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再說認真些,這種清高也是秦默然當初遺留下來的。不是清高,秦鳳樓會任戲班里的戲子另謀高就,卻不愿為難,不是清高,慶豐班之前也不會成那樣。 說是不強求,不是不懂的強求,只是心中不愿強求罷了。 那日,陳一拿出銀子補償,即使秦明月不說出那樣的話,秦鳳樓也會嚴詞拒絕的,只不過會換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 其實并不是秦明月一個人感覺出了侮辱,只是秦鳳樓年紀最長,秦默然死后,他一個人扛起整個慶豐班,比起弟弟和meimei,他顯然更懂得現實一些。 也因此當看見莫云泊摒棄了身份的籬障,以這種形式來慰問,秦鳳樓當即生出好感,心中那股帶著疏離的客氣,也不知不覺消弭了。大抵也是兩人身上有著相同的氣質,不過只是一次,就相談甚歡。 一個有意相交,一個不卑不亢,再加上莫云泊本就喜好音律,而秦鳳樓你別看他做戲班的老板有些不太稱職,但他在樂叔的教導之下,從小謙虛懂禮,且多才多藝。在音律上的造詣不說太高,也是能和莫云泊聊得來的。 這么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相約下次再續。 這期間秦明月并沒有出面,一來是秦鳳樓有意規避,怕小妹再說出什么得罪人的話,二來也是秦明月太忙。 沒了秦鳳樓,其他人又擔不起統籌大局的責任,也是秦明月覺得這戲班里除了秦鳳樓能明白她在白蛇傳這部戲上的執念和本意,其他人都欠缺了一些東西,便自己扛了起來。 又要演戲,又要負責一些零零碎碎,可不是忙得連軸轉。 她根本不知道大哥突然多了個朋友,還是秦鳳樓與她說,他特意邀了莫云泊來看《盜仙草》的第二回,秦明月才知道這事。 不過她并沒有持反對意見,大哥太孤單,除了戲班子,就是她和二哥,有個朋友,也免得他總是惦著二哥的事,郁郁在心。 且不提這些,莫云泊見祁煊抱怨,也沒有說什么,而是十分好心情地道:“你不是說總悶在客棧里十分憋氣,這不就帶你出來舒散舒散。瞧瞧這熱鬧,這種場景在京城可不多見?!?/br> 可不是如此,在京城里可見不到這種人頭攢動來看戲的熱鬧場面。也是南方富裕,老百姓安居樂業之外,難免會找一些娛樂慰藉。而京城那里,到底皇帝腳跟下,一國的政治中心,相對氣氛要顯得嚴謹許多。 要不怎么說江南富呢,這個富可不僅僅是指銀錢方面。 兩人一進戲廳,就有伙計上前接了油傘拿去一旁收著,陳一根本沒來得及插上手。 “二位是秦老板請來的客人吧,位置早已給二位留好了,小的這便帶二位過去?!彼{衫伙計cao著一口帶著姑蘇腔的官話,半彎著腰恭敬地給三人引路。 三人隨著伙計一同往座位那邊走。 也是慶豐班今非昔比,秦明月受秦鳳樓所托,跟李老板打了聲招呼,李老板就特意給安排了三個正面靠前排的位置。其實這位置也是擠出來的,要不是如今‘秦海生’火得如日中天,李老板大抵是不會這么殷勤的。 到了座位,兩人沒料到會是散座,莫云泊倒還好,撩起袍子下擺就坐下來了,倒是祁煊這個別扭的又開始別扭上了。 他微微一挑眉,沖伙計道:“你們秦老板就給咱們安排了這么個座兒?” 伙計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相對好說話的莫云泊一眼,這才堆著笑道:“兩位貴客可萬萬別嫌棄,這戲廳是咱們惠豐園最大且最豪華的一處戲廳。也是這《白蛇傳》大受歡迎,前來看戲的看客太多,座位實在供不應求,以前咱這里還有雅間,現如今都是這種散座了。倒是有一處雅間,只是……” “只是什么?”反正祁煊是養尊處優慣了,讓他跟著一眾平頭老百姓擠在一處看戲,讓他覺得格外不能忍。 那伙計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打著哈哈道:“那處雅間是咱們李老板常年不對外開放的,好像是招待什么貴客,小的也不太清楚。兩位貴客還是別為難小的了,小的這便去給二位上茶?!闭f著,伙計就離開了。 貴客? 祁煊睨了莫云泊一眼,不明說莫云泊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貴客有他們貴?要知道這里可是站著一位郡王。 “快坐下吧,咱們既然輕裝簡行,就不易招來風頭。我倒是瞧這里不錯,你看多熱鬧?!?/br> 祁煊哼了哼,這才豪邁地一撩衣袍下擺坐了下來,旁邊的陳一心里終于松了口氣。萬幸這位爺沒惹出什么事來,他總算能明白以前安郡王身邊的隨從四喜,為什么總是一臉苦瓜相了,實在是這位爺太難侍候。 話不容多說,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廳中的座位都滿了。 正當祁煊有幾分不耐煩之意,突然后方傳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三人側頭看去,便見到戲廳大門那處突然走進來幾個打扮體面的丫鬟婆子,她們一走進來,就背對著人群做以遮擋,很快從門外走進來幾個衣衫華麗樣貌出眾的女子??礃用埠腕w征,這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夫人帶著家中小姐來看戲呢。 其中幾個一看年紀就不大的小姐,行走之間用手中的團扇半掩著臉,雖只是一閃即過,也能讓人看出姿容不一般。 “總算見到幾個長得還算齊整的了?!?/br> 能在祁煊口中得到‘齊整’一稱,算得上是美人中的中上之姿。這廝看女人,就是兩個類別,齊整或者不齊整,當年他有次參加某戶人家的賞花宴,人家好好的一個貴女,被他評頭論足說是不齊整,為此鬧出了很大的笑話,事后那貴女羞得差點沒懸梁。 也因此祁煊在世人口中得了一個荒誕無稽的名頭。 那戶人家在京中勢力不小,要不是祁煊得惠帝寵愛,打小在京中就是一*霸王,在宮里也深受皇后和皇太后的喜愛,別人知道惹不起他,不然指定出門就被人大卸八塊了。 莫云泊已經習慣祁煊的為人處事,只是輕輕一搖頭,道:“君子不可隨意對女子評頭論足?!?/br> 祁煊惡形惡狀往椅子里一靠,一副‘老子愿意’的樣子,“老子啥時候說自己是個君子了?” “你??!”莫云泊搖頭一笑。 這不過是個插曲,隨著這戶人家的夫人小姐進入拉起了序曲,很快又來了不少富貴人家的女眷。又差不多等了一刻鐘的樣子,直到祁煊簡直想甩袖子走人,方才響起一聲清脆的鑼聲。 “這戲有什么好看的,娘們兮兮,哭哭啼啼,說個話像是哭,哭得時候還是哭,明明是高興的場面,還是在哭,讓人心情不美?!?/br> 好吧,這‘水磨腔’在祁煊這廝嘴里成了哭腔了,也是這廝是牛嚼牡丹,實在不懂欣賞。 莫云泊已經放棄治療這廝的嘴賤,也不說他,只是道:“開始了?!?/br> 燈光突然暗了下來,而同時戲臺子那里卻燈光大作起來。 暗紅色的簾幔緩緩拉開,露出之后的景象—— 只見戲臺子上被布置成臥房的模樣,有幾有榻,有屏風,場中有三人。一人臥倒在地昏迷不醒,另有兩名女子,一人白衫,一人青衫,白衫的那個女子正抱著昏迷的那個男人痛哭不已。 正是演到許仙被現了原形的白娘子嚇死,白娘子醒來后傷心欲絕,小青追問是不是她喝了雄黃酒現了原形,將許仙給嚇死了。 白娘子被問得肝腸寸斷,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 突然一陣哀婉的樂聲響起,只見秦明月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捻起一個蘭花指,輕蹙著眉唱了起來:“三杯酒迷了本性,雄黃害我現原形,閨帳里紅粉變蛇蝎啊啊啊,落帳內嚇壞我夫君!氣若游絲弱啊,三魂去二魂啊,是我無意將他害啊,說什么婚配為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