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只見上面陳列數項,可歸納總結為一個中心思想:凡自官學畢業的生員,需牢記刺使德政。 沒有桓容,就沒有官學,沒有官學,他們就不能讀書認字,學得一門求生本領。故而,畢業之后,最好能投身幽州建設,方不負這份恩德。 若是反其道行之,投靠到桓容的敵對陣營,甭管才學多高,略微放出口風,名聲都會降到谷底。 這和半路投靠的人才完全不同。 他們的一切都是桓容給予,反過來和桓容為敵,絕對的忘恩負義,世人的口水都會將他們淹死,家人族人亦不屑與之為伍。 當然,真是不要名聲的小人,肯定不會在乎這些。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多數人都知曉感恩,也曉得禮義廉恥。 不要十成,只要七成的學子留在幽州,桓容再不愁無人可用。那些離開的幽州的,不論是好是壞,都會成為桓刺使刷聲望的途徑。 而他需要付出的,不過是絹布銅錢而已。 桓容放下書冊,咬住腮幫。 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千萬別仗著熟悉歷史就和古人玩陰謀手段,尤其是亂世中的謀士。 比心智比狠辣,比果決比剛毅,真心只有被碾壓的份。 不等桓容感嘆完,袁峰放下吃到一半的炸糕,開口道:“阿兄,如果辦起官學,我可否入學?” 桓容詫異轉頭,見袁峰不是隨便說說,不禁眉心微蹙。 “為何?” 一個高考滿分的學霸偏要到小學里深造,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沒有兄弟姊妹,自懂事以來,身邊只有保母和婢仆?!?/br> 簡言之,沒有小伙伴,很是寂寞。 荀宥和鐘琳互看一眼,同時皺眉。 換做別人,或許能被這個理由說服,但兩人從未將袁峰視為尋常孩童,都以為這是對方的一種試探。 試探桓容是否言行一致,真如之前保證,會培養他長大,進而歸還袁真留下的財產。 “明公……” “好?!?/br> 沒等荀宥將話說完,桓容已笑著點頭,將袁峰拉到身邊,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不過,去了就要堅持到最后,中途感到無聊,可別回來向我抱怨?!?/br> “諾!” 袁峰用力點頭,綻開笑臉。 與此同時,秦璟一行抵達刺使府,在門前翻身下馬。 部曲上前叩門,道明身份,并遞上桓容親筆書信。 少頃,府門大開,桓容親自出迎。 時隔數月,兩人再見,往事歷歷在目,心頭微有觸動,表情卻不露分毫。 拱手揖禮,寒暄幾句之后,桓容笑著當先引路,仿佛之前的擔憂和焦慮都不曾存在。 “秦兄請?!?。 “容弟客氣?!?/br> 察覺桓容態度間的變化,秦璟的腳步頓了一下。再抬眼,笑容雖然未變,心思已截然不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秦璟的提議 秦璟此行的目的,桓容一清二楚,彼此麾下也是心知肚明。 考慮到秦策業已稱王,雄踞數州,同晉朝的關系十分微妙,荀宥請示桓容,盡量封鎖消息,嚴令刺使府上下不許刺探,更不許將來人的身份透露半分。 秦雷等人事先已得知情況,并非著急前來,仍安心留在城內大營,只等秦璟派人來召。 倒是從洛州調來的仆兵略有些等不及。 比起秦雷等人,他們多數有家有口,現居于武鄉等郡。 抵達幽州之后,久未曾與家人通信,心中十分掛念。秦璟一行的到來,是唯一能知曉家人近況的途徑,自然會有幾分心焦。如果背生雙翼,怕會立即飛回家中,就為見妻小一面。 對于眾人的心思,桓容也是無奈。反正兵已經練得差不多,該偷師的也已經完成任務。如果真心想走,那就直接放行。 別說他沒打算將人留下,就是想留,估計也留不住。 有家小牽掛,生出二心的可能極低??v然真有轉投之人,可將心比心,連親人都不顧,又有誰敢放心任用? 歸根結底,秦氏從最開始就做了提防。 該償還的人情不會忘,該付出的代價不會抵賴,但不會因為人情就賠了本錢,將精銳仆兵留給桓容。 無所謂小人之心。 換成桓容,估計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秦璟入府之后,桓容特地命人設宴款待。 臨近傍晚,冷風驟起,天色越趨昏暗。 客室中,手臂粗的三足燈立在墻邊,火光通亮,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卻始終沒有半點煙火氣。 桓容欲將秦璟讓到上首,后者堅辭不受,坐到右側第一位。 考慮到秦璟的身份,州治所的官員均未被邀請,連臨淮太守都未列席。席上僅有荀宥鐘琳等國官,以及秦璟帶來的謀士武將。 眾人觥籌交錯,互道祝詞。一時間酒香彌漫,氣氛更顯得熱烈。 宴席之上,除了炙rou烤魚,還有幾碟碧綠的蔬菜。不是湊數的蔥和芫荽,而是從暖室中培育出的青菜。另外還有一碟平菇,用新法燒制,加了高湯,很合眾人胃口。 身為主人,桓容舉觴遙祝,同秦璟共飲三杯。 雖然酒的度數不高,滋味似蜜水一樣,桓容依舊紅了雙頰,笑意略顯朦朧。 “容不勝酒力,秦兄見諒?!?/br> “無妨?!?/br> 秦璟已經換下染塵的斗篷和外袍,此刻一身玄色深衣,腰束金玉帶,下綴一枚玉環。玉色墨綠近黑,纏繞扭成股的金絲,在燈火中瑩瑩閃爍,映襯玄色布料,別有一股神秘色彩。 桓容輕輕搖頭,品嘗著留在口齒間的酒香,感覺略有些復雜。 “早聞鹽瀆美酒盛名,今能舉觴共飲,一償夙日之愿,實乃平生幸事。容弟盛情,璟不勝感激!” 說話間,秦璟端起羽觴,仰頭一飲而盡。 修長的手指托起墨色羽觴,白得近似透明。 清冽的酒水傾倒而出,浸濕紅唇。唯有一絲沿著嘴角滑落,在喉結上下滾動時,描摹過下頜的線條,染上繡著祥云的衣領。 “秦兄客氣?!被溉萆袂槲㈩D,總覺得對方話中有話。奈何十幾雙眼睛看著,不好當面開口詢問,只能打個哈哈蒙混過去。 秦璟放下羽觴,瞥見桓容泛紅的耳尖,不覺勾起嘴角,眼角眉梢帶著道不盡的魅惑。 或許是飲了酒的關系,也或許是其他,本就醇厚的嗓音比往日略低,長睫輕輕顫動,在眼下印出扇形陰影,恰好遮去眼底浸染的笑意。 桓容咳嗽一聲,不太自然的轉過頭,向陪侍的阿黍頷首。 后者恭聲應諾,放下酒勺,輕輕拍了拍手。 廊下忽起樂聲,一陣香風涌入室內,六名身著彩衣的舞女魚貫而入,福身盈盈下拜,伴隨著鼓瑟琴韻,舒展玉臂,彎下細腰,在席間旋轉飛舞。 彩裙飛舞間,清亮的歌聲伴著樂音響起,聲調悠長,穿透帶著冷雨的寒風,刺破酒水燭光烘托的暖意。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祿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師?!?/br>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鞸琫有珌。君子萬年,保其家室?!?/br>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祿既同。君子萬年,保其家邦?!?/br> 這是《詩經》中《小雅甫田之什》中的一首,言周天子會諸侯講武事,贊揚天子能嚴命諸侯,整頓軍紀,賞善罰惡,保衛家國。 在酒宴上吟誦詩經章句是為雅事,為士族共舉。 問題在于,秦氏在北方稱王,雄踞數地,桓容身為晉臣,如今也有登極之意。這首詩的出現太過“湊巧”,未免飽含深意,引人深思。 歌聲一遍接著一遍,至尾音處忽然變得高亢。 舞女合成一隊,面向而立。倏爾腰肢下彎,長袖裙擺一并鋪展,似一朵綻放的鮮花。 鼓瑟之聲漸緩,終至不聞。僅留琴音裊裊,繞梁不去。 最后一縷琴音消散,舞女輕盈起身,其中兩人款步上前,手托羽觴,一觴奉于桓容,一觴獻于秦璟。 “請使君滿飲!” 美人聲音清脆,猶如山間清唱的黃鶯。 鴉羽般的發挽成高髻,額前垂落一線流蘇,末端點綴瑩白的珍珠,恰好落于眉心。 眉如遠山,鳳目流轉,眼尾腮邊均染上胭脂。紅唇飽滿,說話時似有甜香四溢。未知是酒香,還是美人身上的脂粉。 桓容接過羽觴,遙向秦璟示意。后者頷首,面上帶笑,只在美人落座時微微瞇眼。 不知為何,桓容忽覺背后冷意躥升,下意識打了個機靈,朦朧的酒意瞬間去了大半。 “請!” 兩人同時仰首,將美酒飲盡。 “好!” 宴上眾人齊聲喝彩,一名秦璟帶來的武將走出席位,抱拳道:“逢此佳宴,仆愿舞劍助興?!?/br> 桓容看向秦璟,眉尾輕挑,似笑非笑,好似在問:秦兄安排的? 秦璟回以淺笑,既未點頭也未搖頭,再次向桓容舉杯,容弟且看便是。 桓容:“……” 這里是他的地盤,自然不擔心來一場“項莊舞劍”??墒?,詩經剛剛唱完,對方就來這一手,說不是針鋒相對……誰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既然劃出道來,無論對方做出什么反應,都必須接下。 桓容無聲的笑了笑,當即轉開目光,令美人舀滿一觴酒,送到舞劍的武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