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然?!?/br> 秦璟沒有隱瞞,俯視桓容,唇邊帶笑,雙眸亮如燦星?;溉荽瓜乱暰€,松開攥緊的手指,掌心已痛得有些麻木。 彼此都知道這代表什么,也清楚這是必然。 晉廷勢微,不足與謀。秦氏雄踞北方,早晚都要走出這一步。 “我明白了?!?/br> 秦璟或許是臨時起意,也或許是有其他原因。但在心跳的背后,桓容感到的唯有沉重。 此時此刻,心頭仿佛壓下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雨勢漸漸減小,烏云慢慢散去。 天空中,一彎銀月隱現,星光灑落大地。 “秦兄,我敬你!” 桓容注滿兩杯酒盞,一杯送到秦璟面前。 兩人對視片刻,同時舉盞一飲而盡。 桓容終有幾分醉意,倚靠在矮榻旁,笑道:“我為秦兄擊韻,兄長可愿再為我舞一回劍?” “故所愿也?!?/br> 話音落下,秦璟放下酒盞,持劍走回院中。 桓容手握劍鞘,一下下擊在矮榻之上,口中吟誦無衣,一遍又一遍,直至聲音沙啞,眼圈酸澀,視線變得朦朧。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這是個紛亂的時代,既落入此間,再不能置身事外。 桓容端起酒盞,望著盞中的倒影,酒水滑入喉嚨的剎那,似乎有些明白,為何這個時代如此瘋狂,卻又是如此的精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建康風起 宿醉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只要嘗過一次,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桓容睜開雙眼,很快又緊緊閉上,口中發出一聲呻吟,腦袋里像有十八只銅鑼一起敲響。 仰面躺在榻上,單手搭在額前,回憶昨夜里的種種,一種難言的滋味再次襲上心頭,胃里一陣翻涌,愈發感到難受。 屏風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輕微得幾不可聞。 桓容沒動,不到十息,阿黍端著一只漆碗繞過屏風,緩步走到榻前,輕聲道:“郎君可醒了?” “恩?!被溉蒉D過頭,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的味道,五官立刻皺了起來。 “郎君昨夜醉酒,今日怕會頭痛,奴熬了醒酒湯,郎君可要用些?因郎君醒得遲,奴多加了一味藥的用量,味道可能會苦些?!?/br> 阿黍跪坐到榻前,單手捧起漆碗,另一只手執起調羹,輕輕舀起一勺,苦澀的味道愈發刺鼻。 “一定要喝?”桓容單臂撐起身,探頭看一眼碗中,神經瞬間繃緊,覺得這比五辛菜更嚇人。 “郎君日前有安排,今日要往北城軍營巡視,事情耽擱不得?!卑⑹蛱嵝训?。 “……”桓容躺回榻上,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郎君?” 說話之間,漆碗又湊近了些。 “我喝?!被溉莺莺菀а?,聲音幾乎從牙齒縫隙中擠出。 走馬上任不久,幽州事務剛剛有了起色,預定的行程絕不能更改。 不就是一碗醒酒湯嗎? 小意思! 阿黍遞上調羹,卻被輕輕推開。 桓容接過漆碗,試了一下溫度,覺得入口無礙,直接仰頭一飲而盡。 與其一勺一勺“品味”,不如一次性痛快。 只可惜,痛快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剎那之間,苦澀的味道浸滿口腔,徹底侵蝕味蕾?;溉莸哪槹櫝梢粓F,單手捂住嘴,完全不敢松開,生怕將喝下去的湯藥全吐出來。 見狀,阿黍立即奉上一盤蜜餞,“郎君用些?!?/br> 桓容沒出聲,一次拿起兩顆,看也不看丟進嘴里。 蜜餞的酸甜驅散了苦味,桓容緩緩呼出一口氣,總算是“活”了過來。 他發誓,除非萬不得已,這輩子不再醉酒。比起這碗醒酒湯,什么節菜年菜,簡直都是美味佳肴。 必須承認,醒酒湯雖苦,效果卻是極好。 不到半刻的時間,困擾桓容的頭疼和耳鳴癥狀逐漸減弱,視線變得清晰,手腳開始恢復力氣,不再如灌了鉛一般。 “郎君可要洗漱?”阿黍道。 “恩?!?/br> 桓容試著坐起身,小心的晃了晃腦袋,頭疼消失無蹤,頓覺精神大振。 阿黍繞過屏風,在門前拍了拍手,很快有婢仆送上洗漱用具。 桓容凈面漱口,換上一身藍色長袍,隨后坐到榻邊,由阿黍為他束發。 “秦兄可起身了?” “回郎君,秦郎君三刻前起身,用過醒酒湯,現在客廂,尚未用早膳?!?/br> 這是在等他? 桓容捏了捏眉心,想起昨夜的種種,不知該用什么態度面對秦璟。 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顯不成。 但要如同以往,想想都不可能。 “郎君?” “沒事?!?/br> 沒有理會阿黍的詢問,桓容站起身,緊了緊鑲著玉扣的腰帶,道:“在側室用膳,著人去請秦郎君?!?/br> “諾!” 見桓容不想多言,阿黍沒有再問,福身行禮,帶著婢仆下去安排。 桓容獨自走到廊下,猶帶涼意的晨風撲面而來,夾雜著未盡的水汽,頓覺一陣神清氣爽,煩悶和沉重都似一掃而空。 “快到六月了?!?/br> 自言自語一聲,桓容踏著木屐緩步穿過廊下。 咔噠咔噠的聲響中,長袖衣擺隨風拂動,帶起熏染在袖中的暖香,融合飄散在院中的花香,陣陣熏人欲醉。 幾名婢仆正在清掃院中,見桓容行過,不約而同的停下動作,目送他走過回廊,臉頰暈紅,目光中帶著幾許癡意。 “郎君好像又俊了……” “如能得郎君一顧,此生便沒白活?!币幻∏蔚逆酒偷?。 “快些滅了這樣的心思?!甭牭酵榈陌V言,年長的婢仆忙四下里張望,確認阿黍不在,略微松了口氣。 “只是想想都不成?” “當然不成!”年長的婢仆肅然表情,沉聲道,“當年郎君在會稽求學,身邊有人起了這樣的心思,全家都被罰為田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見對方猶不服氣,年長婢仆的聲音愈發嚴厲。 “休要不聽勸!郎君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縱然能得郎君一顧,又能得些什么?郎君早晚都會娶親,屆時你將如何?” 遇上能容人的,全當她是個玩意,不屑一顧。若是碰上余姚郡公主之類,哪能有她的活路。哪怕未來的主母不動手,陪嫁的媵妾又豈是好惹! 退一萬步,以南康公主平日的行事,更不會容許桓容身邊有這樣的奴仆,會稽之事就是前車之鑒! “你我是同鄉,我才這般提醒你。若你不聽勸,一心想要尋死,我必會托人給家中送信。到時,你家人被罰做田奴,可是后悔都來不及!“ 聽聞此言,俊俏的婢仆瞪大雙眼,臉色忽青忽白,咬住紅唇,沒有再開口反駁,眼中卻閃過一抹不甘。想到來幽州之前,在桓府內見到的幾名妾室,偶爾聽到三公子同婢仆的調笑,更是心頭火熱,明顯沒有歇了心思。 殊不知,兩人的話被另一人聽去,不到片刻就傳入阿黍耳中。 沒等到隔天,起了心思的婢仆就被送回建康,包括她在鹽瀆的家人,一并被送進田莊罰做田奴,自此沒了消息。 提醒她的婢仆也被送走,同樣是田莊,其父卻成了一個小管事,全家都在感謝南康公主和桓容的恩德。 事情過去,連點水花都沒有濺起。 桓容甚至沒有丁點察覺,全然不知婢仆中少了兩人。 不公? 確實。 如果換個人選,婢仆或許能如愿。但選擇桓容,只能說她看不清形勢,心太高,終會跌得凄慘。 刺使府依循鹽瀆的規矩,每日三餐,早膳多為粟粥和稻粥,搭配胡餅和蒸餅,偶爾會換成炸糕。 配菜常是炙rou和腌菜,另有廚夫靜心熬制的rou凍。晶瑩剔透,顫巍巍的切在盤中,滴上些醬料,再備上一小碟食茱萸,就是最好的下飯菜。 桓容剛剛坐下,秦璟就邁步走進室內。 預期的尷尬并未出現,彼此見禮之后,兩人都沒提昨夜之事,而是講到定下的契約。 秦璟希望武車能盡快制好,實在不行可以分批交付,以解塢堡燃眉之急。 “可是北地有變?”桓容問道。 秦璟點點頭,道:“今早聞訊,氐人已攻入姑臧,在涼國長驅直入。慕容鮮卑集合一萬五千兵力,太傅慕容評親掌帥印,由鄴城發兵。觀其路線,十成會借道并州直逼西河?!?/br> 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