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美中不足的是,粥味偏甜,明顯加了蜂蜜。 換成往日,無論甜粥咸粥,桓容都覺得不錯,至少能吃三碗。今時今日,對著某個嗜甜狂人,當真吃不下甜粥。 “阿弟為何皺眉?”桓祎咽下蒸餅,一口飲盡蜜水,道,“可是粟粥不可口?不若多加些蜜?!?/br> 還加? 桓容控制不住的抖了下手指,調羹險些掉進碗里??粗闾鸬乃诿左E,突然之間沒了胃口。 吃不下飯? 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奇跡。 然而一粥一飯來之不易,經過北伐,桓容愈發珍惜糧食,連半粒米都不舍得浪費。面對冒著熱氣的粟粥,桓容心一橫,干脆將腌菜倒進皺里,端起漆碗,幾口劃拉下肚。 基本沒嘗到什么滋味,粟粥已經見底。 婢仆端過漆碗,欲要再盛,桓容擺擺手,道:“不用,一碗即可?!?/br> 一碗? 郎君早膳只用一碗粟粥? “郎君可要用些蒸餅?” “不用?!被溉堇^續搖頭。 不用?! 猶如悶雷當頭轟鳴,眾人齊刷刷望向桓容,表情堪稱驚悚。連阿黍都瞪大雙眼,懷疑郎君是哪里出了問題。 桓祎同覺有異。 以阿弟的飯量,再少也不會少到如此地步。 思量半晌,忽然眉間一皺,桓祎拍案怒道:“可以昨日醉酒之故?我就說那人沒安好心!我現在就去找他,讓他知曉厲害!” 話沒說完,桓祎起身就走。 桓容愣了一下,意識桓祎話中透出的意思,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連聲道:“阿兄,和三兄沒有關系,莫要沖動!” “真沒關系?”桓祎十分懷疑。 “真沒有?!?/br> 為證實所言確實,桓容又吃下一碗粟粥。因粥中沒有加蜜,腌菜又極是爽口,頓時胃口大開,連吃三碗方才停住。 至此,阿黍等人長舒一口氣,對嘛,以郎君的飯量,這樣才是正常。 用過早膳,桓祎沒有著急離開,聽桓容講述戰場上的種種,越聽眼睛越亮,恨不能身臨其境,體驗一把臨陣殺敵的豪邁。 “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只在轉瞬之間?!币姷交傅t躍躍欲試的表情,桓容當場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阿兄武藝有成,于兵法僅是一知半解,需知要帶兵打仗,勇武固然重要,兵法謀略更不能缺?!?/br> “阿弟,你曉得的,我看書就頭疼?!被傅t不禁皺眉,“就是想學也沒辦法?!?/br> “無礙?!?/br> 桓祎抬起頭,總覺得桓容的笑很有深意。 果然,下一刻就聽桓容道:“我日前尋到兩位大才,均深諳兵法韜略。待他們抵達建康,可為阿兄講解兵書。不能讀書沒關系,用心聽,能記住就行?!?/br> “阿弟,不能打個商量?”桓祎臉色發苦。 “不能?!被溉輷u頭。 “真不能?”好歹通融一下。 “阿兄不想去鹽瀆了?”桓容看向桓祎,好似在說,原來之前說的話都是虛言? “當然想!”桓祎語氣堅定,半點不動搖。 “那就好,等荀舍人和鐘舍人抵達,阿兄自可同他二人學習?!被溉轁M臉笑容,再無半分失望。 桓祎張開嘴,硬是吐不出半個字。無奈的抓抓脖子,總覺得自己是一腳踩進套里。 不過,他知曉好歹,明白桓容是真心實意幫他。不就是學兵書嗎?幾十斤的磨盤都能掄起,幾部兵書算得了什么! 頭疼就頭疼! 為了阿弟的信任,他拼了! 桓祎下定決心,又同桓容說了幾句,便起身往校場練武。 目送他離開,桓容倚靠在桌旁,單手撐著下巴,白皙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聲音格外有規律。 阿兄不想做世子,事情就要重新計劃。 以渣爹的行事作風,上表請功之后,桓熙的世子之位早晚保不住?;笣咽菑U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不可能取而代之。 桓偉和桓玄還小。 桓歆? 想起桓歆的性格,桓容垂下雙眼,嘴角掀起一絲笑紋。 或許,他該賣給兄長一個人情,說不定能有意外驚喜。 噍—— 桓容想得入神,沒發現蒼鷹飛至近前,振動兩下翅膀就要踩上他的肩頭。 “不成?!被溉輫樍艘惶?,忙身體后仰,用衣袖將它揮開。 沒墊羊皮也沒披肩甲,被鷹爪抓上還了得? 蒼鷹很受傷。 落到桌面上,轉身用屁股對著桓容。 “行了,也不看看你現在多重,爪子多利?!?/br> 桓容好笑的探出手,試著擦過蒼鷹的左翼。 蒼鷹側頭看他一眼,很是高冷的振翅飛走,落在木架上,繼續用屁股對人,以沉默表示抗議。 這是成精了? 桓容既無奈又好笑,只能讓婢仆送上鮮rou,親自擺到木架前,等著這位大爺消氣?;厣碜桨琅?,取出蒼鷹送來的竹管,揭開管口,展開整張絹布。 看過開頭幾行字,桓容便禁不住“咦”了一聲,面露驚訝。繼續向下看,神情由驚訝變成凝重,眉間皺出川字。 看到最后,凝重之色漸漸消失,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真沒想到……”低喃一聲,桓容將絹布鋪在桌上,一遍遍看著熟悉的字跡,心中震動不已。 當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賣出些兵器皮甲,順便挑撥幾句,竟會引出這么大的亂子。 “慕容垂失去精銳,轉而同段氏聯合,向慕容評發難?!?/br> “氐人派遣使者往鄴城,手持慕容評親筆,要求燕國兌現承諾,交出兩州土地及人口?!?/br> “慕容沖重傷未愈,現在沛郡養傷。氐人使者索要質子未成?!?/br> “長安傳出消息,清河公主病重,命不久矣?!?/br> “慕容垂幾子奔赴陳留,遇慕容麟出賣,被鄴城派兵截殺,世子慕容令為護兄弟受傷?!?/br> “封羅中途殺到,救出世子慕容令,余下幾子盡被擄往鄴城?!?/br> “燕國境內,巴氐、羯人及羌人聯合舉兵反叛,殺慕容鮮卑稅官,搶掠境內數座縣城?!?/br> “氐人轄下亦有胡族反叛,聲勢不大,被盡數剿滅?!?/br> “鮮卑政局不穩,幾方勢力彼此牽制,有滅國之兆。如遇外力涉入,轄地難保?!?/br> “氐人欲趁機得利,遇張涼自西發兵,苻堅兩面受敵,兵力不足,近月不敢輕動?!?/br> “塢堡拿下荊州、豫州兩地,璟將率兵常駐荊州,不日將下徐州?!?/br> 比起往日,這封信長了足足三倍。 桓容細讀之后,一時理不清頭緒,腦中似纏繞一團亂麻。 想了片刻,桓容重新鋪開紙張,按照記憶繪制出一副簡略的輿圖。 除幾處戰略要地,郡縣通通未標,山川地形全部忽略,只將北方的政權大致畫出,并在秦、燕之間勾出一條狹長的區域,備注塢堡二字。 整張輿圖繪完,桓容取出絹布,互相對照,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先下荊州豫州,再下徐州,莫非秦氏塢堡決意向東擴張,吞下慕容鮮卑? 雖然沒有切實證據,但桓容的確有這種預感。他的直覺向來很準,極少出差錯。然而,關乎到北方政局,一時之間又無法斷言。 歷史上,氐人滅了前燕,占據了前燕的地盤和全部人口。如果王猛多活幾年,說不定苻堅統一北方之后,淝水之戰的結果也會更改。 隨著秦氏塢堡異軍突起,桓容又橫插一手,歷史變數增多。 東晉的北伐有些虎頭蛇尾,到底沒有傷筋動骨,丟掉數萬大軍。慕容鮮卑衰落不假,但有段氏相助,慕容垂是投奔氐人,還是干翻慕容評自己上位,當真還很難說。 沒了乞伏鮮卑這個打手,又平白失去萬余兵力,以苻堅掌控的人口數量,想要東進不是一般的困難。而張涼這時候動手,牽制住氐人兵力,難保沒有秦氏塢堡在暗中動作。 北方胡人環伺,漢人的處境愈發困難。只要頭腦足夠清醒,唯二的漢人政權早晚會有聯合。 今后是否會分道揚鑣,甚至互相捅刀子,尚且是個未知數?,F下,為保證彼此的利益,聯手驅逐胡人勢力最為重要。 秦氏塢堡拿下慕容鮮卑,百分百會掉過頭來給氐人當頭一擊。 屆時,西有張涼東有秦氏塢堡,苻堅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即使二者不著急動手,北方的柔然和西南的吐谷渾都不是善茬,遇到便宜肯定會一擁而上。 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對苻堅而言,別說實現雄心壯志,想要保住現在的勢力都很困難。 桓容看著輿圖,手指緩慢的勾畫,指尖染上一點磨痕,不禁生出疑問。 先是慕容鮮卑,然后是氐人,接下來是誰? “莫非秦氏打算稱王?” 蒼鷹恰好在此時回頭,銳利的鷹眼仿佛利箭,口中發出一聲鳴叫。 桓容沒提防,驚出一頭冷汗。 再看輿圖和絹布,先前的線頭沒有理清,腦中反而變得更亂。 臨近正午,阿黍送上炙rou和稻飯。 聞到飯菜的香味,桓容腹中開始轟鳴,干脆拋開諸多雜念,先填飽肚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