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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穿成潘金蓮怎么破~在線閱讀 - 第259節

第259節

    微抬下頜,說道:“免禮?!?/br>
    再看看旁邊,一個明艷綽約小婦人,藕合紗衫兒,豆青布裙兒,鬢間海棠絹花兒,笑吟吟朝他一個萬福,指著旁邊一個軟凳:“坐?!?/br>
    趙佶心恍了一刻。一雙久慣風月的眼睛習慣性的給出了評價:姿容算不錯,可惜脂粉太淡,衣衫太糙,身上連個金玉也沒有。身材倒是凹凸有致,豐韻娉婷,卻不是他喜歡的那類弱柳扶風。

    忽然又思念起他的后宮三千來——除了原配皇后還偶爾來看他,其他人此時想必都已經被遣散回家了,好不凄涼。難不成這幫土匪也體諒他一個人寂寞,因此遣來佳人陪伴?既然如此善解人意,為什么不多送幾個,讓他挑呢?

    還沒看上兩眼,小娘子身后的兩個彪形大漢眼睛一瞪,粗聲呵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俺家大嫂是給你隨便看的?叫你坐就好好兒坐著去!否則就站著!”

    趙佶一個激靈,趕緊收回目光,乖乖坐到軟凳上去了,心里血淚控訴:土匪里還有女人?

    潘小園知道自己身上任務重大,當然不會孤身前來。身邊帶的是“鐵臂膊“蔡福、“一枝花”蔡慶。這兩兄弟武功平平,但長相數一數二的兇惡,當年在大名府做行刑劊子手,見多了人頭落地,還差點砍下盧俊義盧員外的人頭來,是多少不聽話小孩子的噩夢。這兩位一來,整個檔案室里就陰氣森森,生出八分行刑的氣場,讓里面的大小官吏不敢吐半句假話。

    本來還想請上蔣敬。但學霸另有任務:統計自金兵犯境以來,國家損失的稅收、人口、財富、土地、等等。各地的報告殘缺不全,多有互相矛盾之處,但總要知道,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眼下到底是個什么狀態。這項任務不比“清點國庫”要輕松多少。

    但就算只帶了兩個保鏢,也輕松鎮住了場子。趙佶坐在凳子上心驚膽戰,一張圓潤福氣臉,肌rou微微抽動著,不敢露出太厭惡的神情。

    蔡福蔡慶簡略自我介紹了一下,他便更加沮喪——jian臣誤國啊,基層啟用的都是這等野蠻酷吏,難怪百姓要反!

    不敢多說話,乖乖聽度支司掌簿官員一樣樣的清點。

    六千萬貫的純貨幣年財政收入,是足以讓同期世界上任何國家汗顏的經濟實力;而令人咋舌的是,其中十分之七八竟都消耗在了軍費上。

    八十萬禁軍廂軍全都是募集兵——也就是說,自身不事生產,吃穿用度全憑國家撥款的專業雇傭軍。,而養一兵之費,衣食雜費加起來,一年的成本是五萬錢;廂軍稍微便宜一些,也要三四萬錢;八十萬廂禁軍合起來,便是近五千萬貫的支出。

    剩下的一千多萬貫,用于各種基礎的國家建設,顯得頗為捉襟見肘;更何況,書畫家皇帝自身品位高雅,飲食起居不落俗套,西域的香膏、嶺南的新茶、數百織工一年才出品一件的織錦屏風、還有動不動就赍發寶物賞賜——尋常老百姓做夢也想不到的榮華富貴,對他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更別提,東京城東北部正修著的那座皇家園林“艮岳”,是他多年以來的心血之作。說是為了改善汴梁城的風水,可一造起來就收不?。函B石掇山、詩情畫意,豢養珍稀飛禽走獸,盡搜天下名花奇石。其中最為瑰麗奇美的太湖石、靈璧石,都產自南方民間,十幾年來連艫輦致,不遺余力的運送進京,是為“花石綱”。

    左藏庫每月撥給皇室的“花石綱”經費,高達一百余萬貫;財政收入不夠,就透支國庫來補。

    趙佶聽著那邊一樣樣的報賬,自己也頗為慚愧,低了頭不,小聲辯解:“只是個園子……朕……哦不,我國事cao勞,也需要休息嘛?!?/br>
    這邊潘小園和蔡氏兄弟早就聽得頭頂冒火,齊聲問一句:“知不知道江南方臘起義,為的是什么?”

    趙佶茫然不知:“饑荒了?”

    她懶得再跟他科普??傊?,國難當頭還惦記著修園子,可和幾百年后的慈禧老佛爺有一拼了。要是這園子繼續修下去,那大宋國的下場,遮莫也和幾百年后那個大清國差不多。

    直接命令:“艮岳的撥款都停掉,還在路上的花石綱就地解散。省下來的經費都……”

    本來想說“都充作軍費”,但眼睜睜看著大宋國十分之七八的財政收入都已然做了軍費,但宋兵的戰斗力一個個不可恭維,儼然仿佛養了一支假軍隊。

    她知道這里面肯定有水分,于是暫時不提軍費的事,“省下的錢,充盈國庫,沒我過問,誰都不許動?!?/br>
    度支司掌簿不敢有違,連忙同意,瞟了一眼趙佶的臉色。

    趙佶早就面如死灰,欲言又止,最后終于憋出一句:“可、就快修完了啊……就差一點兒了……朕的園子……”

    潘小園微微一笑,補一刀:“艮岳里已經有的花草奇石什么的,養護費一率停掉,派人監督著,放百姓進去,想搬什么搬什么?!?/br>
    簡直是最毒婦人心。太上皇雙眼翻白,差點氣暈過去。

    供皇帝窮奢極侈之際,頗多有油水可撈的肥差。譬如監管花石綱的朱勔,巧取豪奪,廣蓄私產,已經是眾所周知。江南百姓最恨此人,早在“兵諫”當天,就有明教敢死隊闖入朱府,直接割了朱勔的人頭。抄家抄出來的巨額財產,一時間找不到足夠的車輛運輸,竟須出動百余人的軍隊來維護。

    此時潘小園主持著徹底清理賬目,眼尖地發現一個個漏洞,知道每個漏洞里都住著一個個蛀蟲;她生出一股“打老虎”的強烈成就感和使命感,毫不留情吩咐:“有問題的項目都停掉,該調查的一個也別放過?!?/br>
    至于禁軍軍費,“都是誰在負責?給我叫過來?!?/br>
    幾個小吏苦著臉互相看看,大膽告訴她:“高俅高太尉……已經、嗯,那個……仙逝……”

    “府里抄家抄得有賬目么?拿過來?!?/br>
    殿帥府里的賬目殘缺不全,不少都是壞賬爛賬。但七零八碎的合起來,也讓她看得觸目驚心。

    八十萬禁軍的糧餉,被蛀蟲們層層撈油水,實際養兵不過二三十萬;就這二三十萬人里,還有不少根本沒練過兵,而是充當高俅等高官的私人勞役,幫他蓋府邸、種私田!

    至于各路軍隊的戰斗力,名不副實者數不勝數。民間早有俗語“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說的就是軍隊中混吃等死之輩的泛濫。譬如大宋號稱有三十萬馬軍,然而宋國缺馬匹,哪找那么多戰馬來配合訓練。于是沒有馬的“馬軍”,整日無所事事,每天的訓練內容就是跑跑圈兒,站站樁,練練馬上開弓的臂力——能拉五十斤弓就算優秀。

    潘小園無語凝噎。來東京的路上,曾磨著岳飛給她演示了下,小伙子輕輕松松能拉兩百斤硬弓;她再一加油鼓勁兒——三百斤。

    再往下看:“……俯臥撐能做二十個就給獎賞?”

    ——還不如她自己呢。

    腦筋一轉,明白了;號稱的三十萬馬軍,實際數目可能只有三萬不到;剩下的那二十七萬“影子軍隊”,倘若人人都能定期拿個“訓練優秀獎”,不知能向朝廷訛多少錢。

    更荒唐的是,由于軍隊實行終身雇傭制,國家養一個兵的同時,也得負責養他的全家老小。于是軍費開支里,又憑空多出了幾十萬“軍屬家庭”,一個個上有老下有小,籍貫、姓名、年齡,編得像模像樣,實際上都是并不存在的“假軍屬”。

    正所謂“竭民賦租以養不戰之卒,糜國帑廩以伏坐食之?!?。每年五千萬貫的軍費,就這么被層層盤剝,大部分都進了各級官吏的口袋,諷刺點說,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藏富于民”。

    趙佶看她在一旁抽絲剝繭的分析,一張臉越來越黑,簡直泫然欲泣,喃喃道:“jian臣誤我……jian臣誤我……我……汴京守不住了,我要走……”

    潘小園直接給他嗆回去:“你要是肯管事,肯過問,哪容得jian臣如此囂張?”

    趙佶何曾被人如此頤指氣使,眉毛一抬,順口就想叫“來人”,嘴巴張到一半,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再看到蔡福蔡慶往他身邊一站,xiele氣。

    微微討好地對她說:“也不全是jian臣……蔡相忠心為國……錢財問題,他已經給朕解決了。卿……那個,娘子請移步去印造局看上一眼,新鈔馬上就能印出來使用……”

    不說還好,這話一出,潘小園心里頭火冒三丈。居然把這個定時炸彈給忘了!

    原來蔡京解決財政問題缺口的方法,就是印錢!

    “你知不知道濫發錢鈔是什么后果!——算了,諒你也不知。傳我的話,印造局馬上停止印鈔?!?/br>
    趙佶一頭霧水,委屈得不得了。印錢這種空手套財之事,也算錯?

    后面蔡福蔡慶兄弟也不明覺厲,輕聲問:“嫂子,濫發錢鈔是什么后果?”

    “錢不值錢——回頭再和你們細講?!?/br>
    潘小園看看身邊一臉惶恐的十幾個小吏,迅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現有的“職權”,吩咐:“重新普查禁軍人口,多余的空餉一律停掉,已經發了的,讓各級官吏吐出來……”

    當然可以以此為契機,將所有貪污軍費的官員一刀咔嚓。但她畢竟不是熱衷殺人的“綠林好漢”,眼下國家危難,用人之際,“兵諫”當天已經落了不少人頭,現在再把剩下的官員全都砍了,誰來跑腿辦事?況且,國難當頭,若是真的效仿李自成,營造一個“打土豪,均貧富”的氛圍,不免落得人人自危,再無人肯給大宋出力了?!绊^兵入關”指日可待。

    于是只得先把浪費的錢財一點點找補回來。至于處置責任人什么的,等“憲法”修出來,再讓那些智囊老夫子們去掂量吧。

    國庫的清點非一日之功。忙了大半天,也只不過是將軍費相關的部分粗略處置了一下。到得下午,匆匆吃口飯,又有人被遣來,說是蕭讓蕭秀才找她商討立法事宜。

    第268章 宗澤

    蕭讓本是淵博秀才, 因為懷才不遇、屢試不第, 這才逐漸變得思想憤青, 走上了反動落草的道路。眼下雖然沒能“招安”, 但因著他的一肚子才華, 直接被指定為御史臺主簿,完全實現了他多年的夙愿。

    因此他工作起來也格外積極。那日從武松處聽得潘六娘提議“修憲法”,他雖然沒聽過“立憲”這個名詞,但略略一思考,也馬上明白了這個概念, 當即醍醐灌頂, 眼前出現一片新天地。

    虛君共和,限制君權, 同時寫就一部凌駕于君權之上的“法典”,便如四書五經一般, 不管皇位歸誰,我自流芳百世!

    讀書人清高,多有瞧不起當權rou食者的,你若讓他選擇,是榮華富貴一生, 死后盡歸塵土;還是安貧樂道,大筆如椽, 把思想寫在紙上流傳后世——真有文人風骨的,多半會選后者。

    蕭秀才當即興奮得睡不著覺。翌日,把吳用、朱武、裴宣、呂師囊、一干朝廷大員, 還有“聚義司”統戰部的兄弟們請到一起,大伙一拍即合,開始張羅起了憲法的起草。

    當然“憲法”這個名字是用不上的。幾個老夫子捋著胡須說:“這是效仿漢高祖 ‘約法三章’,應當叫‘約法’?!?/br>
    潘小園心中迅速閃過《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的名稱,對這種跨越古今的智慧五體投地。

    當然也少不得參考她的意見:“娘子,這個……‘約法’,和現有的不少律法都沖突……”

    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是國家的總章程,“沖突的部分以‘約法’為準,以后再慢慢修補?!?/br>
    趙明誠也在“約法起草團隊”里,此時微笑補充一句:“但不用規定得太細致,制定基本原則即可。具體實施下去,還需參照各級法案,以及地方官員的酌情衡量。況且言多必失,咱們做的是前無古人之事,當以謹慎為妙,以免落人口實?!?/br>
    潘小園對此人刮目相看。還以為他只是個考古宅男呢。把他請進團隊,也只是為了文字方面的精益求精,沒指望他能做貢獻。

    誰知趙明誠下一句話又透了底:“是賤內聽聞御史臺要修新法綱,她多有關注,連夜遍閱典籍,涂鴉些許議論,非要下官呈上娘子……”

    說著袖子里掏出薄薄一本,李清照的娟秀字跡,整整齊齊一行行,都是對“新法”的意見建議。

    潘小園略略一翻,又驚又喜:“哇?!?/br>
    太上皇昏庸多年,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平頭百姓,私下里都積攢了一肚子意見牢sao,看來李清照也不例外。

    趙明誠頗為不好意思:“賤內也知身為女流,本不該參與政事。但潘氏娘子都已經……那個、擔起重任……她便也就……那個……”

    吞吞吐吐的難為情,但意思很明顯了。修憲負責人之一潘六娘都是女流,又跟自己兩口子關系好,怎么也得通融通融吧?

    潘小園眉開眼笑:“當然沒問題!幾位先生,煩你們先看看?!?/br>
    在場眾人除了她認識的梁山文化人,還有明教代表方金芝——并非熱衷國事,只是過來監督提醒,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腳,讓新法對明教不利——再就是國子太學正趙明誠、尚書右丞李綱、開封士曹趙鼎、太常簿張浚等等;有些名字她依稀耳熟,幾乎可以肯定是平行歷史中的南宋中興之臣;還有些管彈劾進諫的御史臺諸官、管修法立法的修敕局諸官,人數太多,也就沒有一一向她介紹姓名。

    這些人老少不一,口音各異,對她和方金芝兩個女流之輩出現在會議現場,有的只是稍稍表示驚訝,有的卻立刻有拂袖而走的架勢。

    奈何門口守著梁山的親兵,手拂刀鞘,目不斜視:“官人們請入座?!?/br>
    大伙只能愁眉苦臉的回來?!肮采虈恰边€得被人拿刀指著,屈辱到家了。

    本來潘小園還想把岳飛請來,但一則他此時負責東京外城一隅的防務,分不開身;二則朝廷上重文輕武的風氣還很嚴重,他一個沒什么資歷的小武將強行參與,不免被人排擠輕視。

    剛要開始,偏門又開,兩個親兵一前一后,抬進來一個舒適躺椅,上面坐著個白胡子飄飄的古稀老人,雙腳在踏板上微微的抖,顯然是因為行動不便,才讓人抬進來的。

    有一半人都不太認識他。只有李綱站起來,剛要介紹,那白胡子老頭卻一臉倔樣,喊道:“不用你說!我是現在的開封府尹!你們幾個‘約法’,我非得來聽聽不可!不能讓你們這些黃毛小子亂來!你們該干嘛干嘛!我就聽著!”

    犀利的目光將房間里幾位土匪頭子掃一眼,又是一句扎心,“不用猜我的立場!我不管皇帝是誰!誰能保得國家不為外敵所欺,我就支持誰!你們誰要是勾心斗角互相使絆子,我也看得出來!”

    潘小園一聽這老頭的聲音,頓覺有些耳熟,不由得微微凝眉。

    那老頭卻也看見她了,也聽見她方才溫言笑語的跟大伙寒暄,眉毛一豎,眼中精光一閃。

    “這個小妮子!當初闖臺獄的是不是你!”

    他怎知道!她心口一個大跳,本能否認:“不是,奴家、我……”

    “我宗澤可還沒糊涂呢!喂,我問你,你既不愿濫殺,當初怎的不把老朽也順便救出來呢!咹?”

    話音雖然微弱,卻是中氣十足,凜然生威。潘小園不由自主一哆嗦,再看一看那白胡子,簡直難以置信。

    “你……老人家……是……我……奴家、有眼不識……”

    在臺獄大牢里孤單無助,喃喃背誦經典來派遣無聊的那位老夫子……

    就是在平行歷史中力主抗金、收編義軍、大力支持岳飛北伐、最后壯志未酬,大呼三聲“過河”而亡的老臣宗澤?——可不是么,如此耿直倔強,年輕時一定跟武松有一拼,是他沒跑兒了。

    豈止是沒糊涂,腦子竟不是一般的好使,把她的聲音記了那么久——居然還記恨上她了?

    吳用連忙湊過來介紹:“這位是宗汝霖公,是多位朝中官員提到,臺獄里監押著忠臣,于是武松兄弟出面,把人給放出來。恰逢故開封府尹因著咱們“兵諫”之事,驚懼過甚,疾病突發,不能再勝任官位,于是請宗老李代桃僵,暫時……”

    宗澤冷著臉聽著,突然爆發一句:“去你個李代桃僵!不能說取而代之么!”

    從牢里放出來之后,宗澤可謂是一掃頹廢,意氣風發。他的資歷年紀擺在這兒,吳用不得不遵,賠笑道:“是,是,取而代之……總之眼下東京城的防務調動,宗老也都不計前嫌,一一過問,鞠躬盡瘁,死而后……”

    宗澤怒了:“咒我呢?我這兩天是嘔心瀝血,生不如死!”

    “是,是,嘔心瀝血……所以今日修法,軍隊兵權方面的事務,咱們還得倚重宗老的意見,一定要不恥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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