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我之前去送牛羊,進過北府軍的營盤,見他們埋鍋造飯,蒸餅倒是管飽,個頭卻比不上這個,還摻了許多麥麩,湯就是許翁說的刷鍋水?!?/br> “牛羊送過去一頭也沒殺?” 哪怕殺一頭,好歹能嘗嘗rou味。 “哪里會殺!他們營里的牛羊壓根不是軍糧,而是戰后的獎賞?!?/br> “獎賞?” “說是斬首五級賞一頭羊,十級以上賞一頭牛?!?/br> “嘶——” 不知何時,四周聚起二十余人,聽到刀盾手的話,齊齊吸著涼氣。 “五級?” 正面同胡人接戰,完全是以命換命,能斬一級就不錯了。五級、十級,當他們是桓校尉的竹槍兵? “消息確實?”許翁皺眉道。 “確實?!钡抖苁贮c頭道,“就是這樣,那些私兵和仆兵還羨慕。除非再有商隊入營,不然的話,連這份盼頭都沒有?!?/br> 眾人沉默了。 看看碗中的rou湯,不禁對桓容生出更多感激。 如果不是桓校尉,他們能吃上rou湯? 不餓著肚子拼命就不錯了! 回憶起桓熙統領前鋒右軍的日子,眾人都是一陣后怕。以那位的貪婪,別說出面籌糧,估計早先運到的軍糧都會貪墨一空。 “運氣??!” “誰說不是!” 用過膳食,士卒役夫各自散開。 雖說營地面積不小,但眾人并不會成日呆在營地。尤其是役夫,營地需要的木材,牲畜消耗的草料,都需外出搜集。 好在大軍臨河扎營,不似旁處干燥,每日能搜集到足量的草料。 隨著進入九月,草料越來越難尋。淺一些的河流逐漸干涸,現出成片河床。 有經驗的役夫發現河床邊出現異狀,好奇的挖開土層,當即瞪大雙眼,連忙轉身回營,臨走不忘背上捆好的草料。 “蝗蟲?” 劉牢之擅長兵事,于農事僅是一知半解。 他知大旱之后必有蝗災,只是沒想到,現下就出現苗頭。 役夫躬身立在帳下,手里抓著兩只飛蝗。由于剛剛成蟲,尚未來得及禍害莊稼,兩只蝗蟲個頭一般,一把就被役夫捏死。 劉牢之沒有經驗,詢問謀士,曹巖等人均是搖頭。 他們擅長軍事謀略,知曉朝堂斗爭,關于蝗蟲,實屬能力之外。再者言,這些蝗蟲出現在北地,于晉朝并無關礙。如果就此成災,北地糧食絕收,或許能逼慕容鮮卑盡快投降,未必是壞事。 桓容走到帳前,恰好聽到這番言論,臉色微沉,拳頭攥緊。他知道以時下的環境,謀士此言并無過錯,可當真接受不了。 蝗災發生,慕容鮮卑固然不得好,但受災最重的卻是北地漢家百姓! 大軍未至,他們要受胡人壓迫,衣食不濟,朝不保夕。 大軍來了,他們照樣被搶走糧食,前途難料。 如今災情出現,這些謀士不思百姓,只想著災難能讓己方獲取好處,這樣的北伐有何意義? 一瞬間,桓容很想掀開帳簾,沖進帳中“爆發”一回。 權衡之后,終究是理智壓過情感,桓容深吸一口氣,壓下驟起的憤怒和煩躁,用力咬住腮幫,隨痛感加深,人也逐漸冷靜下來。 不能沖動。 沒有半點好處不說,更會平白無故得罪人。 以他晉朝官員的身份,在北地治理蝗災,實屬“叛國”行為。必須想個辦法,既能救一救百姓,又不會引來眾人質疑。 何況,鄴城好歹下過一場雨,其他郡縣多是滴雨未下。鄴城外都有蝗災跡象,其他郡縣未必能夠免災。 水災旱災有局限,蝗災則不然。 蝗蟲會飛! 如果靠近晉地的郡縣出現蝗災,當地的糧食被禍害完,這些蝗蟲豈會不往南飛?皆時,所謂的“借天災之力”完全會淪為笑話! 想到這里,桓容不禁開始擔心鹽瀆。 如果鹽瀆遭遇天災,未知石劭能否從容應對。 軍帳中,隨桓容的到來,氣氛稍有變化。 劉牢之將他讓到左側上首,桓容沒有推辭,同眾人拱手見禮。 “蝗災之事,桓校尉想必已經得知?” 當著曹巖等人,劉牢之并未喚他容弟,而是以官職替代。 “回將軍,仆已得知?!?/br> “桓校尉可有主意?” “未知將軍與諸位同僚可有計較?” 曹巖等人紛紛出言,細說其中條理。劉牢之不時點頭,顯然傾向于放任不管。 無論幾人說什么,桓容都沒有出言反駁。 直到話音落下,劉牢之二度問他意見,桓容才緩緩說道:“將軍,仆有一議,只是有些不循常理,怕會招來非議?!?/br> 非議? “桓校尉但說無妨?!眲⒗沃谅暤?,“今日帳中之言,出你之口,入我等之耳,不會再有他人得知?!?/br> “多謝將軍?!?/br> 桓容定下心神,組織一下語言,發現“曲折委婉”沒法達到目的。干脆開門見山,直接道:“將軍,以仆之見,這些蝗蟲可緩解軍糧之急?!?/br> 什么?! “桓校尉莫要戲言?!?/br> “非是戲言?!迸c其干巴巴的說,不如直接動手,桓容請示劉牢之,遣幾名役夫再去發現蝗蟲的河灘。 “最好能多尋些,仆為諸位演示?!?/br> “好?!?/br> 劉牢之是痛快人,當即令人去尋蝗蟲。 桓容知曉時人對仙神的敬畏,沒有勞動他人,而是擼起袖子,打算自己動手。 秦璟身份特殊,不好在營中四處走動,秦儉和秦雷等以部曲身份跟隨,見桓容令人尋來干柴,架起木堆,難免心生疑惑。 “你在這守著,我去尋郎君!” “好!” 秦儉調動部曲,圍在柴堆四周,秦雷轉身返回武車。 秦璟倚在車中,翻閱桓容沿途記錄的手札。蒼鷹和黑鷹站在矮桌上,鋒利的腳爪站不穩,仍不敢鳴叫抗議,遇上秦璟轉頭,還要湊過去蹭蹭手背,全力討好。 做鷹做到這份上,除了心酸只有心酸。 蒼鷹尤其不滿。 闖禍的又不是它,憑啥一起挨罰? 黑鷹轉過頭,蓬松胸羽,繼續討好秦璟。對于同伴的抱怨,全當沒看見。 “郎君?!鼻乩自谲囃獾?,“鄴城出現蝗災,桓府君言,蝗蟲可解軍糧?!?/br> 秦雷的耳力遠朝尋常人,劉牢之自信聲音不會傳出帳外,殊不知全被他聽入耳中。 “果真?”秦璟推開車窗。 秦雷點頭,道:“桓府君命人去尋蝗蟲,并在營中架起柴堆。仆不甚解,特來稟報郎君?!?/br> 蝗蟲,軍糧,柴堆? 秦璟腦中靈光一閃,驚訝得挑起眉尾。 “郎君?” “我去看看?!?/br> 秦璟推開車門,躍下車轅。 他現下的身份是桓容舊友,北地商旅。留在營中的原因是桓沖出面,欲高價再購萬頭牛羊。 交易雙方心知肚明,買羊的是桓沖,出錢的是桓大司馬。為此,秦璟加價毫不手軟,最終敲定契約,桓容都擦了一把冷汗。 這筆生意做下來,渣爹估計會rou疼得睡不好覺。 軍帳前架起兩個火堆,一堆架鍋燒起滾水,另一堆上放著一面盾牌。 沒錯,就是盾牌。 金屬制成,導熱快,一名前鋒軍幢主“友情”奉獻。 水滾了三滾,盾牌燒熱,尋找蝗蟲的役夫扛著麻袋歸來。 袋子倒在地上,幾只蝗蟲從袋口蹦了出來。 “抓??!” 桓容只需動動口,部曲私兵一擁而上,幾只大腳踩下,蝗蟲當場扁平。 他說的是抓住,不是踩??! 桓容無語望天,揮揮手,讓動腳的幾位壯士靠后,喚役夫處理蝗蟲。 “除掉蟲翅后腿蟲須,用水洗凈,入滾水燙煮。其后撈出瀝干,置于盾上烘烤?!?/br>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