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健仆收起木棒。上前捆起八人,尋不到布巾,干脆撕開幾人的衣擺,不管是不是染了泥沙,帶沒帶血污,直接塞入口中。 “抬起來,走!” “喝!這么沉?” 健仆抓起手腳抬人,發現沉得超出想象,眼珠子轉了轉,當場扯開幾人的腰帶,一片赤金映入眼底。 “金子!” 桓府中,南康公主斜倚在榻上,美眸半睜半合,裙擺似彩云鋪展。 李夫人跪坐在榻前,同樣沒有梳妝,黑發垂落肩后,額上一點美人尖,愈發襯得膚白似雪,唇色嬌艷。 “阿姊,天明尚早,何不再睡會?!?/br> “不了?!蹦峡倒鲾[擺手,道,“青溪里的事未定,我睡不安穩。如果真尋到金銀,我怕要入臺城一趟?!?/br> 李夫人站起身,腳步輕盈的走到榻后,將掌心搓熱,按壓著南康公主的發間。 “阿姊,郎君信中言,庾始彥被扣在京口,這是郗方回的人情。如若告知太后,是否不太妥當?” “這里終究是建康?!蹦峡倒鲊@息一聲,將李夫人拉到榻上,順勢倚靠在她的腿上,道,“庾希偷盜軍資不是秘密,青溪里多少人盯著。之前是沒有證據,不好下手。如今,怕是想瞞都瞞不住?!?/br> “阿姊的意思是,借太后之力?” “與其說借,不如說各取所需?!蹦峡倒骱仙想p眼,重又睜開,目光沉靜,刻印著歲月累積下的智慧,“郗方回尋上瓜兒,怕是早有這個打算?!?/br> “他敢利用郎君?”李夫人眉心微擰,美眸閃過一絲冷意。 “瓜兒已入仕途,這些早晚都要經歷。好在郗方回有分寸,他要利用我子,卻也給出不小的利益。庾府尋到的東西,太后至多拿去兩成,余下半數將歸瓜兒?!?/br> “郗方回愿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南康公主冷笑。 “那老奴不死,大司馬絕不會旁落他人。郗方回想要同他一爭長短,光握住京口和北府軍可不夠。敢借我子向晉室表忠,無外是盯著太尉一職?!?/br> 李夫人放緩神情,纖纖玉指梳過南康公主的額發,柔聲道:“太后會幫他?” “會?!蹦峡倒鞴创捷p笑,“術士的筮言擺在那里,官家又是這副樣子,想要維持皇姓司馬,定要有人能同那老奴爭權?!?/br> “大司馬豈會坐視?!崩罘蛉说?,“如北伐勝利,怕是郗方回也攔不住他?!?/br> “勝?”南康公主冷笑一聲,“就瓜兒送回的信來看,想勝可不容易?!?/br> 如果郗愔丟掉兵權,北伐勝敗如何,基本影響不到桓溫在朝中的權利。 現如今,郗愔一改往日作風,先是同桓容結盟,繼而向晉室獻寶表忠,加上謝安王坦之等在朝中相助,桓大司馬的日子未必會如往日輕松。 “即便是桓氏,也未必和那老奴一條心?!?/br> 造反登位的確能為桓氏帶來榮耀,可萬一失敗,全族都將面臨大禍。 “想當初,王敦背靠王導,將天子逼到什么地步,結果如何?看看如今的瑯琊王氏,名聲是有,朝廷可有掌權之人?僅有一個王彪之尚稱能臣?!?/br> 早幾十年,王導尚且在世,哪怕權柄不再,也沒人敢逼迫瑯琊王氏子弟。 如今倒好,司馬道福就能逼得王獻之棄筆從戎,投奔軍旅! “要是沒有王敦的事,瑯琊王氏多幾個王彪之這樣的郎君,就憑司馬道福,她敢這樣招惹王獻之嗎?” 到時候,壓根不用自己動手,司馬昱就能把這女兒一巴掌拍死。 “看見她就鬧心?!蹦峡倒黪久?,顯然對司馬道福煩到極點,“我看那庶子傷養得不錯,隔三差五能往外送信,不如一起送回姑孰,省得礙眼?!?/br> 李夫人沒有接話,只是笑。 她和南康公主都清楚,這些話只是說說,桓歆留在建康是桓大司馬的意思,在大軍歸來之前,絕不可能折返姑孰。 至于司馬道?!樼鹜跏莻€明白人,想必不會任由她繼續胡鬧。 雖說瑯琊王氏不如往日,但隨著郗愔權柄日重,郗道茂不再沒了依靠,司馬昱身為丞相,看得比誰都清楚,否則也不會派世子送來親筆書信,明著給司馬道福一個警告。 “阿姊,如果實在不想見她,我可可以讓她多病一些時日?!?/br> “算了?!蹦峡倒鲹u搖頭,“用不著為她費心思。王獻之去了北地,她沒機會掀起風浪?!?/br> “聽阿姊的語氣,似有些遺憾?”李夫人俯下身,聲音愈發輕柔,“如果她不識教,阿姊打算如何?” “如何?”南康公主挑眉,反手撫過李夫人的長發,手指卷過發間,笑道,“自然是一勞永逸最好?!?/br> 兩人說話時,健仆已帶人回到府內。 阿麥在門邊稟報,南康公主令人搬來立屏風,道:“讓阿木過來?!?/br> “諾!” 阿麥退至廊下,數息之后,一名高大的健仆匆匆走來,跪伏在門外,額頭觸地。 “人都抓來了?” “回殿下,均已綁至府內?!苯∑偷?,“共有八人,身上都搜出了金子?!?/br> “問明藏金何處?” “幾人不肯開口,仆搜到一張羊皮,繪有府中地道?!?/br> “善?!蹦峡倒髯鹕?,道,“人都交給你,如何做,你可自斷。盡快探明庾府密道,呈報與我?!?/br> “諾!” 健仆領命退下,將抓到的八人分別關押拷打,很快有兩人禁不住鞭子,吐口密道藏金,并愿意帶路,只求能活得一命。 南康公主延后進宮時日,命健仆再探庾府。機緣巧合之下,不僅找到井下藏金,還在后宅干涸的水池內發現另一座密室,尋到大量金銀珠寶、絹布綢緞。 絹布色彩艷麗,卻是遇光褪色,有的甚至化為飛灰,可見非本朝之物,極可能是舊宅之主留下的家產。 事后清點,共得金一百一十二箱,珍珠三百五十六斛,珊瑚三十三座,各色彩寶、琥珀、瑪瑙、犀角以及波斯琉璃百余箱。 另有兩箱青銅器,明顯是先秦之物。 因尋到的寶物過多,無法不惹人注意的搬出庾府。 庾希逃出建康,庾友卻并未獲罪,想從庾府搬東西,總要給出合適的理由。那樣一來,這批寶物的消息就再也瞞不住。 “先去見太后?!蹦峡倒鲯哌^清單,當天即入臺城。 褚太后知曉庾府可能有藏金,卻沒料到會找出這么多東西。 東西少了不好,東西多了也是鬧心。 姑嫂倆合計一番,最終決定,從各自的“份額”中取出部分,送給留在建康的庾友父子。 “庾希畏罪逃出建康,庾友同其早已分支,這處宅院不妨賜給我子?!蹦峡倒鞯?。 “我子并非南郡公世子,及冠成婚必要搬離桓府。我瞧著青溪里不錯,之前是沒有尋到合適的,如今有這現成宅院,太后何妨做個人情?” 褚太后思量一番,點了點頭。 將宅院賜給桓容,里面的金銀財寶便無需急著搬走。南康公主可以名正言順派人看管宅院,清理院落,屆時,發現一兩箱“前朝”之物倒也合情合理。 庾氏為何沒能發現? 蓋因人品不好。 “不管怎么說,庾友父子是明白人,這些東西里該有他們一份?!边@也是為堵庾氏的嘴,省得鬧出滿朝風雨,橫生枝節。 “太后放心?!?/br> 姑嫂商議妥當,當天便有圣旨,以“桓容籌糧有功”為名,賜青溪里家宅,食邑實封三千戶。 圣旨下達,遣快騎送往北地。 同日,庾友接到宮中懿旨,得賞金八箱,珍珠兩斛,珊瑚兩座,并有瑪瑙琥珀二十盒,以及犀角兩只,青銅器一尊。 看到宦者送來的箱子,庾友和庾宣面面相覷,云里霧里。父子倆都不太明白,不年不節,太后為何如此“大手筆”。 直到南康公主送來書信,兩人方才恍然大悟。 “日前阿父有言,同容弟交好是場善緣?!笨催^書信,庾宣笑道,“如今來看,何止是善緣,更是財源?!?/br> 庾友撫須頷首,將書信移到火上燒掉。 留作把柄? 他又不是庾希,豈會犯這樣的錯誤。 “此事到此為止,日后不要再提。待你三弟選官,我去拜訪大中正,如若可以,將他外放僑郡,做個縣令未嘗不可?!?/br> “阿父英明!” “我哪里英明,只是不糊涂?!扁子训?。 “你要記住,人可以不聰明,但絕不能糊涂,更不能自作聰明,否則就像你的伯父,害人害己,帶累家族,他日無顏以對后嗣,到了地下,更無臉面對祖宗!” “兒謹記阿父教誨!” 圣旨抵達枋頭,已是十月初。 彼時,慕容垂奔赴鄴城,一萬五千騎兵擺開架勢,在黃河邊同五萬晉軍對峙。 桓溫久聞慕容垂大名,幾番派兵試探,均被慕容垂手下擊敗,向導段思和將領李述被擒殺,幾名幢主被剃光頭,披著羊皮拉到陣前羞辱。 晉軍氣得大罵,士氣低落。 鮮卑軍得意洋洋,士氣大振,憑借一萬五千人,竟將五萬晉軍壓得抬不起頭。 慕容垂深諳兵法,知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幾次試探下來,以為摸準晉軍的底細,日日派人對陣叫罵,激桓溫出營決戰。 桓大司馬倒是能沉住氣,奈何手下人心浮躁。尤其是各州刺史帶來的私兵和仆兵,戰力本就弱于鮮卑,打順風帳還能湊合,一旦遇上苦戰,當即就會露怯,根本不堪大用。 在這種情況下,圣旨送到軍營,難免引人注目。 “豐陽縣公桓容籌軍糧有功,賜青溪里宅院,實封食邑三千戶?!?/br> 這時的圣旨壓根沒有什么“奉天承運皇帝”,那是明朝后的習慣。 按照晉朝的風格,基本是怎么簡單怎么來,不遇天子登基、帝后大婚一類的盛典,多是簡單幾句直指主題。 桓容領旨謝恩,捧著竹簡有些愣神。 按照后世的話說,他這是在京城有了豪宅,還是“仇人”的家產? 圣旨送到,來人即刻告辭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