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好在阿黍手藝高超,試著更改茶湯用料,逐漸對味道進行改善?,F如今,味道仍有些怪,卻不是不能入口。飲過幾次之后,桓容意外喜歡上茶湯的味道。 當然,僅限于茶湯。 換成是姜湯,加上半斤紅糖他也不會習慣。 秦璟正身端坐,端起漆盞,對茶湯的味道頗有幾分意外。 “秦兄見笑,容不喜姜味?!?/br> 桓容十分明白,對習慣的人來說,這種改良版的味道實在太淡。 “璟亦然?!?/br> 秦璟飲下半盞茶湯,動作行云流水,既帶著北地郎君特有的豪邁,又不失士族高門固有的優雅。 桓容難免嘆息。 和土生土長的士族相比,他終究是形似神不似。想要徹底融入這個時代,還需要加倍努力。 茶湯用完,小童奉上寒具。目的不是照顧桓容的胃口,而是待客的禮儀。 秦璟凈過手,取過一段馓子。 桓容睜大雙眼,看著對面人嘴唇開合,自己咔嚓咔嚓不停,不知不覺間竟將整盤馓子全部吃光。 阿黍皺眉,小童滿臉通紅,不敢言語。 郎君啊,這是待客用的寒具,秦郎君只吃手指長的兩段,您把整盤都吃了算怎么回事? 桓容意識到不對,看看空掉的漆盤,再看看挑眉的秦璟,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怎么說? 美人下飯? 吃貨真心傷不起!餓肚子的吃貨更傷不起! 秦璟忍了幾忍,終于沒忍住,笑聲自唇畔流淌,笑意染上眼底。 “容弟性情直率,璟甚喜?!?/br> “……”這是夸他真性情,還是說他沒心眼? 桓容磨了磨后槽牙,一邊擦手一邊安慰自己,這真不能怪他,見面之前正吃麻花,沒吃兩口就有客人上門。按照日常的飯量,一盤馓子不夠塞牙縫…… 思量間,小童和阿黍撤走漆盤,重新送上蜜水?;蛟S是因為秦璟的笑,兩人正身端坐,陌生和尷尬少去許多。 然而氣氛再好,該問的一樣要問。 “容有一事不明,還望秦兄解惑?!被溉蓍_口道。 “容弟請講?!鼻丨Z放下杯盞,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卻沒了之前溢出的幾分慵懶。 “北地正逢戰事,秦兄此番南下是為何故?” 桓容人在鹽瀆,并不妨礙了解北方戰事。 氐人和慕容鮮卑正打得熱鬧,戰火幾乎要燒到東晉邊境。 不知是受了什么樣的刺激,鮮卑國主難得腦子清醒一回,本該被排擠的慕容垂重掌兵權,領兵上了戰場,見面就給了氐人好看。原該高歌猛進的氐人被迎頭痛擊,搶到的地盤丟失不說,后院竟燃起大火。 歷史上,陜城的氐人守將投靠鮮卑,苻柳舉部反叛都是確有其事。但就其影響和規模而言,絕對不比當下。 戰斗猛人慕容垂披掛上陣,給這場戰爭增添了太多的未知數。 明年桓大司馬是否將要北伐,北伐的目標還會不會是慕容鮮卑,基本都要打上問號。甚者,沒有慕容垂改換城頭,苻堅能否攻破燕國都城,繼而揮師掃除大大小小的胡人政權,全都要重新考量。 最讓人難以預料的是,戰局開始向相反方向發展,東晉和前秦的淝水之戰是否還能發生。 就現下而言,這些全都是猜測,沒有切實把握。具體結果如何,要看氐人和慕容鮮卑的調兵情況。 桓容要面對的問題是,秦璟為何二度南下,并且不是停留建康,而是直接前來鹽瀆。 鹽瀆位置的確重要,卻非兵家必爭之地,最能引起他人興趣的只有鹽場。 但是,可能嗎? 桓容看著秦璟,心中有太多的疑問。 秦璟放下杯盞,不答反問道:“容弟可知南皮石氏?” 南皮石氏,石劭的家族? 桓容輕輕蹙眉,生出一股奇怪的預感。 “南皮石氏起于曹魏,有助武帝開國之功,鼎盛于本朝。傳其家藏管夷吾手書,短短十數年間便成北地巨富?!?/br> 桓容沒有出聲。 他知道石劭家世不凡,也知道其祖上出過石崇這位有錢任性的大壕。只是從沒了解過,石氏究竟是以何起家。 管夷吾手書,這又是哪本先賢的筆墨?依照秦璟的口氣推測,應該是關于商業? 秦璟繼續道:“永熙年間,賈氏禍亂朝綱,八王起兵,胡人趁勢南侵,百姓生靈涂炭。其后元帝南渡,晉室立于建康,士族高門紛紛南遷,留于北地者少之又少?!?/br> 桓容點點頭,杯中蜜水漸漸變涼。 “石氏分支南渡,現居于建康。嫡支卻被胡人困于北地,為求暫安,不得不同胡人虛與委蛇,送出大量金銀絹布,放棄千頃良田?!痹挼竭@里,秦璟頓了頓,桓容眉心微跳,隱約猜到他要說些什么。 “前歲石氏家主送來書信,言乞伏鮮卑有惡心,欲滅其族。未等書信抵達塢堡,全家已被乞伏鮮卑擄走,家財盡失,婢仆田奴半數被屠戮,家宅亦被付之一炬?!?/br> 桓容怒形于色,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家君后悔不迭,常言不惜同鮮卑開戰,也該派兵迎石氏入西河郡?!鼻丨Z嘆息一聲。 “其后多方打探,查明乞伏鮮卑駐地,知曉石劭等未死,便計劃將人救出。不料想,陜城守將投靠慕容鮮卑,氐人大怒發兵,乞伏鮮卑突生內訌,兵荒馬亂之下,石劭全家不知去向?!?/br> 這之后的事,不需要秦璟繼續說,桓容已是相當清楚。 石劭帶著家人南渡晉地,避開胡人的追殺,結果卻遭遇盜匪,又被豪強劫掠欺凌。 現如今,盜匪被擒,首惡伏誅,陳氏等豪強陸續倒臺,他卻是父母妻兒俱亡,身邊僅剩下一個幼弟。 “秦兄此來是為石敬德?” 秦璟點點頭,道:“自乞伏鮮卑內訌,家君陸續派人尋訪北地郡縣,始終未能尋到蹤跡。后知其南渡,目前就在僑郡,方有璟今日之行?!?/br> “找到之后,秦兄有何打算?” “須得見面再議?!鼻丨Z話鋒一轉,笑道,“聞石敬德現在容弟幕下為國官?” “的確?!被溉蓊~心直跳。 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念及請托,尋訪故人”,分明是來挖墻腳!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xx的! 樂個鬼啊樂! 好不容易撿個漏,有人才掉入口袋。沒等高興幾天,扛鐵鍬的直接上門! 高富帥了不起?美人就可以挖墻腳?信不信拋出李阿姨的香料,分分鐘讓你倒地不起,半生不舉! 桓容在心中咬牙切齒,面上卻不能顯露,耐下性子陪秦璟周旋,絞盡腦汁想要繞開話題。 察覺桓容的態度變化,秦璟并未揭破,順著對方暢談北地戰局。 石劭剛剛查完呂氏田產,返回縣衙稟報。得知有客人來訪,當即要轉身離開。剛剛邁出兩步,迎面遇上秦璟帶來的健仆,覺得長相有些熟悉,似曾相識,不由得多看兩眼。 健仆曾為秦氏家主送信,同石劭幾次當面,認出眼前之人,當即抱拳道:“可是石郎君當面?” “你是?” “仆西河郡人,家主西河秦氏?!?/br> 秦氏? 石劭頓住,猛然間記起,眼前之人出自秦氏塢堡,是秦策四子秦璟身邊的部曲。 北地來人,秦氏…… 石劭皺眉道:“今日來訪之人莫非是秦四郎?” “正是?!苯∑偷?。 “知曉石郎君行蹤,郎君當即南下。因同豐陽縣公有舊,又聞石郎君幾番遭遇變故,現為縣公國官,故特來拜訪?!?/br> 沉吟片刻,石劭轉身走向內室。 秦璟此行的目的他能猜到。然而,之前未能投身秦氏塢堡,現下更不可能?;溉輰λ兄鲋?,他不可能背恩忘義,棄恩人而去。 雪中送炭遠勝錦上添花。 秦氏確為良木,桓容卻助他重新站起,幫他保住唯一的親人。無論是誰,無論以什么條件,他都不會離開鹽瀆,除非他死。 商人重利不假,但石劭絕不會為利益背叛恩人,尤其是救命恩人! 自己不會重返北地,但也不好讓秦璟空手而歸。 秦氏雄踞北方,隨接收流民增多,每年都要外出購買糧食和鹽布。秦璟此番南下,如能應對得當,不失為府君的機會。 石劭一邊走一邊思索,腦筋飛轉間,一條貫通南北的商路逐漸成型。 桓容的苦心得到回報,秦璟的預感終于成真,石劭這個墻角非但挖不開,反要從扛鍬的人身上撈取金銀。 還是那句話,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區別在于究竟是好運還是厄運。 建康城中,一隊府軍護送三輛馬車穿街而過,停在桓府門前。 知曉是姑孰來人,南康公主當即皺眉。 “這回又是誰?” 先是兩個妾室,然后是不省心的兒婦,這回又是哪個? “回殿下,是三公子?!辨酒偷?。 “是他?” 南康公主難得現出一絲驚訝。比起桓熙和桓濟,桓歆的性格偏軟,說難聽點就是顆墻頭草。 “他怎么會回來?” “回殿下,來人言三公子重傷,半年不能離榻。郎主特令人護送三公子回建康養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