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殿下所言甚是?!?/br> 以當下的醫療條件,垂髫孩童都易夭折,何況虛歲方才兩歲的幼兒。 對于南康公主的話,孟嘉深以為然。 “大司馬率大軍啟程,一路之上必定鞍馬勞頓,車殆馬煩。婢仆恐將照顧不周,需得馬氏和慕容氏隨行?!?/br> 聽聞此言,孟嘉神情微頓。 桓大司馬只言接回兒子,并未明示要不要順帶上妾室??赡峡倒鞯脑挻_有道理,比起婢仆,自然是生母更能盡心照顧。 孟嘉不好擅自做主,只能道:“仆不好決斷,尚需請示大司馬?!?/br> “無礙。準備尚需時日,孟長史可暫返營地,詢問清楚之后遣人來接?!蹦峡倒魇掌鹄湫?,語氣變得溫和。 “諾?!?/br> 事情辦完,孟嘉起身要走,不想被南康公主叫住。 “孟長史且慢一步?!?/br> “殿下可有吩咐?” “日前有鹽瀆美酒送至府中,我不善飲,藏之無用。今日贈于長史,方不負此等佳釀?!?/br> 孟嘉十分喜好杯中物,時常酣飲,卻能酒醉不亂。聽南康公主說府中有好酒,不由得有幾分心動。 然而,這些美酒可不是好收的。 “來人?!?/br> 不待他開口婉拒,南康公主已令婢仆將藏酒取出,送上孟嘉乘坐的馬車。 “僅是一份薄禮,還望孟長史莫要推拒?!?/br> 和聰明人說話最簡單。 南康公主沒有當面道明意圖,孟嘉也能猜到幾分。 思及朝中形勢,對比桓大司馬的種種行事,又想起桓容和桓熙等人的言行舉止,并未掙扎多久,孟嘉已作出選擇,當下正色道:“仆謝殿下美意?!?/br> 孟嘉被世人評價“溫文儒雅,心胸豁達”,不代表他真的餐風飲露,不會為自己和家族考慮。 在他看來,早年的桓大司馬的確雄才偉略,有豪杰之態。如今卻好行陰謀詭計,終究落了下成。 再者說,棄嫡子而重庶子本就容易招來非議,還做得如此明顯,實非明智之舉。 如果庶子有才也就罷了。 偏偏事情相反,自桓熙、桓濟再到桓歆,個個無才無德,心胸狹隘,首鼠兩端,終究不是可投效扶持之人。 桓溫幕府中早有微詞,只是礙于桓大司馬之威,無人肯當面提及。 南康公主以美酒為引,試圖為桓容招攬這位名士。 效果比預料中更好。 孟嘉欣然應諾,哪怕為了家族,也不會拒絕這根橄欖枝。 “孟長史客氣?!?/br> 見孟嘉收下這份“薄禮”,南康公主笑入眼底,語氣更加溫和。 客室內的氣氛愈發顯得融洽。 南康公主不打算立即將孟嘉挖去鹽瀆,只望能先結一份善緣。 有他在桓大司馬身邊,遇事好歹能提前警醒,好過之前睜眼瞎一般,凡事都被蒙在鼓里,事到臨頭才手忙腳亂。 桓大司馬萬萬不會想到,以孟嘉代替郗超實屬瞌睡送枕頭,正中南康公主下懷。 這個墻角挖得異常順利,半點障礙都沒遇到。 孟嘉輕車簡從而來,拉著半車美酒而去。沿途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徑直出城返回軍營,反倒沒有引來任何懷疑。 郗超出言提醒,桓大司馬卻是搖頭。 “孟萬年好飲酒,世人皆知。此事不足為奇?!?/br> 自信了解孟嘉為人,明知酒是南康公主所送,桓大司馬依舊沒放在心上。郗超開口兩回都沒半點效果,反被桓溫疑心猜忌同僚,最終只能閉口不言。 如果知道事情被郗超言中,桓大司馬十成會后悔今日大意。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 以桓容的話來講,自己調的火鍋料,再辣也得涮下去。 送走孟嘉,南康公主令人撤去屏風。 “阿麥,喚馬氏和慕容氏來見?!?/br> “諾!” 阿麥躬身退出,南康公主展開書信細看,不禁冷哼一聲:“桓元子終歸是桓元子,這是要算到骨子里?!?/br> 少頃,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馬氏和慕容氏出現在門邊,不敢直接走進室內,先福身行禮。 “進來?!蹦峡倒鞣畔聲?,命兩人入內。 兩人心下生疑,愈發小心翼翼,謹小慎微?;貞浗袢昭孕?,唯恐是哪里做錯引得南康公主不滿。 “奴拜見殿下?!?/br> 在南康公主面前,兩人不敢稱妾只敢稱奴。 馬氏如此,慕容氏亦然。 “坐下吧?!?/br> 南康公主無意同她們為難,也不打算賣什么關子,直言道:“夫主送來親筆書信,有意將六郎君和七郎君帶去姑孰?!?/br> 聞聽此言,兩人反應迥異。 慕容氏當場如遭雷擊,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好似聽到喪鐘一般;馬氏先是震驚不已,繼而生出一絲恐懼,恐懼背后卻有興奮,夾雜著死灰復燃的野心。 將兩人的表現看在眼中,南康公主輕挑眉尾。 馬氏的反應在預料之中,在宮中時,她見多這樣的女子,貌似聰明實則蠢笨。懷抱著不該有的野心,稍有火星就能點燃。倒是慕容氏比想象中聰明,明白此去必定不善。 歸根結底,慕容氏出身鮮卑貴族,見識過家族爭權的血腥殘忍。聯系到桓熙目前的狀況,再蠢也會明白此舉代表什么意義。 正因明白她才害怕。 怕得面色慘白,冷汗浸濕脊背,渾身抖如篩糠。 “殿下,六郎君身子不好,恐不經旅途勞頓!” 慕容氏壯起膽子,豁出性命開口。 世子是殘廢又不是死了,哪里會眼睜睜看著位置被奪。何況還有二公子和三公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她和兒子用什么去爭? 這就是個泥潭,卷進去休想抽身。 桓偉剛能說話,她又是慕容鮮卑出身,真去了姑孰,不死也會淪為桓玄的擋箭牌,哪里還能有命在! “殿下,殿下救命??!” 慕容氏越想越是害怕,竟然當場哭求起來。 “慕容氏,”南康公主打斷她,“此乃夫主之意?!?/br> “殿下……” “夫主決定之事,無人可以更改?!蹦峡倒鞒谅暤?。 “何況,夫主有心親自教養實為榮耀,你如此哭求豈不是辜負夫主好意?” 慕容氏咬住下唇,彎腰跪伏在地,明白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不由得淚如雨下。 馬氏靜靜的跪坐在一旁,斜眼看向慕容氏,心中有幾分不屑。 富貴險中求。 不爭不搶不冒風險,哪里會成為人上人。 胡人終究是胡人,上不得臺面! “殿下,奴請隨七郎君同往姑孰?!?/br> 和慕容氏不同,馬氏對世子之位富有野心。 之前是沒有機會,不敢輕易生出妄念。如今機會送到眼前,難道還要向外推嗎? “你倒是個明白人?!蹦峡倒鞣^手背,漫不經心的看著鮮紅的蔻丹,嘴邊掀起一絲笑紋。 “奴不敢當殿下夸贊?!瘪R氏強壓下心頭的興奮,柔聲道,“奴入府以來深得殿下和李夫人教誨,時刻不敢忘。七郎君日后如有所成,必當回報殿下大恩!” 話落,馬氏伏跪在地,姿態端莊。與顫抖哭泣的慕容氏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 “事情就這么定了?!蹦峡倒鲯哌^兩人,“夫主啟程之前會派人來接,你們各自下去準備,同六郎主和七郎君同往姑孰?!?/br> “諾!”馬氏恭聲應諾。 “殿下……”慕容氏還想哭求,卻被婢仆硬生生拖了下去。 離得遠了,仍能聽到哭聲隱隱傳來。南康公主捏了捏眉心,心底生出一絲煩躁。 知曉送信人離開,桓容特地來見南康公主。 經過廊下時,恰好聽到慕容氏的哭聲。 桓容轉頭望去,發現慕容氏已哭得喪失理智,竟口出惡言,斥責南康公主見死不救。 “這樣哭叫豈不令阿母煩心?”桓容冷聲道。 婢仆領會話中之意,三兩步趕上前,取布巾塞入慕容氏口中,隨后回到廊下,姿態比之前更為恭敬。 回廊另一側,阿麥詫異轉身,總覺得郎君似有幾分不同。 仔細再看,又認為是自己多想,不由得搖了搖頭。當下壓著慕容氏返回西院,代其打點行裝,出發之前不許她走出院門半步。 周圍安靜下來,桓容邁步走進室內,正身行禮。 “阿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