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桓容自大軍歸來,是唯一能為他解惑的人。為確定消息真假,他當真顧不得那么多了。 “讓開!” 這些時日以來,桓祎成長不少,對桓歆的性格為人相當看不上眼。見他看著自己路的,雙眼一瞪,當場就要發火。 桓容一把拉住他,道:“阿兄,莫要發怒?!?/br> 他算是看出來了,桓歆的性格行事處處透著算計,哪里像士族高門的郎君,活脫脫又是一個庾希! 只不過,庾希好歹是士族家主,總有些謀略手段?;胳П人钌弦唤?,行事更不能看。 “阿兄,我思母心切,急于前往廂室。如阿兄有事,可容稍后再敘?” 得了這句話,桓歆不再作態,立即讓開道路。動作干脆利落,哪里像是腿腳不方便。 桓容瞇了瞇眼,并未當場戳破,和桓祎離開拱橋,徑直向廂室走去。 “阿弟何必理會?”桓祎不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無礙?!被溉菪Φ?,“他想問些什么,我大致心里有數。沒有今天這場戲,日后也會有另一場。況且早晚不是秘密,告訴他也無妨?!?/br> 桓祎滿臉問號。 桓容笑瞇雙眼,阿兄還是那個阿兄,并未因成長而改變。 “我猜是世子的事?!?/br> “世子?”桓祎愈發不解,“世子不是受傷了?” 以桓歆的為人會關心兄弟? 簡直是笑話! “因阿父有嚴令,消息尚未傳出,不過,我現在可以告知阿兄,世子傷勢極重,遠比傳出的嚴重十倍?!?/br> “果真?” “我不會騙阿兄?!被溉堇^續道,“軍中醫者均言,世子今后將不良于行。如果調養不好,后半生都將與床榻為伴?!?/br> “什么?!” 桓祎吃驚不小。 哪怕生性魯直,他也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無論桓大司馬多么看重桓熙,平日里如何維護,南郡公世子都不能是個瘸子,更不能是個癱子! “阿兄?!?/br> “???” “你想做世子嗎?” 桓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入桓祎腦海。 “我……”咽了口口水,桓祎只覺腦袋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答。 “不急,阿兄可以慢慢想?!?/br> 眨眼間,兩人走到廂室前,桓容整了整衣冠,側首道:“想好了,阿兄再告訴我?!?/br> 話落,不等桓祎出聲,桓容除下木屐,邁步走進室內。 廂室內燃著暖香,一面精致玉屏風被移到角落。 冬日地涼,室內未用蒲團,而是擺著兩張矮榻。榻上鋪著絹布,四周雕刻精美的花紋,一端翹起仿佛鳥首,鋪著絹制的軟枕。 南康公主靠坐在矮榻上,未戴蔽髻,烏黑的長發挽成一個矮髻,斜攢一串金花,旁側以金制的掩鬢釵固定,麗色不減分毫,更添幾許溫婉。 李夫人坐在旁側,身著燕領袿衣,腰間束掌寬的綢帶,佩青玉制的禁步,愈發顯得身段柔美,楚腰纖纖不盈一握。 “拜見阿母!” 桓容正身而跪,行稽首禮。 “快起來?!蹦峡倒魇疽饣溉菘壳?,撫過他的發頂,道,“一載不見,我子長大了?!?/br> “阿母?!被溉菽樕杭t。 南康公主笑了,竟將桓容攬入懷中,道:“我子果真長大,竟也曉得不好意思?!?/br> 桓容:“……” 他這是被親娘調戲了? 李夫人掩口輕笑,柔聲道:“妾觀郎君教先時不同,相貌愈發俊秀,只是人有些清減?!?/br> 南康公主放開桓容,仔細打量幾眼,怒道,“那老奴幾番為難于你,我俱已得悉。庶子貪墨反倒不聞不問,只打一頓軍棍了事。臨陣怯敵不加處置,反言其有傷!處事如此不公,也不怕世人恥笑!” “阿母,我無事?!?/br> “清減到這般,如何沒事?”南康公主不信。 “真無事?!被溉菡J真道,“阿父并非沒有處置阿兄,只因阿兄受了重傷,軍中醫者束手無策,方才下令隱瞞消息?!?/br> “哦?” 南康公主來了興趣,連李夫人都現出幾分好奇。 事情說來話長,從中截取會聽得模糊,桓容干脆從頭開始講起。 “當日,我率鹽瀆私兵抵達大營,被調入前鋒右軍……” 桓容的講述很有條理,并且就事論事,沒有任何添油加醋。 從他抵達營地,被桓熙為難,是如何借調兵令反戈一擊,使得桓熙降為隊主,挨了一場軍棍,再到北地遭遇旱災,糧道不通,大軍糧秣緊缺,又是如何就地尋糧,免除一場危機。 最后,則是奉命上陣殺敵,生擒慕容沖,取得一場大勝。戰后大軍撤退,奉桓大司馬之命,親率兩千人殿后。 “幸得發現賊寇詭計,及時發出警告,助大軍脫險,并擊殺千余賊寇,取得大功一件?!?/br> 事情實在太多,桓容只能挑選最主要的講。 至于他是如何同雜胡做生意,又是如何挑撥對方和鮮卑為敵,卻是絕口不提,半點口風不露。 “如此驚險,你竟說沒事!” 聽到最后,南康公主柳眉倒豎,若非桓大司馬不在面前,肯定又會被寶劍抵住脖子。 “我知你曾受傷,傷到了哪里,快些給我看看,休要隱瞞!” 桓容無奈,只能擼起衣袖,現出一條細長的傷口。 傷口看著嚇人,橫過半條前臂,事實上并不深。涂上傷藥之后,幾日便結痂脫落,只留淺淺一道粉痕。 “阿姊,我手中有兩瓶香膏,稍后給郎君用上?!?/br> 看到桓容手臂上的傷痕,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都是心疼不已。 桓容忙說傷口已經痊愈,頂多留下一條淺疤,用不著再上藥。 哪里想到,聽到這番話,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更是神情大變,后者當即令婢仆去取藥,沉聲道:“絕不能讓郎君留疤!” “諾!” 婢仆匆匆退下,桓容木然兩秒,默默放下衣袖。 留疤什么的,他當真不在意。 可是親娘和阿姨都這樣……不就是香膏嗎,他抹就是。 母子一番敘話,桓容捧著兩瓶香膏回房,洗去一路風塵,稍事休息,再同阿母吃一頓團圓飯。 他離開之后,阿麥走進室內,將桓歆攔路之事盡數上稟。 “當真是省心!”南康公主皺眉,“整日思量這些,哪里像個郎君?!?/br> “有夫主在,三郎君是什么性子,何須阿姊憂心?!崩罘蛉撕仙舷愣?,拂開垂落肩頭的一縷發,柔聲道。 簡言之,桓歆是什么樣,自有桓大司馬去cao心。 “我也曾想過,可事情沒法這么簡單?!蹦峡倒鬏p按眉心,疲憊道,“他已及冠,待那老奴歸來定會選官。以他的行事,早晚都會出亂子,我只怕瓜兒會被帶累?!?/br> 要是像桓濟一樣留在姑孰,南康公主尚不會擔心。 問題在于,以桓大司馬的意思,明顯要將桓歆留在建康! “如阿姊實在煩心,不妨擇幾個美婢跟隨,送三公子返回姑孰與二公子為伴?!?/br> 李夫人笑容溫婉,出口之言卻十足驚心。 她說的作伴可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讓桓歆和桓濟一樣,徹底淪為廢人。 既成廢人,如何在建康做官? 即使他想,有桓濟為前例,桓大司馬絕不敢輕易冒險。 這次北伐為何只帶桓熙? 蓋因桓濟身殘之后,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虐,隔三差五就要發瘋。身邊的美婢狡童非死即傷,伺候的婢仆都是膽顫心驚,不久前還傳出擄掠良家子的丑聞。 “暫時不可?!蹦峡倒飨攵紱]想,直接搖頭。 一個桓濟可說是意外,再加上桓歆,難保那老奴不生警覺。有心追查下來,總會尋到些蛛絲馬跡。 “阿妹不可如此犯險?!?/br> 聽聞此言,李夫人臉頰微紅,嬌俏如二八少女。嬌柔的靠向榻前,小巧的下巴微抬,長發如瀑灑落,聲音婉轉,吐氣如蘭。 “阿姊無需擔憂?!崩w細的手指沿著長袖滑動,仿佛柳絮飄落湖面,又似微風拂過琴弦。 “我既能做,自會收拾干凈手尾?!?/br> 南康公主握住她的手,仍是搖頭。 李夫人的笑容愈發嫵媚,紅唇微啟,低聲道出:“好叫阿姊知曉,贈與夫主的香,我早已調好?!?/br> 桓容回到居處,不及沐浴,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匆匆返回來。見房門緊閉,婢仆守在門前,明顯是旁人勿擾,不由得僵在原地。 站在廊下,桓容很是糾結。 他是該咳嗽一聲,提醒自己的存在,還是立刻轉身,知趣的悄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