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可惜世人變臉太快,前面還當是個搖錢樹供著,后面就立馬翻臉將眾人從住處攆了出來,要不是看在秦明月受傷昏迷的份兒,恐怕這群人現在都得去住大街上,而不是在現在這個小破院子里。 這半下午的時間,秦明月想了很多。 她穿越得十分詭異莫測,根本讓人摸不著頭緒,人就過來了。而且所處的朝代更是她記憶中所不曾出現的,華夏五千年,歷朝歷代就沒有個叫大昌的朝代??梢韵胍娀厝ナ遣挥孟肓?,既然如此,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 之前那會兒老郭叔說的話,她也聽在耳里,自然明白這是錢老七在給自己一家脫離慶豐班找托辭。上輩子活了三十五年,秦明月什么場面沒見過,這世道不管在哪兒都是弱rou強食,該硬氣的得硬氣,要不然連個骨頭渣子都不會給自己剩。 想到這里,她開口道:“大哥,你別擔心,總不過給了咱們十日時間,我就不信咱們想不到辦法,說不定二哥明天就回來了。即使,真被趕出去,咱們也不會沒有辦法。就像老郭叔說的那樣,之前咋樣現在還咋樣,有大家伙兒在,怎么也不會落得流落街頭,你說是吧,錢叔?” 錢老七沒料到秦明月會這么問自己,當即就是一愣。 從面相來看,這錢老七并不像是個做戲子的。生得天庭飽滿,臉皮白凈,一臉正氣相。也就是他這副皮相,他在角色中十分占優,一般都是演官生、巾生這種比較正派的角色。 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人是個驢屎蛋子外面光,長得一副好皮相,卻是個好吃懶做的,要不然當年也不會窮困潦倒到要做戲子這一行。不過他在唱戲這上頭十分有天賦,雖是半路出家,倒也唱得有模有樣,?;R话悴欢兄豢礋狒[的,還是沒什么問題。 秦明月繼續道:“咱們都是一起苦過來的,我記得我爹還在那會兒說過,當年錢叔錢嬸帶著小錢子流落街頭,小錢子患了急病,差點小命都沒了。當初那么難,都過來了,沒道理現在過不去對不對?所以錢叔你就別這么擔心了?!?/br> 聽了這話,錢老七本人還好,錢嬸和小錢子卻是滿臉尷尬。 而旁邊的其他人,郭子儀、王瑩、二華子、念兒身為秦默然的徒弟,又都是孤兒出身,自然和秦鳳樓兄妹倆是一個立場的。老郭叔父子倆不用說,至于樂叔、劉三弦和王瘸子,這三位老樂人年紀都大了,又是老無所依,慶豐班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自然沒有其他多余心思,而秦明月這番話顯然是說給錢老七一家三口聽的。 “月兒說得有道理,就這么著吧,咱們大家都想想辦法,實在沒有辦法,咱們離開這里也不是不能活?!崩瞎宓?。他抬頭看了看外面天色,又說:“就這么說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br> 之后等大家都走了,秦鳳樓才苦笑對秦明月道:“月兒,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經過這一下午的捋順原主的記憶,秦明月對大哥的為人以及性格也都有所了解,說好聽點,她大哥是十分有君子風度,說難聽點,就是被她爹養得和自己一樣的性格,慣是個與世無爭且無欲無求的。 可惜身在這滾滾熔爐中,與世無爭和無欲無求只會被動挨打,要不然這慶豐班也不會淪落成這副樣子。要知道當年慶豐班可是有不少能獨當一面的角兒,之所以會沒剩下一個,不過是秦默然和秦鳳樓兩人不忍為難他人。 換成以前,以秦明月的性子,她會尊重別人選擇,并不會強人所難??上КF實太殘酷,她只能小人一把。 “大哥,我知道你覺得我拿話將錢老七一軍,做得不對??墒悄阍趺床幌胂?,李老板肯定是要攆咱們走,若這當頭錢老七一家再走了,光憑老郭叔他們,咱們根本搭不了臺。我兄妹倆餓肚子,乃至流落街頭都沒啥,可你怎么不想想樂叔他們幾個,若這慶豐班真的沒了,他們年紀這么大,你讓他們上哪兒去?還有王瑩和念兒她們,子儀哥和二華子也就算了,他們是男的,大不了去給人做苦力,可王瑩和念兒是女孩子,真失去慶豐班這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們的下場如何,還用得著我跟你說?” 秦鳳樓如遭雷擊,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但被meimei這么赤/裸/裸的當面道出,這種震撼卻是直面而來的。 “等咱們情況好些了,他們要是愿意走就讓他們走,反正現在是不能走的?!?/br> 秦鳳樓臉色青白交加,良久,才咬著牙道:“我不會讓慶豐班倒在我手里的?!边@是當年他答應他爹的,可惜他不但沒做好,反倒讓處境更差。 秦明月點點頭:“大哥,你也不要多想,慶豐班一定不會倒?!?/br> * 說是這么說,其實秦明月并沒有太大的自信。 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心長在別人身上,到底是怎么想還是要看別人的。她只能將該說的該做的,都說了做了,至于人是去是留,還得看天意。不過秦明月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積極起來,也知曉以如今的處境來看,是沒辦法給自己留有多余時間來養傷,所以她只能盡量讓自己趕緊好起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見外面難得晴朗,秦明月就撐著身子到外面透氣去了。 這是一處十分破敗的小院子,位于惠豐園最邊角處,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所以到處都顯得破破爛爛的。 秦明月找了一張小杌子坐下,靠著門框上曬太陽,耳邊依稀能聽見遠處傳來‘依依呀呀’吊嗓子的聲音。 這種聲音對她來說并不稀奇,認真來說,是對原主的。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個道理相通于古往今來。在現代,為了能演好一個角色,各種對著鏡子練習眼神、臺詞、揣摩角色的心態,甚至是練習各種微表情。而在這里更為艱苦,因為唱戲講究的是唱念做打,不光基本功必須扎實,還需要一副好嗓子。 而這好嗓子除了天生,還需要后期的刻苦訓練。 這秦明月記憶里,這里的所謂的戲,有些類似于她所在的那個世界里的昆曲。這種戲的唱法細膩婉轉,與其特有的腔調離不開。吐字吐詞皆有要求,為使字音、語調甚至感情、意境更加生動,各種裝飾腔更是枚不勝舉,例如帶腔、撮腔、疊腔、啜腔、滑腔、擻腔、嚯腔等,也就是當代所稱的水磨腔。 有了原主的記憶,秦明月天生就懂得這些東西。 可惜懂并不代表擅長,秦家三個孩子中,也就秦海生遺傳了父母的好資質。而秦鳳樓和秦明月顯然是不具備的,也因此兄妹二人并不會唱戲。 這也是讓秦鳳樓最為介懷的,更讓秦明月心生嘆息的原因所在。 若是兩人有一個能立得起來,今時今日也不會如此發愁。 秦鳳樓一大早又出去了。 其實想也想得到,一個戲子,什么門路也沒有,又哪里能打聽得出來貴人的身份。即使別人知道,為了不惹出事來,也不會告訴他們這些人。而惠豐園李老板之所以會趕他們走,不外乎因為也不愿意惹事。 秦明月的心情很復雜,復雜得不像是以前的她,其實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自己,因為顯然她本身對眼前的一切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可偏偏她又有,就仿佛來到了原主的身體里,也融合了她本身的感情。 “月兒還在發愁?”樂叔走過來道。 第4章 ==第四章== 樂叔是一個長相十分清雋的老人,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但身子骨還算康健。明明一身粗布衣裳,卻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會在戲班里混飯吃的樂人。 在秦明月記憶里,樂叔是個十分沉默的人,但懂的東西卻很多。 為什么會這么說? 因為樂叔不光擅長的樂器多,且會識文斷字,他們兄妹三人都識字,便是樂叔教的。 沒人知道樂叔的來歷,反正在秦明月記憶里,她從小就認識樂叔,而他爹更從沒有提過樂叔這樣一個人,到底是怎么來到這慶豐班的。 秦明月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沒有說話,只是垂了垂眼瞼。 而樂叔又道:“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老天不會這么不長眼?!闭f到最后‘老天不會這么不長眼’這句話時,樂叔的表情有些怪,夾雜著不屑與不甘的認命。 以原主的眼界看不出來什么,但以秦明月的眼光來看,這樂叔顯然是個有來歷的人。 可即使有來歷又怎樣,若是能有其他辦法,樂叔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