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與宋義飛算的上興趣相投,汴梁就這么大,低頭不見抬頭見,碰到了總要招呼聲,于是讓車夫停了,踏下馬凳款款而來。 姜源好容易把盧玉憐哄好,答應同她們一起回種養園,佳人在前,兄弟只能放放了,結果抬頭發現趙懷信,便先拱手道:“趙兄?!?/br> “姜源兄?!壁w懷信微微一笑,而后朝盧玉憐道:“盧大姑娘?!?/br> “趙公子?!北R玉憐剛生完氣,心里嘀咕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眼前就是明晃晃長的好看的大烏鴉。 元宵燈會得過他照顧,顧青竹少不了上前寒暄一陣,畢竟隔著煙花柳巷,趙懷信為何出現大家心知肚明,說兩句走掉就好。不料與他同車的朋友如斯沒眼色,也不顧女眷在場,見到姜源興奮不已的錘上他肩膀,道:“你小子也是來看蘇眉神女的吧?今夜點花茶的贏家非懷信莫屬,走走,咱們去沾沾光窺得神女一眼?!?/br> 所謂‘點花茶’,最先指初登門會有端茗女者送上一杯,別看小小一碗茶,價錢可不低,這錢便是光顧角妓的恩賞了;到后來,凡樓中頭牌每逢三月大演,當日能與其共度一夜,即是捧場,又是顯示財力魅力的好契機,富家公子樂于此道,樓中就將‘點花茶’規矩翻了翻,一座一價,一層一價,能進入三層雅間,頭牌便是你的了。這里頭除了肯出錢,贏美人芳心也重要,兩人相爭,最后點頭還要看美人意思。 勾欄規矩顧青竹沒聽過,但大概猜得到,眼下懂也要裝作不懂,笑瞇瞇的表情都沒變,盧玉憐沒那好脾氣,別人瞪不得,姜源卻隨便瞪,目光好似臘月寒冰動住一般,姜源苦的簡直想胸口碎大石,恨不得拿封條堵住那人嘴! 趙懷信雷打不動的從容,笑看著顧青竹,貌似對她解釋的說:“來叨擾幾杯清茶,給友人捧場而已?!?/br> 始作俑者終于琢磨出點不對,趙公子幾時和人解釋過?抖著嘴皮子說了三個對,拍手道:“喝茶,就是喝茶,我這昏話說慣了,各位姑娘別惱,在下多有冒犯,賠罪賠罪?!?/br> 姜源由此一事深深體會到交友不慎的可怕,親自把盧玉憐她們送去不說,還再三打包票,即刻回莊子,絕不踏足快活林。而他也說到做到了,不過為了不讓兄弟對自己有見色忘義的埋怨,吩咐下人帶話給宋義飛,說趙三公子在良辰館‘點花茶’,他尾隨湊熱鬧去也。 當夜,四個姑娘擠睡著一張火炕,顧青竹新鮮了會兒便累的睡過去了,盧家姐妹卻低語到后半夜,連帶早晨困的不愿出被窩,顧青竹也沒再多喊,起身隨黃姑姑去采春筍。 清晨草葉上還附著層白霜,空氣清新怡人,顧青竹遠眺緩丘,零星有農家下地務農,漢子肩上扛著鐵鍬,婦人手挎小籃,身后稚童也不閑著,揮舞著小鏟子一路高歌的跑在田埂上,其樂融融。 黃姑姑瞧她看的認真,笑語道:“去年雖遭了災,但一年之計在于春,有地有田,一家子齊心勞作總能填飽肚子的?!?/br> 顧青竹若有所思的點頭:“家纏萬貫不如親眷在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br> “姑娘說的沒錯,就是這個理兒?!秉S姑姑也是窮苦人出身,難免嘆上一嘆。 第30章 第三十回 春筍易找不易挖,不小心挖斷了就可惜,顧青竹動作很慢,一鋤頭下去,再從四周的土松了慢慢刨開,才能完整,挖的多也熟練起來,黃姑姑倒笑稱她很有做農活的耐心。 出來玩的時候總嫌短,用過飯稍作休息,眾人便趕車返程,顧青竹到家后先泡了個澡,不是自家莊子,洗漱多少不方便,她偏又愛潔,舒舒服服清洗干凈,坐在妝奩前讓頌安幫著擦頭發。 頌平聽如意將這兩日園中的庶務報了,端了碟白糖糕送到屋里,說:“姑娘,沈大公子昨兒有來咱們院兒,說是取了鴿子送信呢?!?/br> 就覺得有什么忘記了,原來屋后還有那倆個小東西沒問,顧青竹用干帕包起發梢擰了擰,已不見什么水跡:“有說其他事兒么?” “那倒沒甚?!表炂綋u搖頭,將碟子往她眼前推了推,想起什么似的噗嗤笑了聲:“如意說沈公子站鴿籠前好大一會子,把小罐里頭的玉米和剁碎的菜葉挖出來好多才走的,還叮囑了句,往后不要喂它太飽,怕胖了飛不動?!?/br> 顧青竹彎了嘴角,沈曇還真是副讓人摸不透的性子,說他沒貴公子樣兒,偶爾端起架子來卻誰都越不過他:“那就稍減點罷,但也別全聽他的,趕明兒餓的飛不起來更壞事?!?/br> 頌平哎了聲,把榻上的被褥鋪開:“明兒我催六合問問后廚上的人,府上的雞鴨都在他們那,總要有人懂的養鴿,拿著小罐讓他們給裝上,每日喂多少也就有數了?!?/br> 鴿子的事就放給如意管著,顧青竹忙不上,因為書畫和音律的師傅陸續上門了。 教導書畫的是位大家,近四十歲的余玹夫人,顧二老爺用人脈好容易打探到她開春回汴梁,誠心請來府上的,教顧青竹只是舉手之勞,不算作正式收徒。余玹夫人一生也可用傳奇來形容,出身江南富家,少年學畫游歷大江南北,婚事一拖再拖,始終沒有合心的,家里各種方法用盡,都逼不得她,畢竟那時已二十又六,放在其他人家孩子恐怕都好幾個了。就是這樣,在她遠走塞外那年,遇見了如今的夫君,是位經商奇才,喜好游歷,兩人都過了青澀不語的年紀,互有好感也不藏著掖著,沒多久成了婚,琴瑟至今。 顧同山與顧青竹提點過,不拜師,師徒之禮還是要遵的,故而教課的地方不在三房,設在了百納堂,專收拾間畫室以供她們使用。 顧青竹提前半個時辰便坐在廳里,為學畫,余下耳邊的天青色玉蘭墜子,還有頭上的發梳,其他均沒佩戴,衣裳也挑的緊扣收袖子的款式,房里備的有水,不說學文人sao客焚香更衣那么大動干戈,擦手少不了。 “七小姐久等了?!庇喃t夫人進了門,聲音清脆如泉水作響,全然聽不出有將近不惑之年。 “青竹給夫人問安?!鳖櫱嘀裾酒鹕淼介T前迎了,恰到好處的展了笑,微微打量著,夫人一身藍色素裙,頭頂發髻高高束起,緊插了根碧玉如意簪,長相并不出眾,但氣質卻是京師貴婦拍馬都追不上的,一雙眼睛平靜無波,眼角的尾紋反增添許多平和,叫人看上眼,就覺出與眾不同來。 而余玹夫人也在觀察這位顧家七姑娘,她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從不看別的,皮囊衣衫不過外物,只用盯上眼幾息,心中就有幾分評價,話語頓了頓,隨即笑起來:“從二老爺那里聽時,我還對你有些疑惑,倒不是小看如今的高門閨秀,實在是世道變換,大家子弟也良莠不齊,小小年紀不心浮氣躁,很是難得?!?/br> 顧青竹以穩見常,被人頭一遭就挑出來表揚,還未有過,略略赧然了下,福身道:“夫人過譽,青竹不敢當?!闭f完將她引進屋:”不知夫人是否畏寒,外間燒了碳盆子,若是冷的話可以搬進來,覺得悶我變讓人將窗子推開半扇?!?/br> 謙虛話說完,顧青竹反客為主的把話題引到這上面,顯得大方又不會客氣過頭,余玹夫人對她有點兒新了解:“不用麻煩,置在那里就好?!?/br> 顧青竹忖了下,覺得她確實沒有客氣之意,便點頭讓頌平把門合上,兩張桌案面對面放著,筆墨俱整齊排列一旁,見確沒東西遺漏,她雙手交疊的放了身前,等著夫人開課。 余玹夫人不愛教徒,并非嫌麻煩,主要懶于浪費時間在虛禮之上,這七姑娘倒對她性子,也就單刀直入的傳授起來:“其實畫畫想要出彩,單憑學和練是無用的,多少要靠天賦才情,畫技可磨,意境難尋,我來之前曾問過你家長輩,既然二老爺說任我意思教,那就按我的法子來,你可有其他想法?有的話直接說,不必多思?!?/br> 顧青竹心里頭贊同,更是恭敬了:“青竹自然聽從夫人?!?/br> 若說人相貌好沒好處是瞎話,顧青竹水靈靈的站在那,話不多,笑也不盛,莫名就給人種親切感,從那張嘴里出來字兒就是可信,余玹夫人也暗暗道了句怪。 “我不精工筆,只教你山水寫意?!庇喃t夫人說話間捏了支兩指頭粗細的毛筆,隨意從硯臺里沾了墨,邊說邊動:“所謂寫意又有大小之分,大寫意傾向于寄托情感;小寫意則刻畫物象之實,我更愛大氣揮墨,咱們從你名中一字開始學起,算是拋磚引玉了罷?!?/br> 語畢,紙張上躍出竹節幾段,虛實相應,竹干交差,余玹夫人匆匆畫完換上細筆,一氣呵成的添加竹葉,轉眼間墨竹已經成了。 顧青竹看的驚嘆,親眼見識過程和欣賞畫作的感覺差得遠,每一筆的韻味從筆端流淌到紙上,只剩嘆服:“夫人果真妙筆生花!” 余玹夫人笑一聲,后讓開位置:“你試試,雖說竹子大同小異,但別被我畫的給框住了,你那聽竹苑竹林繁盛,想想畫出你自個兒的東西,重在心意?!?/br> 頌平換上新紙,顧青竹對著筆架端詳了會,然后挑出支中庸粗細的筆,大筆難以駕馭,她不做那急功近利的事兒,下筆力求流暢,單描了兩支翠竹,而費不少心思在竹根下的竹筍上,畢竟才在種養園挖過,對筍的形態記得清楚,不難畫出。 余玹夫人眼中笑意漸盛,顧青竹畫技尚單薄,但天賦是有的,怎能讓人不高興:“有功底,這個年紀算難得了,但行筆拘束,需要多練,倒是竹筍…怎么想起來的?” “前兩日剛和老祖宗去了城東種養園?!邦櫱嘀衩蜃靸盒Γ骸蹦沁呉灿兄窳?,我和院子里的姑姑挖了大半天的筍,估計這會兒還在廚上堆著呢?!?/br> “這倒對著,作畫本身就是為了記下所見所聞,不但景物,生活瑣事俱是有用?!庇喃t夫人耐心把心得說給她聽,全然不藏私,又教上幾種筆法,差不多到了時辰,夫人京師朋友多,并不能常住顧府,臨走前布置了課業給她,不肖什么題材,純當練筆的作幅畫,下次她來時再做點評。 繞過回廊,沈曇一身霜色布衣迎面而來,他似乎對結實厚重的料子情有獨鐘,款式均簡單隨意的很,初春時節,寒氣還未退,襯的那張盛世美顏玉白至極,唇間大概是受凍,顏色淡的如同籠著層霜霧,人說頭懸梁錐刺股,難道二叔勉勵他進學,竟到了舍身的地步? 夫人在旁站著,顧青竹看在眼中,難免蹙了眉,沈曇留意到她的目光,反而安撫似的朝她眨了眨眼。 “我還當是誰?!庇喃t夫人把手臂抬上一抬,點了他,用對平輩舊友的口氣說了話:“回汴梁也改不了你的性子,在關外至少還懂穿襖戴帽,如今倒好,連衣裳都裹不暖了,也不怕人笑話?!?/br> 顧青竹先是偷笑幾聲,接著驚奇的來回掃了兩人,問道:“夫人與沈大哥認識?” “有幸在關外與夫人相識?!鄙驎覔]手讓商陸先去百川居,自己則和她們往府門走,笑說:“夫人朋友遍居四海,我腆著臉蹭了段日子的白飯,若非如此,說不定要折在那兇殘地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