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燕青笑道:“那是自然,我這不是想跟她學習嗎?小乙初來乍到,就跟你家大姐平起平坐,心中惶恐,當之有愧?!?/br> 董蜈蚣嘻嘻笑道:“你要巴結我家大姐?那也容易。潘姐是喜歡細巧果子的?;仡^路上見了,小的提醒你,買點去孝敬。你是不知道,有一次武松大哥去她那兒吃東西……” 燕青饒有興致地聽完,點點頭。這些情報,有些在記心里,能記紙上就記紙上。這樣以后萬事都有存底。 但燕青的直覺,還是認為她不過就是個心思細膩、頭腦好使的鄰家jiejie——抑或是鄰家妹子——罷了。畢竟,武松的性子他“如雷貫耳”,是那種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的。能讓武松著迷的女人,但凡心思有一點點不正,早被他踹飛十萬八千里了,輪不到他燕青認識。 燕青記兩筆,又笑。他覺得武二哥哪哪都強過他,除了一點:情商實在低得可怕。用得著在金沙灘故意跟她親密,做給自己瞧?就算他一言不發,燕青在見到兩人的一瞬間,也早就能看出些不同尋常的。 他敢招惹跟武松有瓜葛的女人?武二哥高看他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不敢在別的方面算計武松。出發前,有人極其隱晦地提醒他,武松似乎在梁山混得不太痛快,這次出差,看過了東京花花世界,別成了一去不回。 燕青知道這話背后的意思,誠心實意答應了。心里卻冷笑。武松是這種薄情寡義之人?打武松的小報告,對自己有什么好處? 甚至……倘若武松和他一樣,同樣是對梁山沒什么歸屬感的,不妨找機會深入結交一下。 但必須試探得謹慎再謹慎。對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性子,萬一話不投機,直接向上面一抱怨,他燕青最好立刻自絕于人民,才能將盧員外徹底摘除撇清。 最后是那個新加入的扈三娘。小潘jiejie拍板“收留”美人的那個舉措,基本上可以表明她跟史文恭的陰謀沒什么瓜葛了。否則,她絕不會往一個已經穩定的團隊里引進任何變數——除非扈三娘是跟她串通好的。以美人的表現來看,這個可能性基本為零。 扈三娘本人,燕青也十分感興趣。不光是因為看出她武功高強,心思簡單,是個合格的同行伙伴, 更因為她背后的那些故事——祝家莊三戰——對燕青來說,是一個絕好的了解梁山行事風格的機會。 本來輕輕易易就能套點話,把美人牢牢綁定在自己一方,偏偏那三娘心有所屬,潘六姐還不讓他使美男計——不用就不用,他本來也就是說說而已,沒打算為這事犧牲自己。他燕青有原則。 但不妨礙和她建立牢靠的友誼。美人眼下最信任的就是小潘jiejie,她人又單純,簡直是最理想的中間人。 燕青放下筆,“日記”揣回懷里,又捏起懷中另一樣東西:吳用的錦囊。約定等到在東京站穩腳跟,再拆開來看。 燕青把董蜈蚣支出去,小刀拿出來,毫不在意地慢慢把錦囊拆開。他不能將自己陷入哪怕半分的被動。 反正向他下達命令的,也不止一個人,盡管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一個。 一張紙條,寫滿蠅頭小楷,燕青仔細讀了一遍,目光定在最后,一個有些耳熟的人名上。 李師師。 第141章 1129.10 夜幕深沉,扈三娘照例又出去練武了。她倒知道不能引人注目,尤其是不能讓客店里的閑人瞧見,于是每次都離開得遠遠的,直到月上中天,這才意猶未盡地回來歇息。 今天也是如此。大汗淋漓的練完,自己癡癡想一陣心事,收起木刀,就要往回走。 這時候,忽然聽到遠處窸窸窣窣的響聲。剛剛訓練完畢的感官格外敏感。 扈三娘這陣子躲白道、躲黑道,躲躲藏藏多了,輕車熟路,當即一閃身,閃在一棵樹后。 馬蹄聲和腳步聲。七八個人,似乎頗為惶急,一個勁兒的低聲催促:“快點,快點! 又有人說:“可是,蘇師傅不行了……還有張兄弟,得趕緊包扎……還有……那邊的……” “來不及!” “這兒有岔路!拐上去!” 是一幫逃命的。被誰追得這么慘,還蒙著臉生怕被人瞧見。不像是官兵。 扈三娘抬眼一看,燕青他們歇息的小客棧在遠處亮著燈。得趕緊回去提醒大伙。 可那七八人也同時瞧見了燈火,幾個聲音同時歡呼:“那兒有人家!” “可是……那就讓人看到咱們的行蹤……” 一個陰沉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跑路治傷要緊,管……管不得什么江湖道義?!?/br> 七八人撥轉馬頭,沿路去了。 扈三娘一咬牙,俏臉一沉。這是想殺人滅口了?簡直是她這幾個月以來,碰上的強賊當中最沒品的一撥。 若是在以前,當然躲起來為妙。但眼下她有同伴了,同伴里還有半大孩子,還有一個燕青,不得不說,算是她遇上的男人里,少數不招人討厭的。更別提,她那一大包金銀,還在客店里讓燕青托管呢。 當即不聲不響地拔腿追上。對方全是騎馬,但似乎有不少傷病號,也走得不快。眼看客店就在眼前,馬上幾個乘客不聲不響地拔出了刀。 扈三娘大喝一聲:“強賊快快受死!” 這是示警。然后飛身而上,早就盯好了一個半死不活的,順手搶了把刀,朝客店里大喊:“有賊,小心!” 店里眾人剛剛安睡。聽得外面動靜,燕青首先驚覺,跳起來,抄了根棍。董蜈蚣刺溜一聲躲到了房梁上。 然后是周通。趕緊撇下床上的媳婦,穿上褲子,咣啷啷抓起自己的樸刀。孫雪娥尖叫:“老公饒命” 幾個店小二也驚起來,跟那風流老板娘一道,抱著腦袋躲進了柜子底下。黑道火拼不傷局外人,裝死保平安。只希望這些太歲們是講江湖道義的。 不出一刻,外面已經乒乒乓乓的交上了手。那七八個騎馬的,居然都身手不錯,扈三娘剛剛拼盡全力,練了一個時辰武功,眼下支持了一陣子,砍倒一個人,力氣就有點跟不上。 還好方才的傷員丟下一匹馬,當即躍上去,如虎添翼,長刀掃過,又撂倒一個。 這時燕青和周通都出來了。賊喊捉賊地喝一聲:“誰?”迎上去,刀棍齊上。 對方見客店里居然有好幾個硬手,驚叫道:“梁山賊寇!” 而周通也認出來了,這些人雖然都蒙著面,但看服飾…… “曾、曾頭市的?” 周通徹底迷惑了。梁山的調兵遣將他也略知一二,可沒計劃把曾頭市的人往這個方向趕啊。 不是冤家不聚頭。山野小店里居然駐扎了這么多梁山土匪。幾個曾頭市的兵丁都是一驚,只道這些人是參與征討曾頭市的部隊。 互相看一眼,己方人數占優,低聲商議:“咱們好不容易逃到這,不能讓他們去向梁山賊首報訊!殺了!” 這些人身手好快,達成一致,當即閃電般撲圍過來。 燕青冷笑,齊眉棍飛快迎上。難道還能這時候認慫,說我們其實不是梁山大軍,是做生意的? 周通也氣得哇哇大叫,樸刀一揮:“殘兵敗將,還敢來惹爺爺們!” 而扈三娘更是個出乎意料強大生力軍,只冷冷一句:“方才是誰說要殺人滅口呢?” 扈三娘出手片刻,燕青就又驚又喜:“這娘子武功好高!” 曾頭市兵丁人數雖然占多,但全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傷,來時就呼哧帶喘,不知已經奔波跋涉了多久,漸漸處了下風。在倒了五六個之后,剩下的見勢不妙,虛晃一槍,伏在馬背上,狼狽逃走。天黑路滑,很快就看不見了,只留下一地血。 窮寇莫追。大伙這才喘息漸定,周通發現自己受傷了,肩膀上一大片血,連忙罵罵咧咧的回去包扎。 扈三娘突然說:“聽他們說,還有些同伙,往六娘那個方向去了!”另一個小客店離著十幾里。 燕青還算冷靜,說:“武松大哥能料理?!?/br> 他更擔心的是這里。已經打得一片狼藉,要是大股官兵湊巧經過,自己這些人得全都被包圓了。 趕緊去叫董蜈蚣收拾地上血跡尸首,安撫店內閑人,做好各種善后。 然后叫扈三娘:“妹子,進來休息,身上血跡清一下?!?/br> 扈三娘不由自主點點頭。燕青雖然恪守承諾,跟她交流不多,但天性使然,隨隨便便使點小心思,已經贏得了美人的絕對信任。 扈三娘剛要翻身下馬,突然又想起一事,終究是放心不下,俠義沖天地決定:“那也要去報個訊,誰知道他們同伙多少人?不聞不問,算什么江湖同道!” 要是那邊也再來七八個,武松單打獨斗,能保護得了那三個婦孺?就扈三娘自己的兩次經驗看來,這人武功時強時弱,動不動就發揮失常,她對此人不報太大希望。 燕青:“你……” 美人骨子里倔,認定的事,誰都說轉不回來。比如潘六娘是好人,好人就該幫。就算是討人喜歡的燕青,也說不動她。 扈三娘不再管其他人,提了刀,催馬便走。躍出兩步,忽然潘六娘附體,想起來回頭跟燕青喝一聲:“看好我的錢!” 武松所在的客店內,風平浪靜。 值夜的店小二癱在柜臺后面,輕微的鼾聲像唱歌。 武松屬于沾枕頭就著,抓緊一切時間養精蓄銳。鄆哥做夢在跟人吵架。 隔壁房里,貞姐夢話里喃喃的背公式。 只有潘小園想著她那金子,半睡半醒。 萬籟俱寂之時,微弱的敲門聲響起來。聽得店小二點了個燈,迷迷糊糊爬起來去開門。門一開,就“啊”的嚇一跳。 “官人你這是……” 外面是嘶啞的聲音:“住店……別管!住店!水……” 店小二為難道:“可是小店的房……滿了……” 來人將他一把推開,“要住店!我……病了,水……” 那人步履蹣跚,看著連半口氣都沒有。這一推,卻讓店小二連連往后跌了好幾步。燈下一看,肩膀上一個血手印。 “鬼啊——” 聲音戛然而止。 潘小園猛地坐起來,揉揉眼睛,不是做夢。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正朝自己的屋子走過來。這才意識到,似乎是有病號需要住店? 看看貞姐還在熟睡,趕緊披上外衣,推門出去。只見一個黑影踉蹌走過來,一條腿似乎是斷了,走時拖在地上。 那店小二呻吟著倒地不起,燈油傾在地上,那火苗眼看就要舔上去。 她一頭汗,立刻彎腰,撿起燈,小心翼翼地朝那黑影一照,問:“要……要幫忙……嗎?” 對面是嘶啞的喘息:“娘子救……我……” 一面說,一面依靠上廳中柱子,一滴滴血順著粗糙的木質,洇了下去。 潘小園嚇壞了,回頭輕聲叫道:“武二哥……” 與此同時,昏暗的燈光照上對面那雙血紅的眼。潘小園驟然睜大雙眼,全身一顫,如同爆裂。 往后一退,尖聲叫道:“二……” 黑影雙眼微微放出光,積攢起最后一分力氣,猛地捉住她手腕,冰冷。好像溺水的人終于觸到了施援的手,死死不肯放開。 武松幾乎是瞬間就沖了出來??吹降谋闶怯蜔舯粧佋诎肟?,緩緩地劃了個弧線。 他一把抄過,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極慢極慢,讓他見到了此生最難以相信的一幕。 只見潘小園靜靜立在廳柱旁邊。一個高大的黑影貼在她身邊,雙腿一彎,正慢慢地跪下去,雙手還保持著撲捉的姿勢。 撲的一聲,黑影轟然倒地。只見他滿臉鮮血,全身十幾處傷口,有的還往外冒著新鮮的血,眼皮因疼痛而顫抖,口中囁嚅幾聲,然后便深深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