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一曲復一曲,綠桐彈得十指損傷依舊不愿停歇。不知不覺已過晌午,粒米未進,綠桐腹中驟然疼痛,琴聲戛然而止。 彭四郎終于看見了為他憂思勞碌的綠桐,原本就體弱的她連日為自己撫琴,面色越發不好了。 “我這就去請大夫?!?/br> 彭四郎正要出門,綠桐卻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不必勞煩大夫了,尋常事而已?!本G桐將彭四郎的手放在自己腹上:“你我的孩兒在擔心他的父親?!?/br> 那日之后,彭四郎再不入書房苦讀,而是收拾行囊打算攜綠桐南行尋訪神醫杜仲。 孫太醫早已提議讓彭四郎去尋他師父醫治腿傷,只是彭四郎執著于科舉不愿起行。如今放下了執念正好離開京都,去看看浮云之下的山水。 潯陽得知綠桐身懷六甲時頗感意外,再三向她確認。以前綠桐總嗟嘆自己孑然一身,如今有了兒女相伴膝下想必不須再感懷身世了吧。 綠桐羞赧點頭,未婚而孕實在不是什么光彩事情,她也只敢讓潯陽知曉。 彭四郎牽起綠桐冰涼的柔荑,眼神中柔情脈脈。 見他們二人心心相印,潯陽也為他們歡喜,但也不免擔憂:“此去路途顛簸,綠桐如今身懷有孕,可經受得???” 綠桐臉上的笑意發自內心,道:“比起留在京中憂心,車馬勞頓又算得什么?!?/br> 彭四郎也道:“此去我們也不打算趕路奔波,且行且賞風月?!?/br> 時行時止,付之無心。醉飲山水云湄,笑看花月春風,著實是賞心樂事。 潯陽笑問道:“彭公子這一去不會舍不得回來了吧?” “自然不會?!迸硭睦傻?,“三年之后的科舉彭某志在必得。只是綠桐……”彭四郎深吸一氣:“綠桐在京城名氣太響,希望離開三年能讓大家淡忘,不再提起往事?!?/br> 潯陽頷首,離開京城對綠桐和她的孩子確實是有好處的。三年之后奪嫡風波過去,到時綠桐換個姓名深居慶國公府內,應當不會再有人借她身世發揮了。 也不知令彭四郎豁然開朗的到底是唐近的《云浮調》,還是綠桐的美人恩。 彭四郎小心翼翼扶著綠桐離去,潯陽不禁艷羨,兩情相悅共偕山水之間,何其快哉??上н@樣的日子大概永遠于她無關,生長皇家,注定了她要么淪為黨爭棋子,要么成為執子之人。 日落時分,白雪紛飛,初時瘦薄,待入夜后便成了一場大雪。 唐近冒雪而來,眉毛上凝著冰碴,雙唇亦是失了血色。 潯陽見到他時不免一驚,訝道:“這般風雪,唐大人怎的來了?”一面請他入屋,一面吩咐蓮珠上碗驅寒的熱茶來。 唐近凍得顫栗,許久才說出了話來:“出門時只是小雪,沒料得下成這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還是來了?!?/br> 唐近喝了茶湯身上才暖和了些許,瞧見了潯陽的擔憂之色竟忍不住溢出一縷笑意。 潯陽氣惱別過頭不去看他,面朝墻壁問道:“唐大人雪夜造訪,所為何事?” 唐近這才想起正事,道:“還是鄭興那樁傷人案?!?/br> 此案關系重大,潯陽聞言又把臉轉了過去,一見唐近傻笑著又把頭別了回去。 “唐某依郡主所言審問了京昇戲班班主,那班主雖然驚慌卻并不肯供認什么。唐某放人后派人一路跟蹤,那班主竟是入了慷王府?!?/br> 慷王府三字如雷轟頂,幕后之人難道是慷王? “郡主怎么了?”見潯陽久久不語,唐近又繞到她面前。潯陽正要起身,那張清俊面容驟然出現在她面前,咫尺之間,濕暖的氣息打對方臉上,瞬地染紅了兩張臉。 片刻怔營之后,潯陽又再坐下,唐近后退兩步讓出了路她才又站起,低著頭,聲音微微發顫:“事情牽扯到了慷王府便不是你我能輕易決斷的了,你隨我去見我父親吧?!?/br> 潯陽與唐近一前一后出門,各自撐著傘在雪中行走。唐近加快步伐走到潯陽前頭為她遮擋風雪,不時回頭瞧瞧她有沒有跟上。 彼時慎王正在書房與陽湍議事,聽說唐近急事求見便先擱置與陽湍所議之事,請唐近與潯陽入內。 唐近細稟案情,慎王凝神聽之。 “這個案子,到此為止吧?!鄙魍趼犃T竟是說了這樣一句。 唐近與潯陽皆愕然,陽湍明白父親之意,解釋道:“此案若只牽涉慷王黨哪個官吏倒是好辦,偏偏是慷王倒不好辦了?!?/br> 唐近仍是不解:“任他是慷王還是何人,陛下命下官復查冤假錯案,明知案有疑情,如何就辦不得了?” 慎王搖頭,順天衙門雖不聽他號令,但里頭還是有他幾個眼線在的。此案發生時他已聞知實情,背后cao縱者實是他的侄兒,慷王三子金沛。此案雖是金沛理虧,但一個傷人案動不了慷王府什么,慎王也便沒有干涉。如今唐近舊案重提,未必是好事。 慷王沉聲向唐近道:“你如何辦?既然那班主已去報了信,只怕牢里那鄭興活不過今夜??嘀骷人?,你還何來翻案的道理?!?/br> 唐近駭然:“王法在上,官府牢獄之中怎可隨意取人性命?” 慎王不答,是何原因縱是目不識丁的婦孺也該明白。 潯陽心中郁郁,以慷王伯伯的狠辣手段,鄭興確實沒有活命的道理。 唐近不肯相信慎王所言,奪門而出,要去順天大牢見一見鄭興。 潯陽撐著傘追趕冒雪前行的唐近,高聲呼喊:“唐大人等我?!?/br> 漫天風雪之中,潯陽的聲音弱不可聞。雪地難行,潯陽腳下一滑,跌在皚皚白雪之上。 唐近這才聽見了聲音,回頭已見潯陽倒在地上,急忙回來扶她。 潯陽扭傷腳踝不能行走,唐近攔腰抱起她,一如那夜在寧松寺將她從前世抱來今生。 風急雪密,唐近不忍潯陽受凍,背過身倒退行走。風雪都打在了他的背上,潯陽躲在他懷中溫暖無比。 唐近將潯陽抱至榻上,為她撣去身上落雪,關切道:“郡主可還安好?” 潯陽輕輕點頭,聲音虛弱:“我無恙。唐大人可否聽潯陽一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