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哦?”慕容垂抬起頭,面上閃過一抹驚奇,“莫非就是傳聞水煮活人,好食生rou的桓容?” “正是他?!?/br> 慕容垂放下輿圖,雙眼微瞇。 桓容? 晉軍靠近譙郡時,桓容正帶著車隊,沿大軍撤退的路線慢行,距離絹布上列出的一個部落越來越近。 這些胡人未必敢侵擾大軍,但是,遇上他這樣行速緩慢,拉著一排大車的“肥羊”,肯定會生出貪念,試著咬上一口。 “秦雷?!?/br> “仆在?!?/br> “派人去四周看看,如果有胡人,不用驅趕,直接帶過來?!被溉葑谖滠嚿?,車門大敞,面上帶著笑意。 慕容垂派人廣布流言,說是在沿途水井溪流下毒。渣爹不敢輕忽,一路派人鑿井取水,平白浪費不少氣力。 桓容不認為慕容垂真會下毒,縱然下,也不會大批量。 不論毒藥是否夠用,真毀了沿途水源,大軍固然不得好,生活在附近的胡人部落更要遭殃。萬一毒到牲畜,這些胡人被斷絕生計,絕不會善罷甘休,九成要和鮮卑人拼命。 想到這里,桓容單手撐著下巴,不由得笑瞇雙眼。 正愁和這些部落搭不上話,挑不起雙方矛盾,慕容垂就幫忙搭起了梯子,當真該發張好人卡,上面燙金八個大字:助人為樂,實在感謝。 第八十七章 桓容的買賣 桓溫大軍撤離枋頭,沿途放出百余騎斥候,不分晝夜進行打探,嚴防追兵襲至。經過兩日的巡邏,斥候沒有發現鮮卑追兵,卻帶回慕容垂令人在水源下毒的消息。 如慕容垂所料,桓溫心下生疑,不敢讓士兵飲用當地井水,而是派出三支隊伍,沿途鑿井取水,供應大軍水源。 因為不是專業人士,過程中難免做無用功?;臼情_鑿十口水井,僅兩三口能夠出水。 工作效率不高,自然會拖慢大軍的行速。 原本每日可行五十至六十里,如今走上整整一天,也只能走出三、四十里。加上物資多被焚燒,士卒僅以事先備好的蒸餅充饑,甚至蒸餅的數量都十分有限,又累又餓之下,軍隊很快出現減員。 首先是重傷兵,隨后是輕傷兵,到行軍第四日,體弱的士卒開始扛不住,在行進中一頭栽倒,再沒有轉醒。 大軍休息時,隨軍醫者稟報桓大司馬,如不能補充軍糧,幾萬大軍恐將持續減員,到時,不用鮮卑騎兵追來,大軍就會自內部崩潰。 “軍糧!” 桓溫握緊拳頭,用力捶在腿上。 帳中諸人寂靜無聲,即便是郗愔,也無意在此刻找桓溫的麻煩。 “大司馬,為今之計,只能是盡速趕往譙郡?!币幻麑⒐俚?,“鮮卑賊寇扼住石門,譙郡、梁國仍在袁使君手中。該處存有部分軍糧,應可支應大軍數日?!?/br> “善!” 桓溫當即點頭,命大軍立刻拔營,日夜兼程趕往譙郡。 依郗超的推算,士卒攜帶的軍糧僅能再維持六七日。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補充,恐怕多數人真會餓暈在路上。 已經是十一月,北地天寒,根本沒有稻麥能夠搶割。得不到儲備的軍糧,唯一的辦法就是縱兵劫掠。如此一來,遭殃的仍會是漢家百姓。 軍令下達,大軍迅速啟程。 剛休息不到半個時辰就要繼續趕路,士兵無不怨聲載道,唯有隊伍最后的前鋒右軍沉默不言。 劉牢之點出兩名幢主和數名隊主什長,命其輪換帶人照顧傷員,務求不落下一人。 “看樣子,軍中存糧的確不多了?!?/br> 劉牢之躍身上馬,吩咐一側肩膀尚不能動的樊幢主:“派人看好軍糧,這是咱們活命的本錢?!?/br> “諾!” 不是劉牢之自私,不肯向同袍伸出援手,而是面對生死,總會有個親疏遠近。 比起府軍和諸州刺使帶來的州兵,前鋒右軍活似后娘養的。 打仗沖鋒在前,撤退墊背在后。 桓大司馬下令焚燒戰船物資,向士兵分發蒸餅,劉牢之麾下得到的份額最少。不和別人比,單和前鋒左軍對照,人員數量差不多,領到的蒸餅足足少了一半。 這樣的做法,如何不讓眾人心寒。 “虧得有桓校尉出計?!?/br> 臨近撤退時,桓容命人日夜不熄火,將宰殺的牛羊rou全部做熟,制成rou干,又趁飛蝗過境,用軍帳制成大網,狠狠撈了一把。 得到的“糧食”,桓容僅留下少部分,多數都給劉牢之帶上。 劉牢之想要推辭,桓容早將咸rou和飛蝗裝好,交給未受傷的士卒背負。 “將軍,不是容夸口,容在一日,殿后的兩千士卒絕不會缺糧。將軍所帶均為傷員,急需這些口糧,還請將軍莫要推辭?!?/br> 桓容言辭懇切,殿后的將士均無異議。 相反,桓容能為傷兵考量,更讓他們堅信,跟著桓校尉絕對沒錯! 劉牢之推辭不得,只能帶著感激上路。這些臨時湊起來的口糧彌足珍貴,實打實的救了前鋒右軍上下。 多數隊伍開始減員時,前鋒右軍奇跡似的未少一人。哪怕是受傷最重的幾個,也掙扎著吃飯飲水,求生意志之高,連醫者都驚嘆不已。 “將軍和桓校尉恩重如山,如我等再不爭氣,豈能對得起這份愛護之心!” 撤退途中,郗愔派人給劉牢之送來幾袋蒸餅。 劉牢之沒有推辭,但沒有讓來人空手離開,而是裝滿兩袋咸rou,半袋飛蝗。 掂了掂袋子重量,來人看向劉牢之,滿面驚訝。 沒想到,真沒想到! 以為前鋒右軍將要斷糧,使君才派他送來蒸餅,沒料到情況剛好相反,這廝手下不只有糧,而且還吃得相當不錯。 換做平時,幾塊咸rou壓根不算什么?,F如今,這可是救命的東西。蒸餅只能飽腹,咸rou可是有鹽!熬煮成rou湯,每人喝上一小口就頂上半天。 當日,大軍短暫休息時,北府軍上下喝到久違的rou湯。 郗刺史不顧他人異議,直接將前鋒右軍調入麾下。見到躺在擔架上的重傷兵,同樣是驚色難掩。詳細問過劉牢之,不由得感嘆出聲。 “此子不凡,桓元子舍玉拾土,他日定將后悔!” 劉牢之帶隊歸入北府軍,想要趁機“換糧”的人不得不偃旗息鼓。 大軍繼續前行,入譙郡之后,遭遇到鮮卑騎兵的埋伏。一場血戰,殺退李邦派遣的私兵,奪取一批軍糧,軍心稍微振作。 然而,桓大司馬獨坐帳中,眉心深鎖,沒有半分輕松。 李邦的伏兵給他提了醒,慕容垂深諳兵法,乃是善兵之人,絕不會輕易放歸幾萬大軍。 這次能夠取勝,仗的是人數優勢。如果遇上慕容德率領的一萬五千大軍,恐不會那么容易。 越想越是不安,桓大司馬不敢在譙郡久留,收回軍糧之后,下令大軍當日出發,無論如何,盡速離開北地才能安全。 與此同時,桓容率領的車隊仍在緩慢前行。 沿途遇上胡人部落,桓容皆擺出“友好”的態度,命懂得胡語的秦氏部曲上前“交流”,用車載的武器和鐵鍋換取部落中的牛羊。 今歲大旱,莊稼絕收,胡人同樣損失不小。 牛羊成批的餓死渴死,進入冬日,畜群餓得皮包骨,難言是否能撐到開春。 桓容等人雖是晉兵,卻是公平買賣,沒有搶奪之意,拿出的還是皮甲刀槍等稀罕物,如何不讓這些部落動心。 “真換給我們?五只壯羊換一把刀?” 一名年過四旬,壯碩如同小山,發型十分有特點的胡人大膽上前,見到秦雷拿出的鮮卑彎刀,禁不住雙眼發亮。 秦雷將他的話轉述給桓容,后者笑著點頭,并道:“告訴他,凡是車上的東西都可以交換?!?/br> 為增強說服力,桓容令役夫拉開大車上的擋板。 整車的皮甲、彎刀、長矛呈現在眼前,胡人咽了口口水,雙目放光,眼中盡是貪婪。 “換!” 留下十頭羊,三頭牛,胡人換走兩把彎刀和一只長矛的矛頭。 目送他騎馬離開,秦雷開口道:“府君,此人恐會引來賊寇?!?/br> “無礙?!被溉菹榆噹飷?,干脆坐到車轅上,右肩靠著車欄,支起一條腿,手中的馬鞭輕輕一甩,引來駿馬一聲響鼻。 “郎君?!卑⑹蚺跎弦煌氩铚?,桓容咧咧嘴角,放下馬鞭,將茶湯遞給秦雷。 “茶不多了,大家湊合一下?!?/br> “謝郎君!” 桓大司馬沿途鑿井,既造福了北方百姓,也幫桓容省去尋找水源的麻煩。 沿途之上,桓容從沒遇上缺水的難題,倒是整日吃rou過于油膩,隨車的茶葉大批量減少,如今只剩小半袋,不得不省著點。 秦雷飲過一口茶湯,將杯盞遞給秦儉。 巴掌大的漆碗,在五六人手中轉個來回,仍剩下淺淺一個碗底。 阿黍又取出一只漆碗,倒出小半碗,桓容幾口飲盡,舔了舔嘴唇。 對整天吃rou的人來說,茶葉實在太重要了。難怪明初對草原實行貿易禁運,按照當時的情況,茶葉價值之高,比戰略物資不差多少。 “如果他能引來賊寇,倒也不算壞事?!焙韧瓴铚?,桓容放下漆碗,道,“省得一個個去找,浪費時間?!?/br> 荀宥和鐘琳坐在另一輛車上,此刻正點起小火爐,優哉游哉的烤著rou干。 見胡人來了又走,桓容下令車隊扎營,宰殺牛羊,埋鍋造飯,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放下rou干,等著稍后喝湯。 “孔玙,不若猜一猜,胡寇何時將來?!?/br> 鐘琳展開修長的手指,在爐邊舒展關節,笑著緩緩搖頭,并不出言,明擺著不上當。 “胡人何時來,你我等著便是?!?/br> 大車被圍到一起,廚夫開始忙碌,待水燒滾,大塊的羊rou投入鍋內,很快燉煮出香味。 荀宥頗感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