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明公英明?!辟Z秉道。 “另有一事,擬刻詔書時,可將明公的名諱隱去,代以‘桓溫子’,詔書刻印完成,刻書之人需當滅口?!?/br> 滅口二字說得極其自然,鐘琳亦覺得理所應當。 桓容微感頭皮發麻,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可嚴審宦者,確保字跡不錯?!辩娏仗嶙h道。 桓容再次點頭。 三人一番商議,認為此事能快不能慢,最好能今日刻印詔書,明日就出發前往建康。 “秉之一定要親往?” 桓容非是不信賈秉的本領,而是太過信任,生怕渣爹看上眼,將人扣在手中。 如此一來,就成了rou包子打狗……不成,不能這么想,如此形容桓大司馬,他這個做兒子的又成了什么。 “明公放心?!辟Z秉笑道,“仆既然敢去,便有脫身之計?!?/br> 看著賈秉的笑容,桓容神情微頓,不期然想起毒士賈詡的豐功偉績,當下打了個機靈。心中很有幾分擔憂。 當年賈詡能引亂兵火燒長安,身為他的后人,賈秉會不會在建康也放一把火? 應該不會的……吧? 議定之后,賈秉和鐘琳告辭離開。 前者著手選擇隨從,打點行裝。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心知此行非善,不得不多加小心以防不測。 鐘琳前往值房,一人擔起兩人的職責。 在今后的一段時間,鐘舍人都將左手抓政務,右手抓軍務,熬油費火,忙得腳大后腦勺,幾乎每天都在懷念鹽瀆的荀宥。 之前被打壓得抬不起的徐川,終于不再坐冷板凳。雖然處理的都是繁雜之事,好歹是個不錯的開始。 桓容關上房門,迅速翻找出幾冊竹簡。 因要對詔書的內容加以改動,必須一個字一個字的復制,不能一蹴而就,實在有幾分耗費心神。 好在改動的內容不多,且簡上都有對照,桓容要做的就是多吃幾盤馓子,多嚼幾盤炸糕,順帶的,晚膳多吃半桶稻飯而已。 在擬刻的過程中,桓容發現私印并未刻在竹簡上,用刻刀可以輕易劃去。 想到可能是司馬奕故意為止,桓容的心情愈發不美好。 老虎不發威,當他是貍花貓? 即便是是貍花,惹急了,照樣能撓花某人的臉! 桓容握緊竹簡,對司馬奕僅存的一點同情心瞬間消失無蹤??毯靡环菪碌脑t書,習慣性留底,隨后又摸了摸下巴,看著落在最后的私印,感到有幾分惋惜。 “可惜沒有玉璽……不對,有??!” 桓容靈機一動,翻找出授封的官文,對著上面的玉璽笑出聲音。 現在用不上,等他積攢下實力,足以和渣爹這個級別掰腕子時,這些可是大有用處。 “要是詔書再長點就好了?!?/br> 看著堆滿桌案的成品,桓容很有幾分可惜。 山寨到他這個地步,絕對能以假亂真。 不是對司馬奕厭惡到底,等到實力增強,他也可以仿效曹孟德,將人抓來幽州,玩一手挾天子以令諸侯,沒事發幾道圣旨,讓建康頭疼去吧。 當然,這事只能想想,沒有任何實行的可能。 饒是如此,想到建康眾人會有的表情,也能讓桓容樂上一樂,稍微輕松片刻。 詔書擬刻好,賈秉沒有耽擱,迅速動身趕往建康。 如今局勢不明,建康活似個火藥桶,隨時可能打起來。必須盡快說服桓大司馬,不然的話,等到司馬奕出昏招,一切謀劃都將落空。 為保證賈秉安全,桓容派出三百私兵,破格提拔許超為幢主,沿途貼身保護。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如果渣爹真要扣人,不管其他,扛起人就跑!以許壯士的膂力和腳力,尋常人絕對跑不過他。 渣爹總不能派兵去追吧? 要是西府軍調動,同在建康的郗愔絕不會坐視。甭管原因如何,都會先攔下再說。 局勢過于緊張,牽一發而動全身。 桓容身陷危局,隨時可能跌落坑底。建康的大佬們也不輕松,如果粗心大意,同樣會遭人暗算,一腳踩空。 想從坑底爬上來? 先問問坑邊舉著石頭的答不答應。 賈秉在路上時,桓溫和郗愔已進過臺城,分別見過褚太后和司馬奕。 兩人都十分謹慎,為避免無謂的沖突,都選擇在城外扎營。 此舉是為安全考慮。 彼此都信不過對方,見面都要放幾把眼刀。不敢將全部力量帶入城中,唯恐被包了餃子。 桓大司馬與褚太后意見不和,早有爭端,如此行事無可厚非。郗愔則是見到袁真的下場,聯想到自身,對晉室早有幾分心冷。 現如今,郗刺使手握北府軍,和桓大司馬同列權臣,在朝中分庭抗禮。如若心思轉變,對晉室的威脅絕不亞于后者。 故而,褚太后也在提心吊膽。 每每想到城外的軍隊,簡直是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即便有王坦之和謝安等人的保證,照樣不能讓她安心。 這般心態之下,整個臺城都變得風聲鶴唳。 庾皇后的棺木送入皇陵,司馬曜沒有借口繼續留在宮中。司馬奕終究還是天子,是臺城明面上的主人,他要趕司馬曜離開,褚太后也不好強行阻止。 好在司馬昱始終低調,除了必須出現的場合,幾乎很少露面。 褚太后幾番思量,終于放司馬曜走人。 不料想,司馬曜前腳剛回到青溪里,后腳就遇到郗超上門。 “郗參軍要見我?” 司馬曜躊躇不定,見稟報之人是司馬昱身邊的忠仆,知道不見也得見,只能將人請到客室,命婢仆送上茶湯。 “見過世子?!?/br> 郗超未著官服,一身藍色深衣,腰束絹帶,發束葛巾,眼角爬上皺紋,仍不減半分英俊,反而增添幾分歲月沉淀的魅力。 “郗參軍?!?/br> 司馬曜請郗超落坐,心中略有幾分忐忑。 “未知郗參軍此行何意?” “超是為救世子?!?/br> “救我?”司馬曜滿臉愕然,心中防備更甚。 身為王府世子,他絕不如表現出的“忠厚”。若非如此,也護不住昆侖婢出身的親娘。 “然?!?/br> 司馬曜終究年少,神情間的變化逃不過郗超雙眼。 對他眼底的戒備,郗超并未十分在意。如果司馬曜真的一根腸子通到底,他今日就不會走這一趟。 “明人不說暗話,官家今日困局,想必世子也看到了?!?/br> 司馬曜皺眉不言。 “今上登位之時,年長于世子,太后仍攝政數載。直至今上親政,政令依舊多出長樂宮?!?/br> 思量此言背后的含義,司馬曜的表情變了。 “世子以為改朝之后,太后可會輕易放棄手中權力?” 當然不會! 司馬曜十分清楚,自己登上皇位之后,肯定要和司馬奕一樣做幾年擺設。但他有決心走出和司馬奕不同的路。 年少是劣勢也是優勢。 起個大不敬的念頭,熬也能熬到褚太后薨逝。 “仆知世子心中所想?!臂瑩u了搖頭,道,“縱然太后還政,世子可能指使朝堂文武?” “我……”司馬曜喉嚨發干,他想說可以,奈何沒有半分底氣。 “世子終究年少,尊侯則不然?!?/br> “瑯琊王乃是晉室長輩,太后亦要稱一聲‘叔父’。且身為當朝宰相,與王、謝士族關系厚密,在民間頗富聲望,如能登位臨朝,實乃眾望所歸?!?/br> 見司馬曜神情恍惚,眼底猶有幾分不甘,郗愔暗中一笑,發出最致命的一擊,直打得司馬曜潰不成軍。 “世子,太后同你并無血緣,瑯琊王殿下才是你的至親。殿下已有春秋,膝下僅存世子與小公子。術士之言想必世子也曾聽聞,世子今日退一步,將來仍大位可期?!?/br> “如若一意孤行,史書之上將如何記載?” 郗超拉長聲音,慢悠悠道:“不認至親,與父爭權,不孝之人!” 司馬曜臉色煞白,郗超的話好似一記重錘,狠狠砸下,令他耳鼓嗡鳴,再維持不住鎮定。 他知道郗超所言都是借口,為的就是逼他讓步后退。 桓大司馬早有意晉室江山,扶持大君不過是權宜之計,將來極有可能迫使大君禪位。但是,郗超的話他不能不思量,更不能隨意拋之腦后。 不孝,不認至親,與父爭權。 如果他堅持不退讓,這些將不再只是勸說的借口,而是確實壓到頭上的罪名! 將來的事不好定論。 褚太后能不能爭過桓大司馬,同樣是個未知數。 正如郗超之前所言,大君兒子雖少,卻不是只有他一個。 能成事且罷,不成的話,如果、只是如果,大君將來可以立下太子,有今日之事,自己絕不會是第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