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小童和阿谷目瞪口呆。 “嘶——”被燙得直吸氣,桓容的速度照樣沒有減慢。三碗羊湯,兩大盤羊rou,半碟撒子下肚,仍不見他停手。 “郎君病體未愈,不可再用?!?/br> “郎君,小心積食?!?/br> “郎君,寒具油膩,醫者言不可多用?!?/br> “郎君……” 以桓容平時的飯量,一碗羊湯半碗米飯足有七分飽。眼前這頓夠他吃兩天。突然暴飲暴食,實在是有點嚇人。 到最后,阿谷不得不讓小童去喚醫者,唯恐桓容真是哪里出現問題,沒法向南康公主交代。 “我沒事,就是腹餓?!?/br> 桓容僅有五分飽,奈何阿谷說什么也不許他再吃。小童更是嚇得眼淚汪汪,就差給他跪下。實在說不通,唯有放下吃了一半的撒子,擦擦手,看看微凸的肚腹,勉強妥協。 眼見婢女撤下漆盤,桓容抓起一枚沙果,有點沒滋沒味的啃著。 沙果開胃。 兩個下肚,五分飽變成三分飽,桓容瞅著沙果,頓感無語。 越吃越餓,鬧心??! “郎君?” “沒事?!?/br> 桓容擺擺手,站起身邁出兩步,虛弱的感覺減少許多。非但不覺得頭暈,反而精神不錯,全身都有了力氣。 果然人要吃飯,亦或者玉珠的關系? 不及多想,桓容又被阿谷和小童勸說,傷病未愈,最好不要隨意走動,多到榻上休息。 桓容摸摸后腦,想說自己恢復得不錯,可惜沒人相信。 之前還在床上打滾,驚動南康公主,嚇得醫者全身發抖,現在直言無礙,實在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我只到廊下,不走遠?!被溉莸?。 “終日悶在內室,阿母又不許我看書,實在無趣?!?/br> 阿谷勸不住,特地詢問醫者。后者小心看過,同意桓容所言,桓某人這才被放行。只是不許走遠,只能在廊下稍待片刻。 “剛入三月,天冷風寒,為郎君加一件厚袍?!?/br> “諾?!?/br> 婢女取來外袍,直接披在桓容身上。 時人喜歡寬袖大衫,腰間一條系帶,遇風過時,飄逸瀟灑,宛如仙人。越是高士名人,“瀟灑”程度越高。發展到后來,竟然撇開漢時深衣,僅在衫袍內加一件“吊帶衫”! 對這種時尚,桓容實在接受不能。醒來之后,堅決要求里衣。 一則他沒嗑寒食散的習慣,不用敞懷散熱;二則天冷,本尊天生身體不好,后腦又受了傷,萬一感冒怎么辦。 于是乎,桓容里三層外三層包好,長袍袖口收攏,下擺垂過膝頭。未戴冠巾,黑發僅以布帛束住,似流瀑般披在肩上。因剛用過熱湯,臉頰微紅,更顯得俊秀雅致。 桓容走出內室,赤腳踩著木屐,咔噠咔噠穿過回廊。站在廊檐下,凝望院中古木奇石,深吸一口氣,任風拂過鬢角烏發,不由染上一抹笑意。 健仆守在外側,阿谷和小童隨在身后。 幾名婢女立在院中,見桓容行過,不由得駐足私語,雙眼發亮,臉頰泛紅。 李夫人自回廊外經過,見到這一幕,不禁笑道:“建康人都言謝家郎君芝蘭玉樹,王家郎君豐標不凡,豈見過我家小郎霞姿月韻,衣香風流?!?/br> “小郎君在會稽郡求學,兼未及冠,不為世人常見?!币幻酒偷?。 桓容是南康公主的寶貝疙瘩,假設美名和才名傳出,出門就被圍堵,公主怕是更不樂意。 “倒也有理?!?/br> 距廊下漸遠,婢仆又道:“夫人,公主殿下遣人來言,有謝氏郎君登門,殷夫人那里請您暫且招待?!?/br> “恩?!崩罘蛉它c點頭。即便早過花信之年,依舊皓齒明眸,烏發堆云。行走間裙擺輕舒,道不出的婀娜嫵媚。 “夫人,這是否不太妥當?”婢仆低聲道,“畢竟是郡守夫人?!?/br> “無礙?!?/br> 李夫人親兄曾為成漢國主,早年和晉室一般盡享宮廷尊榮。如今國破,身入桓府,數載榮寵不衰,更得主母愛憐,世人絕不敢小看。 “小公子受了傷,養過這些時日依舊未能痊愈。殷氏名為賠罪,背地卻往姑孰送禮,求得夫主書信,殿下豈能咽下這口氣?!?/br> “您的意思是,殿下是刻意與他們難看?” “自然?!崩罘蛉苏诡?,瞬間如百花盛放,“你且看著,這事絕不會輕易罷休。待送走殷夫人,取我那套犀角杯與小公子送去。也只有如此郎君才配用這般器物?!?/br> “諾?!?/br> 同樣是妾,李夫人的地位超然,甚至在出身宗室的陪滕之上。 桓容接收原身記憶,又有后世知識,當面見到真人,不得不承認,美人如斯,堪謂傾國傾城。難怪引得南康公主憐愛,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桓大司馬有“入幕之賓”,南康公主玩“我見猶憐”,按照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真是兩口子,絕配中的絕配。 “郎君,起風了?!?/br> 桓容久立廊檐下,婢仆和小童皆不放心。見到風起,憂色更甚。 不想讓人為難,桓容轉過身,打算返回內室。 剛行數步,遇數名婢仆迎面走來,口稱南康公主聞聽桓容可下榻,請他前去客室,見一見謝氏郎君。 “謝氏郎君?” 桓容立時來了興趣。 “是哪位?” “回郎君,是前豫州刺使之子,現于郎主幕府任職的謝掾謝幼度?!?/br> 桓容微愣,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細想之后方才恍然,依時人的稱呼習慣,掾是官職,幼度是字,來人應該是謝奕的的兒子,繼謝安之后,謝家最出色的英才謝玄。 彼時,殷夫人及殷氏女郎被晾在西客室,許久不見南康公主露面。將要忍不住時,方見李夫人緩緩行來,面上帶笑,口稱公主另有要事,不便來見。 “夫人久待?!?/br> 殷夫人秉持氣度,深知自家是上門賠罪,不想女兒和孫女去做尼姑,這口氣必須忍下。 幾名殷氏小娘子表情各異。 自家固然有錯,但南康公主此舉實在辱人! 郡守夫人親自登門,竟遣一妾來見。即便曾為公主,被尊稱夫人,仍舊是妾!受此羞辱,卻要被迫吞下苦水,壓下眼中酸澀。 經此一事,殷氏的小娘子們終于明白,“權勢”二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自家雖為士族,到底不是頂尖。 所謂“權臣之門”,“兵家子”不入高門之眼,卻是手握實權,更有跋扈的底氣,囂張的本錢。 思及日前所為,小娘子們紅唇緊抿,均是后悔不迭。 相隔半條回廊,南康公主面帶笑容,安坐在東客室中。 室內設玉架紗面屏風,幾名婢仆侍立兩側。 香爐隱隱飛煙,屏風上的祥云婉轉流動,瑞獸仿佛活過來一般。 一名著玄色深衣,頭戴葛巾,年約二十許的青年立在屏風前,端正行晚輩禮。 青年身姿瀟灑,面容俊美。眉飛入鬢,猶如墨染;朗目有神,仿如燦星。言行舉止醞藉風流,恰如玉樹臨風。 “家君同使君親厚,玄得使君擢用,素日多有教導,感懷在心。今特前來拜會,行晚輩之儀?!?/br> 桓容行到門外,聲音恰好入耳。 隔著門扉,僅能見到青年挺拔背影。走進室內,同青年正面見禮,桓容猛然間明白,為何世人均稱“謝家郎君舉世無雙”。 這樣的身材長相,又是才高八斗,更能統兵千萬,到底是生來打擊人還是打擊人?由此及彼,想到謝玄的幾個堂兄弟,以及那位神人謝安,桓容頓感頭大如斗。 東晉是門閥士族發展的頂峰,“王與司馬共天下”絕不只停留在表面。 陳郡謝氏,瑯琊王氏,太原王氏,此時無不人才濟濟,堪稱高富帥集中營,單拎一個出來都是秒殺級別。 王、謝擰成一股繩,聯合擁立皇室的士族外戚,專為和桓大司馬掰腕子打擂臺。即便如此,表面上仍落于下風。 想到這里,桓容不得不心生敬畏。 桓大司馬當真是英雄! 第五章 吃虧 謝玄同桓容曾有一面之緣。 桓容在會稽郡求學,曾拜訪過汝南周氏大儒。當時謝玄也在,只是未同桓容當面,故而桓容并不記得。 兩人見禮之后,謝玄提及此行主要目的。 “后日上巳節,請祎弟往青溪一聚。如容弟康愈,亦請同行?!?/br> 桓容沒有馬上點頭,而是轉向屏風后,征求南康公主意見。 南康公主有些猶豫。 往年上巳節,桓氏郎君曾經受邀。 世子桓熙才具不高,于曲水流觴時做不出詩,字也拿不出手,被人當面背后嘲笑,隔年再不肯前往。即便受邀也會找借口推卻。寧肯跟著桓大司馬駐軍,也不肯再和建康這些高門子弟打交道。 桓濟和桓歆倒是好些,但同王、謝等高姓仍有相當差距。 三人腹中好歹有些文墨,尚且如此。以桓祎的才智,連陪襯都牽強。 此番謝玄主動上門邀請,以桓溫和謝奕當年的交情,實在不好當面拒絕。只不過,地點不是城外名山,而是改在青溪,實在值得推敲。 隔著立屏風,南康公主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