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秦玦瞪大雙眼,下馬時沒留神,險些摔了一跤。 “此事我會稟報阿父?!遍T前不是詳敘之地,秦璟道,“想知道就隨我來?!?/br> 秦玦忙不迭點頭,將馬鞭丟給仆兵,大步跟上秦璟。 秦璟歸來的消息,早已由黑鷹送至西河郡。 秦策近日忙著調兵,專為防備氐人和鮮卑人異動。秦璟和秦玦來見時,他正同謀士商討防御之策,重點在相鄰的太原郡和上郡。 “慕容垂在豫州,洛州也需加緊防范?!?/br> 慕容垂是舉兵造反還是投奔氐人,目前尚不明朗。鄴城內局勢難辨,旨意政令朝令夕改,別說是遠在西河郡的秦策,就是身在鄴城的鮮卑貴族都看不明白。 聽聞晉朝又將北伐,目標很可能是燕國,秦策又添一層顧慮。 他去年遣秦璟南下,為的就是聯合晉朝驅逐胡人。兒子歸來卻告訴他,現下的晉廷不足與謀,兩次率兵北伐的桓溫有jian雄之態,王莽之志。如秦氏貿然同其聯合,非但目的無法達成,還可能會被暗算。 如此一來,秦氏的立場就變得微妙。 腹背受敵,結盟計劃泡湯,秦氏塢堡孤立北地,只能獨自面對強敵。 秦璟和秦玦走進室內,秦策正對著一幅輿圖皺眉。 “阿父?!?/br> 秦璟回來得匆忙,并未更衣洗漱,身上還帶著塵土的味道。 “阿子回來了?!鼻夭咂v的捏了捏額心,“沿途可還順利?” “尚好?!?/br> 事實上,歸來的途中也曾遇到麻煩,有鮮卑亂兵襲擾馬隊,秦璟帶人沖殺兩個來回,身后留下不下五十條人命。 這些鮮卑人看到秦氏塢堡的旗幟,仍要舉刀沖殺,明顯是有備而來。 秦璟頗費了一番力氣才抓住兩個俘虜,查驗刻在兩人肩上的圖騰,辨認出其為乞伏鮮卑,不禁一陣詫異。 乞伏鮮卑早已投靠氐人,為何會出現在慕容鮮卑境內? 此事過于蹊蹺,饒是隨行的謀士,一時半刻也想不清楚。 聽完秦璟的敘述,秦策眉心緊擰,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確定是乞伏鮮卑?” “依圖騰判斷,九成不會錯?!?/br> 慕容鮮卑貴族膚白,五官深邃,同其他五部極好區別。但其部眾多為寬額細目,除了源于匈奴的宇文鮮卑,與其他四部并無明顯差異。 想要區別彼此,除了服飾,只能依靠圖騰。 “這伙伏兵出現的地點靠近豫州?!鼻丨Z心中有所推測,只是沒有證據,并無十分把握,“兒懷疑,慕容垂可能已經暗通氐人,這些乞伏鮮卑即是氐人所派?!?/br> 室內陷入沉默,秦策眉心皺得更深。 “但也有另一種可能,”秦璟話鋒一轉,道,“慕容垂尚無投靠氐人之意,這伙乞伏鮮卑闖入此地,明目張膽襲擊秦氏車隊,為的就是傳出消息,引來鄴城注意?!?/br> 假設是后者,鮮卑朝中必對慕容垂生疑,短暫平衡的局面注定被打破。 如果慕容評或可足渾氏痛下殺手,慕容垂不想丟了腦袋,要么造反,要么叛逃,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氐人都可坐收漁翁之利。 甚者,揮師北上的晉朝都能分一杯羹。 “能想出此等計策的,唯有苻堅重用的王猛?!?/br> 之前慕容垂使計,果斷利用王猛一回。以后者的行事作風,早晚要連本帶利收回來。 逼反慕容垂不過是開胃菜,計劃必定還留有后手??上У氖?,王猛計策再好,遇上苻堅這樣的主公,照樣要打個折扣,甚至回城折本買賣。 父子一番商議,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端看鄴城作何反應。 假如真是王猛用計,意圖將秦氏也拉下水,自然不能讓他如愿。更要讓他知曉,秦氏不是能隨便利用的棋子,非但不能利用,遇上更要繞道,不然的話,早晚都會吃到苦頭。 “阿父,兒此番南下,運回五船鹽糧?!?/br> 兵事說完,秦璟取出記錄鹽糧數目的簿冊,逐一呈于秦策面前。 “鹽糧暫時留在洛州,如何分派全由阿父做主?!?/br> “為何不運來西河?”秦策不是責怪兒子,只是感到不解。 “兒身懷此圖,需盡快呈于阿父,不便運送鹽糧?!鼻丨Z一邊說著,自懷中取出絹布裹著的輿圖和水車圖。 為保萬無一失,他棄用木盒,一路都藏在身上。 “輿圖?” 秦璟鋪開圖紙,在場眾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雖有之前的經驗,看到這樣精確的北地輿圖,仍是讓眾人驚訝不已。 “此圖何來?” “桓氏郎君相贈?!?/br> “……送的?” “然?!?/br> “未提任何回報?” “并未?!?/br> 秦策看看輿圖,又看看兒子,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阿子,你日前放回蒼鷹,請你母找出白狼皮,就是要送給他?” 秦璟頷首,一派坦然。 “兒北歸之前,晉廷已決定北伐,桓縣令奉命領兵北上。兒為表謝意,留下二十部曲,并有言,他日遇到危險,可至秦氏塢堡求援?!?/br> “二十部曲?” 秦璟點頭,道:“如其抵達塢堡,有青銅劍為憑?!?/br> 青銅劍? 秦策愕然不已,差點一把揪掉頜下的長須。 “你把青銅劍送了他?” “是?!?/br> “此劍豈可輕易贈人!” “兒知劍乃重寶,但其兩番贈圖,又貨通鹽糧,兒猶嫌禮輕?!?/br> 秦策:“……”他要說的是這個嗎? 秦氏家傳幾百年,底蘊深厚,青銅古劍雖為重寶,卻稱不上至寶。問題在于,這樣的青銅古器為戰國時鑄造,取三九之數,共有二十七樣,只傳秦氏嫡系。 秦策的兒子多,傳下的青銅器多是斧鉞劍戟,按照祖訓,秦策所得的青銅劍是要傳給他的兒子! 送給女郎也就罷了,大不了將人娶回來。 送給一個郎君算怎么回事? 秦策看著兒子,再看看輿圖,良久無語,心情委實難以形容。 秦璟表情淡然,將輿圖折起,仔細放到一邊,揮手又鋪開水車圖,言明建造水車開挖溝渠之利,再次引來一陣驚呼。 遠在鹽瀆的桓容,自然不曉得西河郡都發生了什么。 五月初五是為端午節,兩晉時與夏至同慶。 節日當天,鹽瀆城內一片歡鬧。 穿城而過的河上不見一艘運鹽船,掛著彩布的飛鳧輕舟取而代之。 最寬的一條鹽河上,五艘輕舟并排而列。 舟上俱為及冠而立的青壯,均是只著短衣布褲,敞開胸襟,露出健壯的胸膛。 擂鼓的壯丁更是撇去上衣,隨著一聲急似一聲的鼓音,肩背肌rou緊繃隆起,蘊藏著雄壯的力道,迥異于時下崇尚的清逸瀟灑、仙風道骨,卻能引來一陣又一陣高亢的歡呼。 岸邊人頭攢動,城內的百姓群聚于此,爭相觀覽飛舟競渡。 如果是建康,輕舟的數量要多出數倍,更要分作水軍和水馬。 鹽瀆僅是千戶縣城,節慶的規模自然比不上都城。但經過數月的經營,城內百姓日漸富足,流民錄籍安居,今年的節慶氣氛遠超舊日。 咚! 鼓聲起,五艘輕舟猶如五支利箭,破開平靜的水面,剎那疾射而出。 舟上的壯丁齊齊劃動木槳,在鼓聲中喊著號子,爭相別過船頭,沖向拉起紅絹的終點。 “快!快!超過他們!” 岸上的百姓握拳高呼,隨著第一艘輕舟沖過終點,鮮花和柳枝如雨般灑落,更有以五彩繩結成的吉祥圖案,綁在柳枝上一同飛舞,仿佛撒下漫天彩雨。 桓容站在人群中央,四周俱是健仆圍繞。 看到第一艘沖過終點的飛舟,不禁笑道:“典魁贏了?!?/br> 五艘輕舟之中,兩艘為典魁和錢實所領,兩人在軍營中互別苗頭,在賽舟上也要爭上一爭。 “府君,勝者可得絹一匹?!?/br> 石劭上前半步,低聲提醒桓容,身為鹽瀆一縣之令,看過熱鬧不算,還得上臺頒獎。 “今日高興,勝者所得加倍,凡參與競舟之人,各獎稻米一斛?!?/br> 獎勵算不上豐厚,卻實屬意外之喜。 消息宣布之后,無論舟上岸邊,都是齊聲高呼縣令仁德。 桓容取過一枚包好的角黍,當先丟入江中,隨后將要登車離去,不想又被小娘子們包圍,唱著歌不肯放他離開。 無奈,桓容只能坐在車上任由圍觀。 小娘子們熱情不減,圍觀不算,更要投擲絹帕鮮花,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桓容才被放行,帶著一身香風折返。 牛車行經處,木輪壓過的轍痕都似留有花香。 “郎君俊儀,我心甚悅!” 牛車行遠,身后仍傳來一陣陣帶著古韻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