全?!瘪姨蠓畔掠鹩x,對伺候在旁的宦者道,“賞大予樂令二十金,絹十匹?!?/br> “諾!” 一曲結束,舞者樂者伏跪在殿前,賀太后壽。這是元正慣例,并非說今天是褚太后的生日。 “賞!” 宦者揚聲高唱,大予樂令上殿叩謝。名為六百石的官員,身份依舊不高。和伎樂掛鉤,注定是“不入流”。 賞賜完畢,樂聲又起。 這回不再是高亢的鼓樂,而是輕緩的吳地調子。 殿中的氣氛更顯熱鬧,各家女眷或是舉觴共飲,或是談笑在一處,甭管家族是否有紛爭,女眷的關系依舊融洽。 如漸行漸遠的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彼此仍是姻親。朝中爭個你死我活,后宅總能維系一絲聯系。 王謝等高門大族自成一體,新帝的嬪妃和外戚女眷打得火熱。余下就是外嫁的郡公主,以及依附各家的中等士族。 宴中沒有寒門女眷的位置。 哪怕父兄夫位列朝班,一個出身就能將女郎擋在宮門之外,遑論踏入長樂宮半步。 褚太后冷眼看著,發現南康公主身邊最是熱鬧。 哪怕是王謝等高姓的女眷,也會主動同她共飲,同時笑言幾句,頗有幾分熱絡。尤其是瑯琊王氏的女眷,言行間更存著親近。 褚太后不知內情,加上身邊人生出外心,建康諸事都被蒙在鼓里,還以為是看桓溫的面子。 阿訥卻是心知肚明。 哪里是桓大司馬,分明是幽州刺使! 桓容手握數條商道,甚至有海上貿易,耕牛都能一次運來上千頭。數一數建康士族,不下三成同他有生意往來。 歸根結底,沒人愿意和錢過不去。在這樣的場合,總會給南康公主幾分面子。 想到在幽州時經歷的種種,阿訥不由得頭皮發麻,再看南康公主一眼,下意識抖了兩抖。 桓容生得俊秀,一雙眼睛像極了南康公主。每次南康公主舉杯遙敬,一雙凌厲的眸子掃來,阿訥就會下意識后退,幾乎要貼到屏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