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上前來接過她脫下的外套，掛在衣架上，笑著說：“可算是回來了，林女士和你師妹之前一直都在念叨你怎么還不回來?！?/br>
    齊欣換了鞋，微笑道：“這不是回來了嗎？”

    保姆口中的林女士，便是她的師父林幼芯，至于她的師妹，名字叫風嘟嘟，是她師父收的第二個弟子。

    林幼芯迄今為止，就收了兩個徒弟，雖然她也指導過其他人學習昆曲，但那都不可與齊欣和風嘟嘟相提并論。這兩個徒弟自打開始學習昆曲，吃住都是在她身邊，天天學，天天練，吃得苦中苦，方能唱好細膩婉轉的水磨腔。

    “師父和師妹呢？”

    “都在樓上呢！”

    “好的?！饼R欣上樓，拖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點聲音也沒有。這屋里的裝修很古樸，清一色的紅木家具，統統價值不菲，不過這些對齊欣來說，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剛上到二樓，便聽到一陣歌聲：“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腔音倒是婉轉柔潤，也唱得有模有樣，就是少了幾分情感，沒有劇中角色所該有的慵懶明艷，倒像個懵懂的小女孩，一聽就知道這是她師妹風嘟嘟唱的。

    果然她師父接下來開口道：“嘟嘟，情感拿捏得不夠好?！?/br>
    少女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師父，這情感還要怎么拿捏??？不就是一個大小姐跑到院子里賞景嗎？”

    齊欣抿嘴一笑，出現在林幼芯和風嘟嘟面前，“師父，嘟嘟年紀還小，她可能體會不到杜麗娘這個角色的情感?！?/br>
    屋子里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林幼芯，年近六十卻保養得體，白皙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皺紋，剪裁合體的旗袍勾勒出婀娜的身段，青絲無白，盤成發髻，根根不亂，更顯得她雍容華貴，氣質不凡。

    另一個是風嘟嘟，十四五歲，五官精致漂亮，剪水大眼，黑白分明，臉蛋尚未脫離兒童的稚氣圓潤，身段已經出落得玲瓏有致，穿一身淺藍的冬裙，分明一個鄰家少女初長成。

    林幼芯見到齊欣，只是淡雅一笑，“回來了?！?/br>
    風嘟嘟卻把下巴一揚，念叨起來：“我討厭師姐，討厭師姐，討厭師姐……”

    齊欣笑得很無奈，走到風嘟嘟面前，彈了她一個腦瓜崩，說道：“既然你這么討厭我，那我就走了??！”

    風嘟嘟眼睛瞪得圓溜溜，像兩顆杏仁兒，“哼！師姐真討厭，師姐真討厭，師姐真討厭……”

    林幼芯拍拍風嘟嘟的肩，“好了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師姐不是來了嗎？今晚咱們師徒三個吃頓團圓飯，我去廚房吩咐一聲，你們兩個聊?！?/br>
    齊欣目送林幼芯離開，才轉回來，好笑地說：“嘟嘟，還生氣呢？”

    風嘟嘟撅起嘴，依舊不肯輕易妥協。

    齊欣走上前，開始揉捏女孩圓圓的臉蛋，“好啦，別生氣啦！師姐跟你賠不是好不好??？”

    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風嘟嘟明天要跟著她爸爸mama和弟弟一起回大理，和她姨婆團聚，因此就得跟師父和師姐分別一段時間。齊欣昨天在電話里答應了風嘟嘟，今天早點回來，師徒三人好好聚聚，可是齊欣食言了，她下午才過來。

    沒辦法，藝術班教室的衛生間漏水，她上午找人修水管，不得已耽誤了些時間。

    “你這是在向我賠不是嗎？”風嘟嘟口齒不清，指著自己被師姐揉得變形的圓臉，“你分明就是在蹂躪我的臉?！?/br>
    “瞎說，師姐是在幫你按摩瘦臉，讓你變得更加漂亮?！饼R欣自己都為這個謊言感到慚愧，什么按摩瘦臉，分明就是因為師妹的臉頰rou嘟嘟，一看見就忍不住想捏想揉，嘟嘟這個名字實在太貼切了有木有？

    風嘟嘟：“……”每次師姐都有很無恥的借口，上次還說幫她揉臉就不會牙疼。

    過足了手癮，齊欣才拉著風嘟嘟到沙發上坐下，順順她腦袋上的毛，“你爸媽明天一大早就來接你了嗎？”

    “是??！我媽說早點走，飛到昆明再轉一趟飛機到大理?！?/br>
    “你爸媽真有錢，都到昆明了，還坐飛機飛大理，剛起飛就要降落了吧！”

    風嘟嘟吐吐舌頭，“也沒有多少錢啦！前幾年，我爸重新創業的時候，突然遇上金融危機，那段時間特困難，差點把我家大理的客棧都賣了，我弟弟還吃奶呢！”

    “我知道，后來你爸不是融資成功了么？”

    “對??！要不是我爸能力強，挺過來了，說不定我現在都不能學昆曲了。師姐，你說我不能學昆曲怎么辦？感覺好憂桑??！”風嘟嘟挽住齊欣的胳膊，用腦袋去蹭她，向她撒嬌。

    “拉倒吧！你就是個人精，想干什么干不了？”齊欣把她腦袋上的毛揉亂。

    風嘟嘟頂著一蓬雞窩，一臉悲憤地說：“都是讓我弟給練出來的，那個臭小子，仗著自己沒有右邊耳垂，總是賣乖博同情。當初我媽懷孕，我就不想要弟弟，我媽偏給我生弟弟，生下來果然是個禍害，現在上幼兒園，還知道親人家小姑娘的嘴了?！?/br>
    “什么？”齊欣瞠目，“你弟這么小就有色狼潛質？”

    風嘟嘟滿臉鄙夷，“都怪我爸，一回家就摟著我媽親，讓我弟看見好幾次，我弟都是跟他學的。你說他都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檢點，跟個毛頭小子似的，我都替他臊得慌?！?/br>
    齊欣：“……”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風嘟嘟繼續眉飛色舞地說著她家里的趣事，齊欣看著她那神采飛揚的樣子，想到多年前失魂落魄來到她和師父身邊，哭著說自己沒有爸爸mama的小女孩，心中頗為感慨。

    其實風嘟嘟的爸爸mama都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的mama其實是她的姨媽，她的爸爸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這里面有個很曲折的故事，齊欣大概知道一些。

    不過，不管過程多么曲折，這一家人現在過得幸福美滿，這就足夠了。

    沒過多久，保姆就把晚飯準備好了，師徒三人圍坐一桌，和和美美地吃了頓團圓飯。

    風嘟嘟吃完飯就回她的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林幼芯拉著齊欣在沙發上坐下，跟她說事兒，“過完年之后，江州衛視要做一檔綜藝節目，叫做《動聽中國》，是關于傳統藝術的，你想去參加節目錄制嗎？”

    齊欣微微一驚，“參加節目錄制？”

    ☆、第10章

    林幼芯把綜藝節目的大體情況跟她說了一遍，“欄目組沒有跟昆劇院聯系，而是直接跟我聯系，我把你推薦給他們了。你要是愿意的話，我就幫你定下來，至于昆劇院排練的工作，我去跟院長溝通，反正暫時也就參加兩期節目的錄制，不會耽誤太久?！?/br>
    齊欣有幾分猶豫，“師父，我沒上過電視臺，能行嗎？”

    “你當然行，我自己教出來的徒弟，難道我還不了解嗎？”林幼芯和藹一笑，拍拍她的肩，“不用太擔心，這個節目是要把昆曲和流行音樂做一個融合，到時候你多跟搭檔的歌星溝通就行了?！?/br>
    “那……搭檔的歌星是誰？”

    “暫時還不知道，等年后你去電視臺簽約的時候，應該就可以見到了?！?/br>
    “還要簽約？”齊欣訝異。

    “當然，藝人參加電視臺的節目錄制，都是要簽訂協議的，電視臺也要提供相應的報酬?！?/br>
    “還有報酬？”齊欣發現自己孤陋寡聞了，原來明星干啥都能掙錢。

    林幼芯莞爾，“這也是商演的范疇??！不用擔心，你也有報酬，雖然沒有那些當紅藝人拿得多，但也不會太少?！?/br>
    “哦，謝謝師父?！?/br>
    “傻孩子，跟師父談什么謝？”林幼芯握住徒弟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換了個話題，“馬上就快過年了，你今年除夕還是去你舅舅家過嗎？要不就上師父這來，跟師父一塊過年？”

    齊欣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變得自然起來，“師父，我還是去舅舅家吧，他們已經跟我說了，讓我除夕過去，我初一再來看您?！?/br>
    林幼芯輕聲一嘆，“好吧，那你初一清早一定要過來??！”

    除夕夜轉眼就到了，齊欣卻沒有在舅舅家過年，她一個人在租住的小公寓里面，準備了幾道簡單的小菜。桌上擺著五副碗筷，除了她這一幅，其他四副碗筷后面擺放的都是黑白照片，爸爸，mama，外公，外婆。

    齊欣自小就沒有父親那邊的親戚，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叔叔伯伯，或許她的爸爸是個孤兒。小時候，她和爸爸mama都是回外公外婆那里過年，娉婷一家三口也會過去，老老小小三輩人齊聚一堂。過年很熱鬧，她和娉婷在一起嘻哈打鬧，無憂無慮的。

    那是齊欣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

    十一歲那年，外婆查出乳腺癌，醫治無效去世了，過年的飯桌上，外婆的位置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張遺照。十三歲那年，她的父母雙雙車禍去世，過年的飯桌上，又少了兩個人，多了兩張遺照。

    齊欣之后跟著外公生活，一年后拜林幼芯為師，大部分日子跟著師父，過年的時候回到外公身邊。然而，她二十歲的時候，外公也去世了，舅舅一家過年就不再留在江州了，而是去東北舅媽的娘家過年。舅舅本來要帶她一塊去，可對舅媽的娘家而言，她只是一個外人，舅舅帶著她就像帶個拖油瓶，所以她選擇留在江州，一個人過年。

    她也沒有去跟師父一塊過年，盡管師父拿她當親女兒一樣對待，可她到底不是師父的女兒。師父有她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還有親家，過年的時候，那邊是一大家子人，她仍然是個外人。

    齊欣給每個碗里都夾了些菜，微笑著說：“外公外婆，爸爸mama，過年了，咱們吃年夜飯吧！”

    回應她的，只有電視里春晚的聲音。

    春節來了，很快又過去了，一切重新步入正軌，天氣也逐漸變得溫暖起來。

    齊欣年后給韓立打了通電話，把這事兒告訴他，順便也勞煩他多照看一下藝術班，因為她去參加節目錄制，就沒有時間去藝術班上課了。韓立很支持她，畢竟這樣的機會難得，登上衛視的舞臺演唱昆曲，對昆曲的宣傳效果要比他們在下面表演昆曲節目強得多。

    昆劇院也給予了很大的支持。

    工作日，齊欣按照約定去了電視臺，見到《動聽中國》欄目組安排接待她的工作人員。

    “你是齊欣吧？我姓高，是欄目組的副導演，專門負責你們這個昆曲組?！?/br>
    這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個頭與她差不多，戴著一副眼鏡。

    “高導，您好！”齊欣客氣地跟這位高導握了一下手。

    “這是協議?！备邔нf給她兩份文件，“之前跟你師父談過的情況都在這里，她應該也跟你溝通過了，沒問題你就簽一下?！?/br>
    齊欣接過協議，仔細看了一遍，點頭道：“好的，沒問題?！彼霉P簽上自己的名字。

    “行，那我這就帶你去見跟你合作的歌手?！备邔г谇胺揭?，把齊欣帶到了一間休息室外，手機卻忽然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說道：“抱歉，臨時有點事，我得失陪一會兒，你先進去認識一下，他就在這間休息室里?！?/br>
    齊欣也沒太糾結，目送高導離開，隨后輕輕敲響了休息室的門。

    咚咚咚——

    門里沒反應。

    咚咚咚——

    還是沒反應。

    齊欣納悶了，難道高導記錯了，人不在這間休息室里？

    “你好??！”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齊欣嚇了一跳，回過身就看到了劉明軒的臉，“你是……”她對這張臉有點印象，可是距離首屆音樂節已經過去三年了，一時之間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劉明軒倒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畢竟個子高長得漂亮又能唱昆曲的女孩不多，而且齊欣的硬脾氣讓他吃了幾次癟，確實讓人印象深刻吶！“你是齊欣吧？是齊欣吧？齊欣吧？”

    齊欣：“……”她終于想起來他是誰了，她就是那位屬八哥的劉經理，一開口就漏了餡兒，“您是江南水鄉音樂節的那位劉經理嗎？”

    “哎喲，就是我啦！是我啦！”

    齊欣看看周圍，小心翼翼地說：“您是……來參加《動聽中國》的？”拜托，千萬別告訴她，這位劉經理就是跟她合作的歌星，他橫看豎看，怎么都不像是個歌星吶！

    劉明軒咧嘴大笑，“對呀！你就是電視臺請來跟我們合作的昆曲演員吧？真是太有緣分啦！太有緣分啦！”

    齊欣一陣暈眩，天吶真的是劉經理，她忽然有種崩潰的感覺，劉經理啥時候變成歌星了？完全不敢相信，他這音色也不像是會唱歌的人吶，《動聽中國》欄目組確定請對人了嗎？

    劉明軒推開門，熱情地說：“來來來，齊欣進來坐，進來坐！”

    齊欣雖然心里很不確定，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休息室，在背對房門的沙發坐了下來。

    劉明軒坐在她對面，笑呵呵地說：“齊欣啊，這么多年沒見，你又更漂亮了呢，昆曲也唱得越來越好了吧！”

    齊欣連忙客氣道：“劉經理，您過獎了?！?/br>
    “哎喲，我早就不當經理了，你叫我劉哥，或者叫我老劉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