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一根管子輕輕戳破了糊著的窗紙,云夕揚了揚眉,心中多少有了想法。 她裝作躺下的樣子,側身從袖子中拿出一顆藥丸,吞了進去——在她出門之前,云深就給她塞了不少的藥,沒想到這時候會派上用場。 一陣煙從那管子中吹了進來——這都是在底層翻滾的一些盜賊們最愛使用的迷藥。 因為吞了藥的緣故,云夕意識依舊十分清醒,她半合著眼,等待外面的人的行動。 她心中有些疑慮,這些人能夠隱瞞過賴三安排的護衛到來也是厲害。只是不知道是哪邊的人,難道真沒聽過她那玉羅剎的名聲嗎? 等了一會兒,門外的人似乎確定她睡著了,才輕輕推開了門。 從微微睜開的眼,云夕音樂可以看到,那是兩個四肢短小的侏儒,和一個人頭蛇尾的女子。 相貌都很是眼熟……正是那雜耍班的人,幾天前,云夕便是在酒樓中看他們的表演。 她心生疑慮,這些人,使用這種伎倆,潛入她屋里,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 其中臉上有一道疤的侏儒發出了有些陰沉的笑聲,“若不是這女人告狀,我們的雜耍班子也不會散了。都怪她!我可以砍掉她的四肢嗎?” 另一道女聲開口:“不可以,班主要我們帶她回去呢?!?/br> 這聲音是從那蛇女口中發出的,她說話的腔調同普通人不同,像是蛇一樣,帶著嘶嘶的聲音。聽聲音就感覺有黏黏的東西黏上了自己的皮膚。 “這樣的容貌,班主估計要等玩膩了,再把她裝罐子展覽吧?!边@語氣所包含的是毫不保留的惡意。 有些人跌入深淵,便選擇在深淵中仰望陽光。有些人,則是選擇將人一起拖下深淵之中。 蛇女沉默了一下,說道:“班主是為了這目的才要我們帶她回去嗎?” 侏儒冷笑道:“難不成你以為班主只是為了單純同她見一面,再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語吧?你不會不知道,那些落入班主手中的女子的下場吧?” 蛇女遲疑道:“要不,我們還是別帶她了?念在她曾一片好心,要安置我們的份上?” 侏儒的聲音有些尖銳,“誰需要她那假好心!我們在里面過得好好的,她非要自作好心地打亂我們的生活。除了雜耍班子,這天下怎么可能會有我們這種人的容身之處!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要用刀子,將她的臉劃成哭的樣子。哈哈哈哈……” 他身上散發的惡毒都要化作了實質,仿佛只是幻想那畫面就能夠讓他感到極大的快樂,笑聲充滿了惡毒和暢快。 云夕卻在他們目瞪口呆的震驚神情中站了起來,她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剛剛說要將誰裝在罐子中?要將誰的臉給劃了?” 侏儒迅速從震驚中回過神,眼中閃過一道的兇光,拿出匕首,向云夕撲了過去,匕首的光亮劃破了深沉的夜色。 云夕足下一點,轉瞬之間,便將這三人給一同放倒。對蛇女,她多少還留情點,只是讓對方失去了起來的力氣。但是那兩個隊她飽含惡意的侏儒,她也就收起了她的好心。 她甚至不愿因為這種人臟了她的匕首,奪過侏儒的匕首,輕輕一抹,兩人便不甘地瞪大著眼睛,躺在地上。 蛇女漠然地看著這一幕,臉上不曾因為同伴的死亡而掀起波瀾,眼中甚至隱隱有著解脫。 云夕看著她,問道:“你為什么要選擇從莊子上離開?” 蛇女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同蛇很像,黑夜中總帶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他們和我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人,至少人們會接納他們,可是我卻是怪物?!?/br> 云夕嘆了口氣,拿出繩索,將她捆綁好后,才正視著她的眼睛,“真正的怪物,不是你,而是將你變成怪物的那些人?!?/br> 這蛇女的出生本來就是慘絕人寰的實驗,云夕曾經聽聞賴三說過,她在這雜耍班,不僅得在臺上表演取樂人。有些家境富貴,卻又有特別癖好的人,甚至還會買她一夜,來享受那種獵奇的快感。 或許對蛇女而言,單純地當一條蛇反而是幸福的。至少普通人不會指著一條蛇喊著怪物。 她沒有像對待那兩個侏儒一樣,直接殺了他們,而是留下她一命。這個人比那兩個侏儒更慘,雖然也當了幫兇,卻多少對她懷著些許的善意。 她頓了頓,說道:“或者,我讓人將你送到南方的雨林那邊?!被蛟S生活在大自然,遠離人們異樣的眼光,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一樁。 蛇女的眼中閃過一絲的光亮,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卻還是搖著頭。 云夕繼續說道:“錯的不是你,而是將你制造出來的人。你總說自己是怪物,但是我看除了這身體,你的心,你的想法都同人類沒有什么差別?!?/br> “班主,畢竟容納了我的存在。就算只是供人取樂,他也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鄙吲ひ舻统?,從她的語氣中,還真聽不出太多的怨恨。 云夕簡直要被這種想法給氣笑了。也幸虧這些人先前使用迷藥,所以明月睡得十分香甜,完全沒有被這血腥味和動靜聲給弄醒。 “人活下去需要理由嗎?你若是真的不想活了,直接刀子一割,下輩子說不定還能投個好胎?!?/br> 即使只是茍延殘喘地活著,活得不像人樣。 “人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但可以改變自己生活的方式。倘若我和你一樣的身世,等我擁有力量,我一定選擇弄死那些把我變成這鬼樣的人?!彼亲又芯屯钢还傻暮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大概整天在你耳邊說,你能給大家帶來歡樂,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對吧?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偉大的事情?”那些洗腦的套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一堆,而且還不帶重樣的。 “給人帶來歡樂固然是好事,但是這種歡樂,不該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種通過譏笑別人從而獲得心理滿足感而感到快樂,是畸形的?!?/br> “倘若他真的如他所說的那么偉大,他為什么不把自己也弄成你們這副樣子,也讓所有人快樂一下?” 她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蛇女,“你是愛著人類的吧?”盡管被那樣殘酷對待,依舊愛著人類。才會輕而易舉被雜耍班主那套可笑的理論洗腦了,并自我催眠自己能給人帶來歡笑,從中得到了活下去所需的滿足感。 她嘆了口氣,最后將手放在她頭上,“你若是不想要遠離人類,喜歡表演,我也可以再建一個戲班子?!?/br> 蛇女不解地看著她,“這和以前有什么差別?” 明明同樣都是表演啊。 云夕搖搖頭,“不是的,至少現在你的表演,都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賺取到的錢財,也全部都屬于你自己。你想表演就表演,不想表演就休息,沒有人會逼你。你的人生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而不是被人拿捏,肆意玩弄?!?/br> 蛇女許久都沒有說話。 半晌后,她聲音有些喑啞地開口:“聽起來,像是很美好的事情?!?/br> 云夕正要說著什么,卻忽然察覺到了某個十分強烈的存在感。 她抬起頭,看見文晏回站在她房門的門口,也不知道他聽了多久。像文晏回這樣身手的人,若是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和她又有相當距離的話,沉浸在勸說工作的云夕,還真很難察覺到。 文晏回的目光越過地上的尸體,落在床上還在熟睡的明月。云夕殺人的時候,手法很利落,一點血都不曾濺出,一看就很熟練。 云夕頓時感到有些尷尬了,讓人家的寶貝女兒,睡在這種地方,的確是不太好。 她咳嗽了一聲,將明月從床上抱起,文晏回揮了揮手,竄出兩個人,將被云夕捆綁住的蛇女帶走。 云夕忍不住道:“她不會有事吧?” 文晏回看了她一眼,云夕分不清那一眼中所包含的復雜情緒,“放心,只是問些話而已,不會傷了她的?!?/br> 他難得補充了一句,“到時候會完整無缺還給你?!?/br> 對于文晏回的人品,云夕還是相信的,她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文晏回從她懷里將女兒接了過去,慢慢地走著,步履之中透著一股的悠閑。 云夕問道:“看你這時候過來,想來已經揪出那班主背后的人了?” 說到這件事,文晏回的眉眼都冷了幾分,“已經揪出一尾的大魚?!彼麤]細說,云夕也沒細問,她只要知道這事很快就要塵埃落定即可。 文晏回說道:“事實上,那班主之所以知道事情同你有關,還是那胡家搞的鬼。你們兩個當初去那酒樓看表演的時候,便被人認了出來。之后戴海上了知府的家門……雜耍班全部的人就全部被抓去牢房。有心人一琢磨,就可以想到你頭上?!?/br> 云夕點頭表示明白。那班主讓人將她偷出去,只怕便是抱著泄憤的想法。 胡家嗎?做出這樣的事,又有文晏回在,只怕胡家的下場不會太好,她也無需親自出手對付胡家。 “今晚你那些護衛,喝的水被他們下了藥,現在只怕還在昏睡?!?/br> 反正他們沒有大礙就好。 至于云瑤,云夕并不擔心,她的房間就在她隔壁,若是有動靜的話,根本瞞不過她。 她正思索著這些事,忽然感覺身旁的腳步聲停了。云夕有些疑惑地轉頭。 文晏回卻站在原地,神色莫測,高懸在空中的月色讓他整個人顯出了絲絲縷縷的孤高。 “你先前說,人無法改變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選擇自己活著的方式,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痹葡τ行┎幻靼姿麨楹瓮蝗徽f這話。 文晏回唇角勾了勾,莫名其妙問了那問句后,偏偏不肯再說下去,繼續抱著明月離開。 只留下云夕在那邊一頭霧水。 這人是吃錯藥了嗎? 不過說起來……文晏回笑起來也的確挺好看的,他應該多笑笑才是。 云夕胡思亂想著,順便去別的房間看看,云瑤倒是還好,睡得仍然很香。作為一枚妹控,云夕自然不會將她吵醒,而是讓她繼續睡。 至于其他中招的賴三等人,就沒有這樣好的待遇了。 今天他們可是真真切切地被人藥倒了,雖然是因為那侏儒仗著自己的個子,躲過視線死角,偷溜在他們喝的水中下藥。但云夕終究也看出了他們的不足。倘若他們的內功再好一點,五感靈敏一點,也就不會這么簡單就中招了。 為此,被她喚醒了的賴三等人,不得不大半夜開始練功了。 …… 第二天早上,看見坐在桌前,明顯要同他們一起用早飯的文晏回,云夕也只是揚了揚眉,吩咐底下人多準備一雙筷子。 倒是云瑤不明所以地看著文晏回,她哪里想到,睡一覺醒來,明月她爹就來了。 明月小丫頭倒是很開心,還嘰嘰喳喳地同文晏回告狀了,準確來說是幫燕翎告狀,看來這丫頭還真的將自己之前說的話記在心里,心心念念要當證人呢。 文晏回摸了摸女兒的頭,說道:“我知道了?!?/br> 至于賴三他們,練了一個晚上的功法,他們幾個人都一副萎靡的樣子,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 等用過早飯后,文晏回放下筷子,對云夕說道:“我們昨天從那蛇女口中探得了一些關鍵的消息,后來便放走她了?!?/br> 云夕點點頭,她能幫忙的已經幫忙了,到時候要選擇什么道路,得看蛇女自己的選擇。 等吃完早飯,文晏回還有事要忙,直接走了。 云夕則開始搬行李,回鳳凰縣。 這一趟出來也挺久的,她還真有些懷念呢。 一路上倒是沒有出現什么搶劫的,畢竟距離當時牡丹節才過去不到三個月,她玉羅剎的名聲如雷貫耳,哪里會有傻逼嫌命太長,跳出來搶劫。 只是行駛到一半的時候,馬車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云夕有些疑惑地掀開簾子,官道的中央,正立著蛇女。 看見她出來,蛇女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手中還拿著一個陳舊的球。 蛇女看著她,說道:“你說,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表演?,F在,我想表演給你看?!?/br> 云夕眼神變得柔和起來,點點頭。 云瑤和明月也從馬車上下來,站在云夕身邊,默默看著蛇女的表演。 比起先前所見到的,蛇女這次的表演更加隨心所欲,還挑戰了不少的高難度,雖然這些高難度動作大部分都失敗了,可是她看上去卻很開心。 現在的她,不會因為表演失敗而在下臺后被鞭打一頓。 最后她的表演以尾巴顛球作為結束——這也是她最熟練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