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出兵之前一定要小心,不能泄露消息引來氐人懷疑!” “還有,請首領向長安要求,將散落在平陽和弘農的部眾遷到河東?!逼蚍鼰氡P老謀深算,已經開始為奪下地盤之后,安全接應族人做準備。 “河東郡對面就是洛州,靠近秦氏塢堡,距離荊州也不遠。氐人絕不敢輕易發動大軍,不然,一場大戰絕對少不了!” 秦氏名震北地,胡人部落幾乎都和塢堡仆兵交過手,乞伏鮮卑也不例外。 鎮守洛州的是秦氏四子,那絕對是個殺神! 王猛出兵伐燕都要繞道,想方設法避開秦璟。沒誰會腦子發抽,明目張膽引起對方猜疑,落得“命喪當場,頭顱上墻”的下場。 “若非秦氏不屑我等,與其聯合勝過慕容垂百倍?!?/br> 乞伏司繁長嘆一聲,眾人盡皆沉默。 事到如今,他們倒是想著同秦氏聯合,卻也不仔細想一想,在祖先牧馬中原的百年間,殺了多少漢家百姓,手中握了多少人命! 時至今日,部落的羊圈中還囚著不少漢家女子,其形容枯槁,神智混沌,久經折磨之下,已是迥異于活人,同死人無異。 眾人商議妥當,乞伏司繁上表長安,聲稱部落男子外出打仗,婦孺老弱無人照料,以防生出變故,請允許分散到各郡的部眾匯聚河東。 表書送出,眾人也沒耽擱,紛紛派快馬送信,讓留在部落的人收拾行裝,立即趕往河東。 “苻堅要靠咱們打仗,總不能派兵把人趕回去!” 投靠苻堅的胡人部落不只乞伏鮮卑,大大小小算下來,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 甭管乞伏鮮卑如何在暗中策劃,表面來看,他們都是傾盡全力為氐人開疆拓土?,F如今,不過是擔心部落中的人口和牛羊,想要遷到河東一起防衛,委實在情理之中。 如果苻堅不答應,甚至派兵攔截,必將大失人心。依附的胡人部落都將看到,標榜仁義的氐人首領是個什么貨色! “就這么辦!” 乞伏鮮卑動作極快,上表未及長安,趕著大車、牽著牛羊的部眾已在路上。 因有高車血統,乞伏部的大車很有特點,兩輪四輪均有,大者需要六頭以上的牛馬牽拉。車上裝載著牧民的帳篷和家什,車后綁著擄掠來的漢人和胡人奴隸。 奴隸之中,幾個高鼻深目,膚色雪白的慕容鮮卑貴族尤其顯眼。 他們同桓大司馬的妾慕容氏頗有淵源,均是戰敗被抓。只是人各有命,慕容氏遇上桓溫,被納入后宅,還為桓溫生下一個兒子。 這幾個卻淪為乞伏鮮卑的奴隸,男子牧羊,女子供部落yin樂,早沒舊日風光。 饒是如此,他們照樣看不起漢人,甚至欺凌一同被囚的漢家女子。 按照桓容的話來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些人天生就不值得同情! 不出乞伏司繁預料,表書送抵長安,苻堅顧忌仁君之名,答應了乞伏部的請求,哪怕王猛反對,照樣沒有改變主意。 為表感激,乞伏司繁再次上表,感謝苻堅的寬容大度,贊揚他的英明神武,好話不要錢一樣往外倒,將他夸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當世獨一無二的明君仁主。 苻堅被夸得飄飄然,大筆一揮,賞賜乞伏鮮卑十套山文甲。別看數量不多,卻出自漢人工匠之手,在胡人之中難得一見。 乞伏司繁感激涕零,就差認苻堅做義父,哪怕他比對方還年長七八歲。 隨部眾陸續抵達,乞伏司繁沒有拖延,擇日點兵出發,目標直指荊州。 值得玩味的是,乞伏司繁出發之前,向將軍茍池送去書函,言明無意同氐人騎兵匯合。 依照他的說法,兵貴神速,免得晉兵察覺,提前布置防范。 茍池不覺如何,王猛卻對乞伏司繁更加忌憚,甚至有些后悔,不該從乞伏鮮卑調兵,如今真有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趨勢。 天氣炎熱,田地絕收,草木盡皆枯死。 萬余大軍過境,揚起漫天沙塵,聲勢著實驚人。 消息傳到洛州,秦璟當即點兵三千,和秦玓一同馳往河東。 為加快速度,秦璟下令,除武器鎧甲,每人僅帶所需干糧,備好兩只水囊。 外出搶劫,隨身之物當然是越輕便越好。 秦玓騎在馬上,望向從天空飛落的蒼鷹,暗自嘀咕道:“幾天前就說發兵,卻是一拖再拖拖到今日,等到了胡人的地盤,必要殺個夠本!” 秦璟沒理他,解下蒼鷹右腿的布巾,知曉晉軍已從武陽出發,正逼近枋頭,轉頭道:“阿兄,我等需加快行速?!?/br> “怎么?” “晉兵已往枋頭,這批牛羊需得盡快送到?!?/br> 桓容在信上沒有明說,字里行間卻透出一個意思:軍糧將要告罄,還請秦兄幫忙! “這么快?”秦玓揚眉道,“桓元子派人去鑿石門,可是鑿通了?” 秦璟搖頭,道:“尚且不知?!?/br> 譙郡、梁國均有鮮卑將兵把守,并不容易攻打。以晉軍的戰力,或許能夠拿下,卻不會這么快。 秦玓沉思半晌,心中些莫名,桓元子到底想不想打勝仗?換成秦玦和秦玸都不會這樣領兵! 在絹布反面寫下回信,秦璟放飛蒼鷹,飲下兩口水,稍歇片刻,令眾人再次上馬,馳往河東郡。 太和四年七月戊戌,晉兵抵達枋頭,沿途遇到幾次抵抗,均不成氣候。 得知晉兵距鄴城不到百里,慕容評大驚失色,可足渾氏也終于意識到,此時此刻,爭權奪利毫無意義,一旦國家滅亡,她這個太后必將跌落塵埃,什么都不是! “氐人,氐人不是答應發兵了?!” 慕容評心急生亂,知曉氐人的軍隊剛到荊州,不管三七二十一,沖入后宮,逼可足渾氏交出清河公主,立即派人送往長安。 “太后最好給豫州送信,請中山王殿下回來!” 苻堅要的是兩個,一個清河公主遠遠不夠! 可足渾氏臉色煞白,想要爭辯,面對明晃晃的刀槍,終于顫抖著聲音叫人。 燕主慕容暐看在眼里,竟半點不見焦急,反而呵呵直笑。 “陛下因何發笑?” “想笑就笑了?!蹦饺輹ヅe起酒壺,狠狠灌下一大口,搖搖晃晃站起身,攬住美人,就要返回內殿。 “陛下,晉兵將至,您難道一點不擔心?” “擔心?嗝!”慕容暐打了個酒嗝,似醉非醉道,“國事自有太傅和太后,朕有什么可擔心的?!?/br> 話落,慕容暐再次大笑,右臂攬過妃妾,左臂搭著嬖幸,當著眾人在殿中yin樂。 慕容評忍無可忍,甩袖離開。 在他背影消失之后,慕容暐一把推開美人,砸碎酒壺,赤紅雙眼道:“滾!全都滾!” 不擔心? 慕容暐笑得瘋狂,笑到最后竟滾下咸淚。 國主做到他這個地步,國家亡與不亡又有何區別! 太和四年,八月朔,鄴城突降一場大雨。 雷聲轟鳴,緩解了北方天旱,卻半點未解大兵壓境之憂。 雨勢過大,晉兵無法繼續前行,只能暫駐枋頭。 桓容清點過前鋒右軍的糧草,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不禁現出一絲擔憂。照這樣下去,軍糧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開動金手指? 如果是在兗州,桓容還能試一試?,F如今,糧草突然增多,當真沒法解釋。 “郎君,當心著涼?!?/br> 阿黍捧來熱湯,請桓容換下外袍,暖一暖身子。 “北地早寒,雨水帶著涼氣,郎君需多加一件衣袍?!?/br> 桓容點頭,將役夫搭建的木板房讓給劉牢之,自己選擇車廂休息。 天色愈暗。 阿黍點燃油燈,桓容躺在車廂里,聽著雨水打在車頂上的聲音,眼皮開始打架,漸漸有了睡意。 咚咚咚! 正迷糊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敲擊聲。 阿黍推開車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先后飛入,竟是送信歸來的蒼鷹,以及見過一次的領角鸮。 “波——波——波——” 領角鸮渾身濕透,炸開羽毛撲向矮桌,發現盤中空空如也,九十度轉頭看向桓容,大眼睛一眨不眨,竟似在控訴一般。 桓容拍拍腦袋,一定是自己睡糊涂了! 看它這個樣子又實在不忍心,止住要動手趕鳥的阿黍,從柜中翻出剩下的一點rou干,全部倒在盤子里。 “波——” 領角鸮鳴叫一聲,叼起一條rou干,迅速吞進肚里。 蒼鷹不屑的掃它一眼,想要上前,又被桓容抓住右腿。 “等等?!?/br> 桓容撫過鷹背,解開鷹腿上的竹筒,阿黍已撐傘下車,令健仆去取鮮rou。 軍中沒有羊rou,卻有從胡人處繳獲的傷馬。傷腿的戰馬無法存活,多數會成為兵卒的口糧。 蒼鷹被放開,當即撲向領角鸮。 后者靈巧的閃躲,叼起盤中最后一條rou干,振翅飛出車廂。 桓容展開絹布,看到上面的內容,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蒼鷹轉過身,歪了歪頭。 桓容取過一條布巾,笑著覆到蒼鷹身上,差點引得它炸毛。 “別動?!被溉輭鹤∩n鷹的脊背,說來也奇怪,自從抓過鷹腿,他越來越不怕這只鳥,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它有幾分可愛。 阿黍取來馬rou,桓容笑著投喂。 蒼鷹蓬松胸羽,懷疑的看著他,奈何抵擋不住鮮rou的誘惑,就此繳械,任由布巾擦過羽毛,帶走冰冷的雨水。 河東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