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剛繞過馬車,不遠處一堆篝火進入眼簾。 身穿藏青長襖的少年正蹲在火前,手里拿著兩根小拇指粗細的樹杈,上頭分別穿著整只的兔子,已烤的金黃油亮,對面年長男子手拿匕首,時不時朝兔rou上劃個幾刀,催促少年不停的翻面烤勻實了。 顧青竹回眸往栓馬的地方看去,正巧和旁邊安撫馬兒的青年四目相望。 真是,任誰都要贊上一贊的好相貌。 劍眉星眸,眼尾微微上挑,那臉生的棱角分明,多一分突兀少一分又單薄,身姿高挑挺拔,玄色束身長袍映襯得膚白柔澤俊美翩翩。以往總以為什么公子無雙擲果盈車不過是話本里夸夸其談,情人眼里出西施,皮囊再好人各所愛也有分不出高下的時候,可單這一眼,顧青竹便覺得以前確是有些狹隘了。 大約兩個呼吸的時間。 顧青竹看的是坦坦蕩蕩毫無懼意,連絲毫閨閣女子的羞澀都沒有。 青年好似愣了愣,頗感詫異,旋即唇角微微勾起,展出抹笑容,站直身子朝她拱手行禮,姿態標準若行云流水一般,當然,若左手中沒有那只裝酒的葫蘆就更好了。 天子腳下人才濟濟不錯,可如此容貌舉止的男兒怕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顧青竹不常隨長輩外出交際,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能囫圇定下個:天驕之子,非富即貴。 顧青竹收起心思屈膝回個禮,便沒再停留,轉身緊走幾步到火邊坐下,頌平早已將換好熱水的袖爐裹上布遞到她手里,生怕她不小心再受了寒。家丁們在靠外的火堆處相互靠著漸漸入夢,一時間廟里出奇的安靜。 第2章 第二回 “這位jiejie!” 頌安在裝貨的馬車前頭整理東西,就見方還烤野味的少年邊走邊揮手的跑過來,靦腆笑道:“叨擾了,我們臨時在這避風雪,不曾準備什么,還好半途射下兩只兔子打算烤來吃,不知jiejie這里有沒有粗鹽辣椒什么的,我想借用點兒?!?/br> 他們一行三輛馬車,鍋碗齊全,莫說粗鹽辣椒,胡椒大料醬料也是有的,頌安讓他等著,自己和顧青竹稟告聲。少年聽完也眼睛一亮,活像是看見魚腥的貓兒,巴巴的看著。 “借鹽巴?”頌平瞪眼。 頌安想起少年的表情,也覺得有意思:“這位公子舉止作風倒是奇特?!?/br> 顧青竹詫異歸詫異,轉而想到人家拎著酒葫蘆行禮不一樣自然的很?兔rou烤到那般極致沒有調料著實可惜,換做她...說不準也會為了美味博個人情呢! 后來,頌安抱著東西遞給少年時,把他狠狠震了一把,熱好的烤餅、醬菜、大塊醬牛rou填滿了個布袋,佐料整齊的包在好幾個紙包里,鹽巴辣椒胡椒樣樣不缺。 少年連連道謝,云里霧里的把手里的東西給自家公子看,好半天才興奮起來,炫耀似得朝年長男子揚揚下巴:“還是我出馬靠譜,要你過去,那張冷臉定會把人家姑娘家嚇跑?!?/br> 男子不理他,繼續忙手里的活兒。 被喚作公子的俊俏青年饒有興致的翻出袋里的東西,也不客氣,隨即拿起塊餅吃了起來,修長的手指夾起幾個調料紙包,撩袍蹲身,完全沒有少爺架子開始忙活著給rou撒料,那熟悉勁兒怕似常常如此收拾野味。 第二日,顧青竹看著面前不加須子就有大半手掌長的山參,瞠目結舌。 成色上乘,估摸三四十年錯不了,上頭的泥土還很新鮮,想來是這幾日才剛挖的,山參好壞不能全論大小,體態勻稱身子輕,這樣的天材地寶在達官貴人家里也是有數,顧家大庫里存著幾只,像顧青竹所在的三房,頂級的有個剛過三十年齡的老參。無意間送出去幾份尋常吃食,換來這珍寶,顧青竹腦中只剩下那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汴梁城中百姓房屋多半為磚瓦而建,結實耐壓,暴雪天里頂了大用,除了城西偏僻之地塌了一片之外,剩下幾十處損害不甚嚴重。而周圍十四縣可是糟了重災,大雪過后完好的屋子沒有幾座,墻面裂出兩指寬的縫隙都是輕的,再差點的土木房子能被整個壓塌,剛開始官府臨時救濟,街坊鄰居相互幫忙還勉強能過,可隨著無家可歸的人越來越多,災荒鬧起來了。 顧青竹回府已近深夜,念著祖母年邁歇息的早,單拜見過大伯母便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清早盤點莊子送來的東西,將帶回來孝敬的幾樣新鮮水果收拾好,不緊不慢的去給長輩請安。 這幾日朝廷忙著救災,顧家幾位男子四處奔波幾乎沒時間回府,連身為從二品翰林學士,侍奉過兩代君王的祖父顧英,硬扛著腿痛,也在宮中一呆就是大半日。府中上下各房的丫鬟仆人忙碌著除雪排患,顧青竹進了祖母的長松苑,免了他們的禮,也未讓人通報,直接差人將果子清洗干凈切成小片,晚些送到房里。 眼看著快到房門前,大伯母李氏清亮的說話聲傳了出來。 “媳婦本打算臘月長公主生辰時帶著青竹去走動走動,偏碰上這雪災,怕十有八九不會大辦了?!崩钍显捯粢活D,忍著不平道:“做夢都想不到,圣上真會發話賜長澤的婚,讓他尚了公主!青竹和長澤的婚事是弟妹生前定下的,咱們家和傅家本就親近,青竹模樣俏性子好,長澤那孩子比她年長五歲,穩重踏實,又是二爺的門生,好好的天作之合,就這樣沒了?怎么會有這樣的道理?” 王老太君半倚在榻上,右手里擺弄的佛珠頓了頓,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眼中無不可惜:“兩個孩子差了點緣分?!?/br> 李氏身為顧家長房長媳,處事待物需得樣樣小心,在外無法隨意,也就在老太君面前不用顧忌太多:“我是真心疼青竹這丫頭,青瀾都是孩子的娘了,回門時還跟我面前撒個嬌訴個苦的,可青竹卻不。出事那時候,長澤硬頂著沒有低頭同意,斬釘截鐵的拒了,若青竹當初不開那個口,說不定就...” “不見得是好事?!?/br> 王老太君也中意傅長澤,武將世家能出個天資聰穎的讀書料子實屬不易,特別他還能吃苦,品行方瑞撐的起門楣。六公主偶然得見芳心暗許,央著圣上賜婚,傅家仁義,如實將婚約上報,到讓天子暫時打消了念頭,怎成想六公主嬌貴慣了,因生母喬貴妃生前受寵,去世后又成了圣人心尖的一抹朱砂痣,幾乎沒有不得志的時候,哪兒咽的下這口氣?苦rou計輪番上演,逼的天子也無可奈何。 “傅家老太爺卸甲時是七品右武郎,下一輩也就長澤之父剛升了五品武義將軍,武將軍功拿命掙,根基不深,單論門第,娶青竹都算高攀,更何況是圣人最喜愛的六公主?”老太君臉上透出無奈的神色來:“等回過神來,皇家的金枝玉葉比不上咱們顧家青竹,免不得心生間隙,只不重用長澤就算好的,沒有了皇恩,咱們興許還能蟄伏而待,傅家可要傷筋動骨?!?/br> 李氏如今怎想不到這層?唯獨心里憋屈罷了。 頌平頌安站在顧青竹身后,互相看著不知如何是好。 顧青竹側耳聽罷,低頭撫了兩下裙擺,神態自若的抬腿進門,人未到,聲先聞。 “祖母安好,大伯母安好?!?/br> 李氏一驚,心里暗暗后悔,面上卻不動聲色:“七姑娘來怎么沒人通報下?” “是侄女吩咐的?!鳖櫱嘀裥τ男辛舜蠖Y:“多謝祖母和大伯母疼惜?!?/br> 話外之音直接承認下方才在外頭聽墻角了! “這...這真是?!崩钍下犕暧蛛y過又好笑:“母親您瞧瞧這丫頭?!?/br> 王老太君見到顧青竹,臉上喜的皺紋都深了,連很少離手的佛珠都放在腿間:“快讓祖母瞧瞧,病大好了沒?” “吹了風頭痛,幾日便不礙事了,倒是孫女兒不孝,總勞煩祖母您們掛心?!蔽堇锏难绢^很有眼力見的將矮凳置在了老太君身邊,王氏年輕時右手扭過傷,天冷容易腕子疼,顧青竹坐下,邊回話邊自然的拉起她的手,一寸寸的揉捏起來。 “還說不礙事,這瞧著臉都瘦了?!崩咸[著眼左右端詳了陣,后悔道:“先前就不該縱著你去莊子??!” 這次因婚事作罷,明里暗里來打聽事兒的絡繹不絕,關心則亂的有,冷眼看笑話的也有,次數多了她就打起去莊子小住的念頭,到老太君這央求了幾次才得的許。 顧青竹笑瞇瞇的討好:“孫女兒是看著瘦,其實身子骨更好呢,這些天吃的是從地里新鮮摘,莊里的園子開了臘梅,香氣隔好幾道墻都能問見,每日四處轉轉,晚上再去溫泉池泡上一泡,浮生半日閑?!?/br> 老太君喜歡聽小輩說外頭的事兒,顧青竹便事無巨細的將這幾日有趣的撿著說,包括領著人把地里的白菜洗干凈拿鹽和辣椒腌了幾壇,過段打算分給各房添菜。 “正巧,我前兒還憂心這天氣,今年辣菜怕沒著落?!崩钍蠠峤j的結果話茬:“倒托了青竹的福?!?/br> 說了半晌話,老太君還是放心不下,話在舌頭邊繞了幾繞,撫著青竹的后腦安慰道:“咱們凡事講究個緣分,心里頭不舒坦要說,但萬萬不可自個兒鉆牛角尖。橫豎有我,有你大伯母,咱們顧家姑娘不愁找不到好兒郎,祖母就算拼著這臉面,定給你尋個更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