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我知?!辈淘食谅暤?。 “我誠心投靠桓府君,凡寨中之事不敢有半點隱瞞?;甘咕缭赣梦?,我自是感激不盡。如要就此事追究,我亦無二話。只請典司馬代為上報桓使君,我等固然為賊,寨中老幼卻是無辜,還請網開一面,放他們一條生路?!?/br> 典魁看著蔡允,許久沒出聲。蔡允心中忐忑,不知此舉究竟是對是錯。 許久,方聽典魁道:“此事不是我能做主,需得上報使君再行處置?!?/br> 蔡允點點頭,又聽典魁道:“我祖上雖是關內侯,家資卻是不豐。我自束發便離家和同鄉外出闖蕩,見過的人事不在少數,更得惡俠之名?!?/br> “你的話固然動聽,我卻是半點不信!”典魁盯著蔡允,一字一句道:“說什么寨中人無辜,他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你搶來!” “被你搶劫之人豈會沒有家???失去船上財物,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他們就活該被搶?” “即使掛上義賊的名號也是賊!” 蔡允張嘴想要反駁,喉嚨里卻像堵住石塊,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如今世道艱難,人總要討生活。你做賊,我不會輕視你,但你說什么寨中老幼無辜,別說是我,問問你自己的良心,你信嗎?” “他們不知你是做賊?” “他們不知所用俱為搶劫所得?” “你敢說手上沒有一條人命?” 典魁一句重似一句,蔡允全無力招架。 “使君要用你,我不會殺你,你的請求也會如實上稟。但是,”典魁話鋒一轉,逼近蔡允,眼中寒光猶如利箭,“你最好記住我今日所言,不要試圖蒙蔽使君,也別想玩什么花樣!若是被我發現,拼著被使君問責,也要將你和你手下這些人斃于刀下,一個不落!” 一番話擲地有聲,威脅之意昭然。 在場水匪均是頭皮發麻,蔡允喉嚨里發出兩聲單音,不敢再用心思,只能蒼白著臉點頭。 “很好?!?/br> 典魁站起身,順帶將蔡允抓了起來。 “都綁上帶回去!” 看到鹽瀆私兵取出的粗繩,水匪們當場傻眼,齊刷刷的看向典魁。 不是說好了投靠? 還需要綁? “為免意外,綁上?!?/br> 典魁壓根不屑解釋,也不在乎會得罪以后的“同僚”,活動兩下手腕,命手下將眾人捆結實,徑直帶回城內。 劉牢之恰好在城頭巡視,遇見典魁一行折返,見到被綁成一串的粽子,不禁詫異挑眉。 “這是?” “水匪?!钡淇龑嵲拰嵳f。 “水匪?” “這伙人出建康不久就開始跟著,一直跟到京口。使君令我將人抓來,等到問話之后再行發落?!?/br> 有郗愔之前吩咐,劉牢之縱然懷揣疑問也沒有尋根問底,當場令士卒放行。 目送一行人返回刺使府,思及同桓容相識以來的種種,劉牢之按住腰間佩劍,不覺心緒飄遠。 典魁回到刺使府,桓容已經睡熟。 錢實知道他回來,特地派人來告知,“使君旅途疲憊,莫要前往打擾。有事可報兩位舍人,自能做出安排?!?/br> “我知道了?!?/br> 典魁送走來人,仔細斟酌一番,并沒帶著蔡允等人去見荀宥鐘琳,而是將他們捆在院中,確定繩子結實,系的都是死扣,方才拍拍手道:“先委屈諸位一晚,畢竟此地不是幽州?!?/br> “我等明白?!辈淘庶c頭,心知典魁的話只有二分真,這肯定又是一場下馬威。 不知是他自作主張還是桓使君吩咐? 假如是后者,日后行事定要小心謹慎,萬不能生出他意。否則,自己這群人都會小命不保。 當夜,蔡允等人在院中餐風飲露,掛著熊貓眼仰頭觀星。 桓容實打實睡了個好覺。 次日醒來,知道典魁已將人抓獲,耳聞事情經過,改變之前主意,沒有急著見他們,而是請來荀宥,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吩咐一番。 “勞煩仲仁了?!?/br> “明公放心,仆必定將事情辦得妥當?!?/br> 荀宥鄭重應諾,蔡允等人很快就會發現,比起某位舍人的手段,典司馬簡直稱得上純良!經由此事,眾人對桓容畏懼更甚,更不敢因他年輕有半分小看。 有這樣兇殘的手下,桓刺使又將兇殘到何等地步? 想想都會冷汗直冒。 恐懼的種子埋下,水匪們齊刷刷打個激靈,偏又對這種“兇殘”無比信服,忠心程度直線飆升,再沒人敢生二心。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亂世之中,馭人不能僅靠德行。 李夫人的一番話令桓容動容,有人可以用誠心感化,有人必須采用雷霆手段,用高壓使其順服,手段仁慈反而會招來輕視。 水匪和尋常百姓不同,行事再有底線,骨子里仍存在不馴的悍性。 針對這種性格,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上一頓拳頭,再上一回板子,最后再來一頓狼牙棒。將他們揍得徹底沒了反抗之心,才好端上甜棗。 不然的話,因有求于他短期順服,日子長了照樣會起刺。歷史上類似的教訓可不是一例兩例。 “馭人之道萬千,容尚不得精髓,還有得學啊?!?/br> 幸虧蔡允沒聽到這句話,不然必定七竅生煙,當場吐血。 荀宥接過馴服水匪、收攏水寨之事,桓容著手同郗愔商討換地。 “以徐州兩縣換射陽?” 輿圖鋪開,畫出交換的地界,郗刺使仔細看過,很有幾分心動。 “使君將兩縣歸入徐州,可趁勢上表,請朝廷將青州劃入管轄,著手修建廣陵城。待轄地彼此貫通,再無需擔憂朝廷合并或是分割郡縣?!?/br> 見郗愔表情微變,桓容知曉自己說到對方的癢處。 “如此劃分,阿奴怕要吃虧?!?/br> 桓容搖搖頭,指著射陽和鹽瀆道:“如果事成,鹽瀆和幽州貫通一線,可開出一條新商路。鹽瀆貨物運出之后,無需擔憂途中生變?!?/br> 以郗刺使的精明,事情早晚會被發現。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大方說出來。 更何況,如果換地事成,彼此可謂雙贏。 為了修筑廣陵城,徹底鞏固手中的地盤,郗愔不會不答應。 果然,斟酌片刻,郗愔就點頭同意了桓容的提議。只是提出條件,表書由他上遞,鹽瀆運往京口的海鹽,每季要增加三成。 “三成?” “三成?!?/br> “好?!?/br> 郗愔權威日重,是唯一能憑硬實力和桓溫掰腕子的地方大佬。他上表要求換地,無論宮中還是三省一臺都會給面子,等桓容從鹽瀆折返,事情九成可以定下。 至于增加的海鹽數量,桓容不打算討價還價。 想要好處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和聰明人打交道,空手套白狼的事基本不會發生。真有的話,壓根不值得高興,第一時間該擔心自己的后路和小命。 桓容正要收起輿圖,卻聽郗愔道:“阿奴且慢,可否將此圖暫留半日?” “使君可是要命人照繪?” 郗愔點頭,略有幾分赧顏。 堂堂的地方大佬,北府軍統帥,駐扎京口十數載,竟要從他人手中拓繪輿圖,面子上實在有些過不去。 “無需如此麻煩,容手中另有一張,稍后給使君送來?!?/br> 郗愔大喜,為表示感謝,令人取來三斛珍珠,兩套犀角杯,一套象牙雕琢的亭臺樓閣,當然,不忘加上兩箱古籍。 桓容想要開口推辭,郗愔壓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讓人直接將東西送到客廂。 “阿奴務必要收下?!?/br> 輿圖的重要性不用多言,如果桓容不收,他心中難免過意不去。 “如此,容謝過使君?!?/br> “該是我謝阿奴才對!” 待到桓容離開,做了半天布景板的郗融方才開口:“阿父,輿圖果真如此重要?” 郗愔正撫過頜下長須,感嘆后生可畏。乍然聞聽此言,手一哆嗦,差點揪掉一把美髯。 “阿父?” “多讀書,少說話?!臂瓙趾掼F不成鋼,“有煉丹的時間,不妨將《六韜》熟記?!?/br> 郗融面上現出幾許為難。 郗愔狠下心道:“孫子、吳子、孫臏、尉繚子俱要熟記。如不從我之命,必要動家法,當著你兒子的面打!” 郗融:“……” 他的長子已經外傅,次子業已始齔,自己卻要重溫被親爹管教的生涯,半點沒有反抗的余地。 人生三十余載,莫非真要從頭再來? 這叫什么事??! 與此同時,馬氏和慕容氏平安抵達姑孰。 車隊抵達當日,桓偉和桓玄就被帶到桓大司馬面前,終日不見人影的桓濟難得露面,對兩個弟弟笑得格外和善。 他越是這樣,馬氏和慕容氏越是擔憂。 風聞桓濟此前的種種行徑,知曉他的荒唐和暴虐,見他靠近兒子,兩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幸虧桓大司馬在側,從頭至尾,桓濟都沒有碰桓偉和桓玄一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