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蹲下!” 桓容發出指令,部曲反應極其迅速,同時放低身形。 緊追而來的鮮卑騎兵心知不妙,奈何戰馬去勢太急,根本來不及掉頭,耳邊驟聞破風聲,十余枚利箭迎面疾射而來,伴隨一聲慘叫,人已跌落馬下。 桓容放開機關,數著放箭次數,不禁皺眉。 依照武車的配備,頂多還能齊射兩次,箭矢就要告罄。轉頭看向依舊昏迷的慕容沖,心中暗道:看來,真要靠這條大魚才行。 此時,戰場上陷入一片混亂。 馬嘶聲被人的慘叫聲淹沒,伴著一陣接一陣的喊殺聲,煙塵匝地,血rou橫飛,組成一幅地獄般的畫面。 無論晉兵還是鮮卑兵,全都殺紅了眼。 晉軍的方陣被沖開,竹槍陣和槍矛陣被分割,無法合攏到一處,干脆數十人組成小型槍陣,發揮出的威力照樣驚人。 十余桿槍矛同指一個方向,勇猛如慕容垂都要策馬避開。 刀盾手在陣中沖殺,均是滿面赤紅,衣襟染血,既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舉刀沖向戰馬時,恍如是地底爬出的兇神惡鬼。 在前鋒右軍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晉軍向槍陣靠攏,專朝馬腿下手。 鮮卑親兵的優勢不再明顯,即使仍能沖殺,卻無法像先前一般縱橫捭闔,仿入無人之境,殺人似砍瓜切菜。 慕容垂接連斬殺三名幢主,鄧遐上前迎戰,被當胸砍了一刀,當場跌落馬下,經部曲拼死救援,才沒有被馬蹄踏成rou泥。 斜刺里,兩桿竹槍忽然襲至,慕容垂猛地一拉韁繩,戰馬前蹄揚起,驚險避開這一擊,順勢長矛橫掃,將竹槍兵掃飛。 “中山王在何處?” 見識過晉兵的槍陣,慕容垂不敢掉以輕心。想起跟隨自己沖鋒的侄子,向四下里張望,哪里還有慕容沖的身影! “鳳皇!” 以慕容沖被落在身后,慕容垂調轉馬頭,就要向陣中沖去。 就在這時,戰場中忽然響起一陣破鑼般的喊聲:“鮮卑賊聽著,你們的中山王已被活捉!” 喊聲乍起,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武車周圍,戰場上仍是混亂一片,該殺的殺,該砍的砍,連個眼神都沒給。 喊話的士卒很沒有面子,再次氣沉丹田,將擴音器放到嘴邊,嗓門開到最大,連續喊了數聲。 “賊子慕容沖被活捉!” “桓校尉勇猛無敵,三招將其生擒!” “賊子慕容沖就擒!” “桓校尉熊虎之力!” 喊話聲越來越高,終于引來眾人關注。 桓容在車中張望,發現兩隊鮮卑騎兵徑直沖殺過來。其中一隊由一名金甲將軍帶領,因面罩護甲,看不清五官,但身形高大,寬肩窄腰,手持一桿長矛,正是沖破晉軍方陣的慕容垂。 “來了!” 桓容忽覺喉嚨發干,緊張夾雜著興奮,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能不能成,就看這一遭了!” 思及此,桓容再不猶豫,一把就要拉起慕容沖。結果沒拉動,自己一個踉蹌,差點栽到對方身上。好懸單膝撐住,才沒有當場出丑。 只不過,膝蓋的落點實在巧,正好撞在慕容沖的左肋。 昏迷中遭此重擊,骨頭險些斷裂,慕容沖忍不住呻吟一聲,痛得睜開雙眼。 “你!” 看清眼前是誰,慕容沖暴怒,當即要暴起殺人。奈何雙臂被捆住,實在動彈不得。 桓容為了保險,將他的兩根大拇指綁了起來,就算他有千鈞之力,能掙開身上的腰帶,雙手照樣掙不開。 “我怎么樣?”差點摔了一跤,桓容沒什么好氣,一把抓起捆住慕容沖的繩子,就這樣將他拖出了車外。 慕容沖的美名盛傳北地,此時一身狼狽,照樣掩不去雪膚烏發,少年風華。一身銀甲格外醒目,站在車轅上,立刻引來眾人視線。 鮮卑騎兵大嘩。 “是中山王!” “那晉兵說的是真的!” “好膽!” 鮮卑騎兵一陣sao動,紛紛掃開攔路的晉兵,向武車直沖過來。 慕容垂更是一馬當先,長矛斜指向地,誰敢攔住前路,都會被撞飛出去。 桓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緊張得手心冒汗。 慕容沖背對他站著,仍能感到他緊張。傷口疼得麻木,眼前一陣陣發黑,胸中憋著一口氣,強撐著譏諷:“你們漢人只有這點能耐,無非是陰謀詭計,懦夫行徑!可敢與我叔父當面一戰?” “我的確不敢?!被溉萃纯斐姓J,讓慕容沖愣了一下。 “明知道打不過還硬著頭皮往上沖,分不清自身的劣勢和優勢,閉著眼睛送死,這樣的事,閣下能為,我卻不會?!?/br> 潛臺詞,像你這么蠢,我真做不到。 “你!”慕容沖目齜皆裂,被氣得頭頂冒煙。 “原來你能聽懂暗喻?”桓容故作訝異,“真想不到?!?/br> “你、你這……” 沒有被當場氣死,慕容沖都很佩服自己。 桓容的緊張感退去不少,仔細想一想,自己這一番言行當真很像反派。 明明是大好青年,正義之師啊…… 眨眼之間,慕容垂策馬沖至近前,被秦雷秦儉聯手擋住。 慕容垂欲要故技重施,長矛橫掃過去,非但沒能將兩人掃開,反而被攔在十步之外,無法繼續向前。 正如秦璟熟悉鮮卑騎兵,慕容垂對秦氏仆兵同樣不陌生。連續被擋開三四次攻擊,不由得生出警惕,看向秦雷等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是秦氏塢堡的戰法,為何晉兵會用? 這一遲疑,給了旁側的竹槍兵機會。 十余桿竹槍同時刺來,對準的不是慕容垂,而是他胯下的戰馬。 咴律律—— 戰馬揚起前蹄,踹斷身前兩桿竹槍,卻擋不住身后來的攻擊。 看到戰馬中槍的部位,桓容禁不住抖了抖嘴角。這誰?下手如此之黑,當真是人才! 戰馬吃痛,無法轉身,更多的竹槍從兩側扎來。頃刻間,馬身出現五六個血洞,皮毛被鮮血染紅。 慕容垂握緊長矛,揮臂擋開一排竹槍,面甲后的雙眼似猛虎一般射出兇光。 劉牢之和悉羅騰顧不得分出勝負,同時停手沖向武車,沖到中途,卻被蜂擁而來的鮮卑騎兵擋住。 鮮卑騎兵似發瘋一般,悍不畏死的沖過來,撕開晉軍的槍陣,護在慕容垂四周。 竹槍兵損失慘重,刀盾手上前,真正的以命換命。留下幾十具尸首,雙方陷入僵持,誰都占不到便宜。 正如慕容垂之前所言,戰場上瞬息萬變,什么都可能發生。 此刻即是如此。 以武車為中心,半徑十米之內,雙方拼死較量,以命搏殺;十米之外,鮮卑騎兵想要沖進圈內,晉兵拼死攔住,多數人不知曉原因,只是憑本能行動。 同袍向前沖,自己跟著沖;敵人要上前,必須揮刀擋??! 從戰場上方俯瞰,原本亂成一片的戰場,此刻竟如水波輻射,一圈接著一圈,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這樣一來,桓大司馬就變得尷尬。 敵寇不殺向大纛所在,卻集體沖著一個校尉所在的武車拼命,這樣的場景,不是親身經歷,絕不會有人相信。 “大司馬,寇首慕容垂想必就在該處,正是增兵之時!” 兩名刺使先后出言,桓溫未及回應,一名滿臉血污的步卒突然沖過來,距車架十余步被攔住,無法向前,干脆大聲喊道:“督帥,桓校尉生擒寇中山王,困住寇首慕容垂!現被賊寇所圍,請督帥增兵!” 沒能他喊完,又一名步卒沖過來,同樣是滿臉血污:“督帥,世子被賊所傷,幸得桓校尉相救,現正困于陣中,請督帥派兵!” 兩名步卒聲嘶力竭,哪里是喊,分明是吼。 幾名刺使先后看過來,郗愔揚聲道:“大司馬,看在世子的份上也該發兵?!?/br> 什么叫看在世子的份上? 桓溫一口氣堵在喉嚨里,差點當場吐血。明知他不會坐視,郗方回仍要這樣說,分明就是當面坑他! 果然,郗刺使話音未落,在場的文武均神情微動,臉上閃過異色。 郗超暗道不好,正要開口解圍,就被郗愔掃過一眼,目光冷似寒冰。 “郗參軍有話要說?此時恐非良機?!?/br> 話雖不長,威脅之意卻讓郗超發抖。 以官職相稱? 大君是要將他逐出家門不成? 郗超面色慘白,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預感。 桓溫被郗愔坑得不輕,又沒法開口解釋,咬碎大牙也要和血往肚子里吞。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再多都是錯,干脆什么都不說,直接點將調兵,誓要將慕容垂一舉拿下。 無論之前目的為何,有擒下慕容垂的機會,桓大司馬絕不會輕易放過。 知曉渣爹的性格,桓容才敢放手施為。 抓一個慕容沖不算什么,困住慕容垂,桓大司馬必會有所行動。如果真能將慕容垂拿下,說不定歷史都將因此改變。 至于桓大司馬會不會趁機造反,桓容并不十分擔心。 外有掌控兵權的郗愔,內有掌握朝堂的王謝士族,桓大司馬又十分在乎名聲,即便真要舉旗,也不會那么輕易得手。 況且,真能拿下慕容垂,鄴城唾手可得,必要順勢拿下?;复笏抉R想中途收手,參戰的各州刺使都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