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走出房門,立刻有陽光灑落。 桓容瞇起眼,仰頭望向天空。發現烏云盡數散去,心情也隨之開朗,不覺露出笑容。 黑色的皮毛圍住脖頸,略微遮住一點下巴。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片紫光,映襯俊秀的面容,彰顯神秘典雅。 少年行在廊下,為免沾濕鞋襪,腳底踏著稍大的木屐。嗒嗒的腳步聲傳出,引來婢仆好奇的視線。僅僅只是一眼,就不由得紅了雙頰。 “郎君愈發俊了?!?/br> “噓——”阿黍可就在門邊! “??!”發出感嘆的婢仆忙捂住嘴。 “快干活吧?!?/br> 婢仆間的sao動并未引起桓容注意。 今天心情好,精神也足,半點沒有宿醉的癥狀?;复淌挂宦芳残?,尋到荀宥和鐘琳的值房,見兩人不在房內,沒有急著走,而是除下斗篷,悠閑的坐在矮榻旁,翻開一卷竹簡細讀。 大概過了兩刻種,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先是荀宥,隨后是鐘琳。 見桓容等在室內,兩人都有片刻怔忪。聞聽他說明來意,立刻打起精神,飲下滿盞茶湯,驅逐最后一絲宿醉的痕跡。 “此事可為?!辩娏盏?。 荀宥沒有著急點頭,而是道:“明公,對方可曾言明怎樣合作?” “這倒是沒有?!被溉輷u搖頭,道,“昨天不是談事情的時候,我只了解大概,具體細節還要勞煩仲仁和孔玙?!?/br> 簡言之,他負責簽字蓋印,大方向把關,做信用保證。 這筆生意如何做,怎樣承擔責任,又能獲取多少利益,需要鐘琳和荀宥開動腦筋,盡量同對方爭取。 “明公放心,此乃仆份內之事?!?/br> 兩人沒有推辭,都在摩拳擦掌,有幾分躍躍欲試。 商議片刻,鐘琳自木架上取出輿圖,荀宥移開矮榻上的竹簡?;溉輲兔D鋪開,手執未蘸墨的筆,在圖上劃過幾條折線。 “如同吐谷渾商人達成契約,有兩條路可走?!?/br> 桓容移動筆鋒,率先點在氐人境內的長安。 “從長安入吐谷渾,再入晉;或由氐秦直接入晉?!?/br> “選前一條路,需過寧州、荊州、豫州,方可抵達幽州。選后一條,仍需過荊、豫兩州?!?/br> 如果吐谷渾人膽大,還可以穿過氐人邊界,直入燕國舊地。 可但凡有腦子的都不會這樣做。 尋常貨物也就算了,帶著大量人口過境,勢必會引起氐人警覺。查明是為秦氏送人,腦袋十成要搬家。 “荊州好辦,豫州卻是難辦?!?/br> 荊州刺使是桓豁,和桓容的關系還算不錯。 之前和江州做耕牛生意,得了桓沖的人情。 經后者提醒,桓容主動聯系荊州,半賣半送出一批耕牛,為自己增加不少印象分。事后得贈一柄寶劍。就其價值而言,桓容不僅沒虧,反而賺了不少。 這讓他進一步了解了桓豁的性格,方便日后好打交道。 隊伍從荊州過,肯定要鬧一定風險。但只要給足價錢,相信對方不會刻意為難。 難的是豫州。 “豫州現為家君掌管?!?/br> 桓大司馬人在建康,對地盤的掌控力分毫不弱。得知桓容在幽州大搞建設,大批量招收流民,幾乎是來者不拒,隱約察覺不對。派人打探出大概,立刻下令封鎖州界,嚴查流民和百姓進出。 桓容看著豫州眼熱,到頭來也是無可奈何。 “想繞過豫州絕不可能?!?/br> 除非運送流民的隊伍轉道北上,直入秦氏管轄疆域。這樣一來,成本消耗不論,如果秦氏手黑些,將人全部留下,桓容跳腳都沒用。 “明公過慮?!?/br> 明白桓容的擔憂,荀宥寬慰道:“秦四郎親赴幽州,足見其誠意。況且,若是沒有明公,商人無法穿過荊州,遑論北上。秦氏父子皆非短視之人,氐人未滅之前,不會輕易同明公交惡?!?/br> 至于之后,那就不好說了。 “仲仁所言有理。然有一事需當留意?!辩娏昭a充道,“市貨的胡商必須可信。如其有異心,明著定下契約,暗中向氐人通風報信,則事情難成,還會引來更大的麻煩?!?/br> 以苻堅和王猛的行事作風,肯定會將此事大肆宣揚,造謠幽州刺使和秦氏勾結,隨時可能叛晉。 換成秦策還是堡主時,桓容大可為自己辯護,傷不到太多。 如今秦策稱王,和晉室的關系越來越微妙,早晚將成敵對。有心人推波助瀾,桓容必會頭頂“叛臣”的大帽子,想摘都摘不掉。 不提旁人,想必褚太后會十分樂見這個結果。身為前盟友的郗刺使,八成也會在背后推上一把。 “此事需從長計議?!敝獣詢戎袇柡?,桓容心頭微沉,神情變得嚴肅。 “彭城一行將在幽州停留數日,當就此事仔細商議。再則,吐谷渾商人信不過,可安排部曲私兵充作護衛,稍有不對即能鏟除后患?!?/br> 桓容不差錢。 對他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然而,亂世之中,行事有獨特的規則。一旦金銀開路行不通,那就只有用刀子說話。 “仆聞有胡商率家小在洛州定居?!辩娏臻_口道,“何妨同秦四郎君商議,選出數人安排到吐谷渾商隊之中?” 秦氏能用家小牽制仆兵,以此類推,同樣可以用到胡商身上。 “鹽瀆亦有定居的胡商?!被溉莸?。 用“自己人”,是不是會更可靠些? 鐘琳和須荀宥一起搖頭。 “固然能占據主動,此舉卻不可為?!?/br> “為何?” “這樣的事,明公萬萬不可輕易沾手,否則將予人把柄,會損害名聲。反觀秦氏早有此舉,并無太多顧忌?!避麇额D了頓,建議道,“明公無妨多許絹綢銅錢,想必秦氏也無二話?!?/br> “商人重利,拿到足的好處,縱然心生怨恨,也不會怨到明公頭上,反會生出幾分感激。如明公有意,大可借機拉攏,日后或許能用得上?!辩娏占右匝a充,明顯在為今后掃清障礙考量。 桓容:“……” “明公?” “沒事?!?/br> 桓容擺擺手,不禁心生感嘆,好在眼前兩位領他薪水。 萬幸??! 計議既定,由桓容出面,請秦璟共商此事。 關乎利益,雙方謀士擺開架勢,你來我往,口舌爭鋒,半點不讓分毫。即使沒動刀兵,仍似有刀光劍影閃過頭頂,隨時可能降下一陣血雨。 數目相對,爆閃的火花仿似有形。 桓容和秦璟極少開口,將討價還價之事交給手下。兩人對面而坐,鋪開一張輿圖,就該行哪條路進行探討。 “依我之意,可從長安往荊州,再過豫州?!?/br> 桓容蹙眉。 這條路最短,但豫州是個大問題。 “我日前得悉,前豫州刺使袁真的嫡孫現在幽州?!鼻丨Z點了點輿圖,指尖劃過豫、幽兩州交界。 “秦兄想說什么?”桓容眼神微凝。 “袁真嫡孫在此,定然不缺袁氏部曲和仆兵?!鼻丨Z傾身靠近,一瞬不瞬的看著桓容,壓低聲音道,“容弟何妨找來問一問,是否有人知曉暗路,能繞過州境守軍?” 袁真執掌豫州多年,叱咤一方,手中勢力不可小覷。 留給袁峰的都是心腹部曲和百戰之兵,沒人比他們更了解豫州。有這些人帶路,防范再嚴密也能找到空子。何況是新掌豫州,并不十分得當地人心的桓大司馬? 桓容沉默了。 “容弟?” “容我想想?!被溉輿]有立即點頭。 “好?!鼻丨Z眸光微閃,并未深究。 事實上,哪怕不用此法,照樣能將人送進幽州,不過是麻煩一些。但既然有捷徑可走,何必舍近求遠? 足足耗費三日,雙方才最終定下契約。 參與談判的謀士都有幾分力竭,看向對方,心中很是忌憚。 表面依舊維持客氣,互相推崇,頗有幾分相和。私下里面對桓容秦璟,都是口風一變:“彼者有大才,不得不防!如他日為敵,恐成心腹大患!” 收攏? 談了三天,彼此都摸清幾分底細,這個想法壓根不可能實現。 不提雙方如何想,最終契約達成,秦璟和桓容分別簽字蓋印,刻印成兩份竹簡,鄭重收入木箱。 “胡商之事便依容弟之意?!鼻丨Z道。 桓容點點頭,表情略有幾分僵硬。目送秦璟走出正室,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由得捏了捏眉心,頗有幾分疲憊。 與此同時,在氐人和秦氏疆域的交匯處,三輛馬車正飛速前行。 馬車之后,幾十名身著皮甲的部曲不停開弓射箭,阻攔追殺的氐人。 箭矢零散飛落,氐人不遠不近的跟著,奇怪的沒有還擊。 馬車上,一名身懷六甲的婦人蜷縮在角落,雙手被捆在背后,嘴里塞著布條,仇恨的瞪著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身著青布長袍,面容清癯,表情中帶著愧疚,很快又變做堅定。 “阿妹,為兄也是無法?!?/br> 婦人滿眼血絲,憤恨到極點,拼命的掙動手腳?;蛟S是掙扎得太厲害,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