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本以為小命堪憂,哪想到桓容突然轉好,更有意外之喜。雖無證據表明,桓容飯量增加一定和藥方有關,但也不能咬定無關。 桓容有心,醫者有意,這場突來的變化輕易被掩飾過去。 醫者退出房門,桓容正襟端坐。見南康公主心情不錯,開口詢問桓祎之事。 “不是什么大事?!蹦峡倒餍Φ?。 “瓜兒無需擔心,這兩日好生休息,上巳節時,阿母會挑幾個機靈的陪你一同往青溪?!?/br> “阿母,”桓容斟酌兩秒,道,“可否多遣幾名健仆,最好出身南府軍?!?/br> “為何?” “安全?!?/br> “好!” 想到日前之事,南康公主當即拍板,將跟隨的健仆增多一倍。 “誰敢欺負我兒,定要他好看!” 桓容連連點頭。 必須說,有個“女王式”的親娘當真好??! “另有一事,”桓容話鋒一轉,說道,“阿兄今日出門,可曾報知阿母?” 南康公主沒有出言,神情慢慢變了。 知曉南康公主聽了進去,桓容起身離開,不忘順走剩下的麻花。 回房之后詢問阿谷和小童,往年的上巳節究竟是什么流程。此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更重要的是,千萬別再出什么幺蛾子。 待他離開后,南康公主喚來阿麥,冷笑道:“查一查四郎身邊的人?!?/br> 兒子提醒了她,以桓祎的脾氣,就算要去“講理”,也不會罔顧禮儀,未告知嫡母便駕車出門。而郎君離府半日,竟無人告知于她,反倒出事后才得到消息。 若說這背后沒有貓膩,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當日只梳理干凈瓜兒身邊,倒是忘了,四郎身邊和府內都該好好查一查?!?/br> 阿麥領命退下,南康公主重新躺回榻上。李夫人素手輕揚,一下下揉著公主的額角。 青銅爐四周香煙裊裊,懸掛在榻邊的珠串流光溢彩。 滿室聞香縈繞,安謐靜好。 謝玄回到家中,得知青溪里發生的事,不由得長眉緊蹙,心生怒意。 “好一個庾始彥!” 壓下怒火,謝玄顧不得換衣,匆匆前往謝安處。 庾始彥抓住機會,不會輕易罷手。 今日之事不論,上巳節時定不能出現差錯。不然的話,桓容之事未解,謝氏也會被庾希拖下水,無端染濕鞋襪,袍角濺上污泥。 庾希自作聰明,以為得計,卻不慎惹上謝氏。 所謂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桓氏問題未解,庾希又惹上謝氏,不是鮮卑人和氐人動向未明,謝氏便會出手收拾了他。 第七章 族譜 吃到一記教訓,上巳節前,桓祎再沒有出過家門。 南康公主下令整頓府內,郎君身邊的婢仆通通篩選一遍。凡查到有問題的,無論是否有實據,一律貶為田奴,子孫后代皆為奴,永不得脫籍。 桓祎身邊的婢仆少去大半,留下的也是戰戰兢兢,行走說話都極為小心。 桓容身邊早經過一遭,此次波折不大。但見十余名婢仆被捆扎雙手,只著一件單衣,赤腳被攆出府內,眾人也不禁繃緊頭皮,行事愈發謹慎,伺候起來更加精心。 阿麥手段凌厲,南康公主得知結果,尚算滿意。只不過,看到名單上的幾名婢女,不由得連連冷笑。 “這幾個是瑯琊籍?” “回殿下,這幾名婢女出身瑯琊王府,隨余姚郡公主入桓氏?!卑Ⅺ湹?。 “為何不在姑孰?” “早前二公子做主,將人送給了四公子?!?/br> “給他送回去?!?/br> 安康公主再次冷笑,名單飛落腳下。壓住裙角的彩寶炫亮,似能刺傷人眼。 “派幾名健仆去姑孰,當著郎主的面送給二公子?!?/br> “諾?!?/br> 南康公主同桓大司馬夫妻多年,深知桓溫的性格。她絕不相信,人送過去,那老奴還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庶子多年陰藏著心思,她不是不能計較,而是不屑。 現如今,膽敢傷到瓜兒,犯到她的底線,想要就此揭過,絕沒那么容易! 府內的一系列變故,桓容都看在眼里。婢仆的確可憐,但此事不歸他管,也不應該管。 時代不同,處事有不同的規則。輕言觸動,下場絕不會太好。 正如此時的選官制度,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出身決定一切,能夠輕易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生在高門,注定錦衣玉食,膏粱文繡;落于寒門,哪怕身懷大才,未必能有出頭之日。 想在兩晉留名,一要刷臉,二要刷才。但無論刷哪個,必須有個前提:家世! 桓容十分慶幸,自己出身士族。 雖說親爹扛著造反的牌子,好歹躋身士族。如果穿到寒門子弟身上,更糟心點,醒來就是奴仆,別說前程,一日兩餐都成問題。 西晉奢靡,石崇能將白蠟當柴火燒,用花椒涂墻。但在民間,多少庶人饑餓病餒而死。至西晉滅亡,晉室南渡,留在北方的士族尚有出路,庶人卻不由自主,命運如何可想而知。 兩腳羊。 這三個字,是刻在每個漢人心頭最深的痛。 桓容靜坐在室內,單臂擱于矮榻之上,片刻后起身行到門外,遙望殘陽如血,日落西沉,只覺心頭沉甸甸,喉嚨似被石子堵住。 深深吸一口氣,他本不是憂國憂民的人。今日卻突發感慨,想這些有的沒的,當真是奇怪。 “郎君,傍晚天冷,該多加一件外袍?!?/br> 阿谷不再阻攔桓容外出,小童卻是隨身緊盯,恨不能十二個時辰不離,眼睛黏到桓容身上。 幾次三番,桓容郁悶得直想嘆氣。 但經小童打岔,驟起的憂緒一掃而空?;溉蒉D過身,落日的余暉映在身周,笑容有些朦朧。 “我知道了?!?/br> 小童張大嘴巴,竟看得呆住。 “阿楠?” “諾、諾!” 小童被喚醒,忙踮起腳將外袍披到桓容肩上。不及說話,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木屐聲,不用回頭便知,來的定是四郎君。 “阿弟!” 隔著數米,桓祎便揚起笑臉。手中捧著三卷竹簡,快步走到近前,獻寶一樣送給桓容。 “阿弟,這是我從書庫找到的!” 在他身后,數名健仆或背或扛,都沒有空手。目測桓祎收獲不小,找到的竹簡不下上百。這也間接說明,桓家的藏書相當不少。 兩晉時代,家藏金銀布帛頂多算是豪富,藏書的數量才能代表一個家族的底蘊。 “這些多是曾祖和祖父留下?!被傅t放下竹簡,接過小童遞來布巾,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待上巳節過后,我定為阿弟尋來更多?!?/br> “多謝阿兄?!?/br> 桓容笑著接過竹簡,并請桓祎入內室。小童則留在廊下,引健仆去側室安放籍冊。 兄弟倆坐到矮榻前,桓祎咕咚咕咚灌水,放下杯子咂咂嘴,下意識道:“阿弟這里的水甚甜?!?/br> “阿谷調了蜜?!被溉輰⑵岜P推向桓祎,道,“知曉阿兄喜甜,這些寒具多撒了糖粒?!?/br> 桓祎咧開嘴,笑容無比憨厚。用布巾擦擦手,直接開吃。 桓容笑瞇雙眼。 有個吃貨兄弟倒也是件幸事。至少他的飯量不再過于顯眼,隔三差五引來詫異視線。 半盤點心轉眼消失,桓容展開竹簡,靜下心來開始研讀。萬幸有前身的記憶,不然的話,這些以小篆記載的文字,于他而言就是天書。 竹簡雖重,記錄的內容并不多。 迅速讀完一卷,桓容心中有數,余下只看開頭,多數掃過幾眼便放到一邊,隨手展開另一卷。 “阿弟,”桓祎瞪大雙眼,疑惑道,“你這是在讀書?” “是啊?!被溉蓊^也不抬,喚小童送來更多書簡。 “能看明白?” “自然?!?/br> “阿弟厲害!” 桓容抬頭看向桓祎,挑起一條長眉。 桓祎又抓起半根麻花,說道:“我看不得太多字,多了就頭疼。當年啟蒙時,儒師也曾用心教導,怎奈學會了轉眼就忘。心中明白意思,硬是寫不出來?!?/br> 聽著桓祎講述,桓容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桓祎不是智商問題,而是有閱讀障礙? “阿弟?” “沒事?!被溉輷u搖頭,道,“只是覺得,阿兄并非他人口中所言?!?/br> 見桓容沒有笑話自己,桓祎的笑容更加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