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當十幾個小伙伴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只會讓人覺得難過??涩F在,傅熙元和馬維森能清晰感覺到心里在慢慢變冷。 這和身體的冷不一樣,身上冷,他們可以裹緊衣服,甚至來回活動增加熱量,可心里冷,他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感受著它的寒氣逼人,最終冰封絕望。 ——某個瞬間,他們甚至以為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 “樓下……有人嗎?” 厚德樓上方傳來顫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更帶著恐懼。 二人迅速抬頭,很快,便鎖定墜樓者正上方五層的窗口。 窗口里亮著燈,清晰照出窗前的人影,但背著光,又有一段距離,二人看不見她的臉。只能從聲音推斷,是個女同學。 陽光房這邊路燈很暗,大片面積都藏在陰影里,要不是這倆人一刻沒消停過,其實從樓上很難發現。 “有人——” 馬維森和傅熙元的回應幾乎是瞬間的,生怕晚一秒,自由落體又多一個。 樓上靜默半晌,再出聲時,已帶上哭腔:“你們能幫我看一眼我同學嗎……” 二人面面相覷,下一秒,鬼使神差地一起看向地面上的血泊…… 可最終傅熙元還是不死心,艱難地問了一句:“你同學……在哪?” 寒風灌進袖口衣領,在二人身上帶起一陣顫栗。 然后他們聽見樓上開始哭了—— “她剛剛跳下去……” 風吹云散,月光重臨。 地上的尸體在夜幕下清晰起來,散亂的長發,詭異的肢體扭曲,仿佛仍在身下涌動的鮮血。 樓上的女生也看見了,但或許從她的角度,只能借著月光看見同學的大概輪廓,卻看不清具體模樣。 于是二人聽見那哭著的聲音問:“她死了嗎……” 傅熙元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生怕一個不小心,樓上的重蹈覆…… “你到底是希望她死還是不希望?。?!” 馬維森受不了了,他可沒傅熙元那么好耐性,直接嚷嚷。 傅熙元嚇得心臟漏掉一拍,連忙對著樓上喊:“你別理他,也別沖動,千萬別干傻事——” 馬維森黑線:“人家本來沒想跳樓的你能不能不要友情提醒!” 傅熙元崩潰:“你能不能不說跳樓那兩個字!” 馬維森:“不說她想跳也一樣跳,說了她不想跳難道還能被倆破字兒逼上絕路?” 傅熙元:“……” “我想跳,可是我害怕一下子死不掉,我不想摔得半死不活,我想徹底解脫……”說到最后,女孩泣不成聲。 馬維森和傅熙元不知道她們是怎么進入厚德樓的,可能是和他倆一樣,宿舍往外逃,也可能是最初就被困在了教學樓區,甚至還可能根本不是他們學校同學,而是外面的,出事之后逃進了這里。 但不論哪一種,他們都不想再看見有人死在眼前。 信念動搖時是禁不起誘惑的。 死亡固然可怕,但一了百了的解脫,于當下,聽起來實在甜美。 “你手邊還有吃的嗎?”馬維森忽然沒頭沒腦的問。 女孩被問蒙了,抽泣聲弱下來,但遲遲沒回應。 馬維森只得又問一遍。 好半天,才等來女孩回答:“還有……” “那就吃完了再想死不死的事!” 馬維森煩躁地抓抓頭發,這話像是說給女孩聽,更像是在訓誡自己心里的魔鬼。 “反正都是遲早的事,我不想再遭罪了……它、它們一直在撞門……我受不了了……” 女孩的聲音里透著恐懼,脆弱,還有最讓他倆害怕的,一絲決絕。 傅熙元豁出去了,大吼:“它們不是進不來嗎!你不能沒被咬死先被嚇死啊——” 女生也崩潰尖叫:“可是我堅持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啊——” 馬維森:“你他媽還有個屋頂遮風擋雨,我倆在外面風吹雨淋的也沒說堅持不住?。。?!” 女生:“可再堅持最后也會死為什么還要遭這些罪——” 傅熙元:“誰告訴你會死,國家救援馬上就來了,你要現在自殺才是傻逼!” 女生:“你……說什么?” 馬維森:“他罵你傻逼?!?/br> 傅熙元:“你語文課的句子主干總結是數學老師教的嗎?。?!” “國家……救援?”女同學哭徹底停下來,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但這回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希望。 “對,”傅熙元扒拉開馬維森腦袋,“京津唐包括整個東部的病毒都控制住了,很快救援就會抵達我們這里,你要在這時候死了,到地底下都能把妝哭花!” “……” 安靜,漫長的安靜。 傅熙元耐心地等著對方消化信息,卻不料對方再次開口時,比之前更加平靜,和絕望—— “你騙我……” 沒有任何控訴意味,更像是深思熟慮后的漠然。 傅熙元這才反應過來,剛剛那種情況,自己的說辭聽起來確實很像情急之下的扯謊,帶著nongnong的“不管其他先把人勸下來再說”的味道。 可天地良心,他說的都是事實??! 早知道就該學宋斐,也把廣播錄下來! 后背被人用力捅了一下,除了挨千刀的馬維森,不作他想。 傅熙元回頭剛要爆發,卻聽戰友焦急道:“她好像真要跳了!” 傅熙元愣住,下一秒迅速抬頭,果不其然,女同學已經站上了窗臺! 風灌進窗口,飛揚的長發模糊了她的臉。 這一刻兩個人不約而同產生了非常愚蠢卻又非常本能的念頭——想沖下去接住對方! 女孩往下看了看,淺色外衣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輕盈之感,仿佛下一秒,就會隨風飄散。 這時候說什么都沒用了,陽光房上的兩個人握緊拳頭! 女孩一只腳已經懸空…… 熟悉的新聞聯播片頭曲旋律忽然在整個校園炸開! 就像旱地里一聲驚雷,干涸衰敗被瞬間掃空,帶著清新味道的濕潤空氣噴薄而至。 “……這種病毒一經感染,大部分人會在10秒~5分鐘內迅速發病,少數人的潛伏期會延長,截至目前已知潛伏期最長的感染者為23小時……” “北京、天津、河北、山東、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海南……” “緊急狀態期間,建議大家就近選擇避難場所,除非必要,盡量不外出,也不要信謠傳謠……” “華夏民族正面臨一場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但相信全國人民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定能渡過難關,迎來嶄新的明天……” “下面是國際消息……” 明明是反復聽過很多遍的東西,可當開啟全校廣播,震撼力卻是空前的。 死氣沉沉的校園仿佛一瞬間就被盤活了。 掙扎在各個角落里的同學們,像干涸池塘里的魚,終是迎來了一場帶著生機的大雨。 “是宋斐的手機錄音?!备滴踉穆曇艉芷届o,但不自禁抓住馬維森胳膊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情。 后者臉上閃過許多表情,好像喜怒哀樂都有,但最終,定格在冷漠:“是啊,胸懷天下?!?/br> 傅熙元覺得這話刺耳:“你別冷嘲熱諷,這一個廣播能救多少同學,你知道嗎?” 馬維森無所謂地聳聳肩,像是看淡了,可還要把話挑明:“我只知道他們能沖到廣播室放全校廣播,也沒回頭來找我們倆?!?/br> “……” 這個說法很自私,但當自己成了被舍棄的那一邊,傅熙元也沒辦法義正言辭地批判。 十幾分鐘后,新聞廣播結束。 整個校園重新回歸靜謐,但又和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 傅熙元垂下眼睛,緩了緩,才說:“咱們也開始吧?!?/br> 不管是兩個班還是兩個人,想活,路總還要繼續。 馬維森掏出手機,準備使用一下只理論學習過的戰術,選一首節奏感強的神曲,可剛解開鎖屏,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樓上那個……怎么辦?” 經馬維森提醒,傅熙元才記起樓上還一個難姐難妹呢,正想說要不就問問對方,如果愿意留守就留守,愿意跑他倆就豁出去了帶上,卻聽耳邊忽然聽見一聲帶著電流感的“砰”,就像舞臺上有人把開著麥的麥克風掉到了地上…… 下一秒,全校的廣播音箱重新炸開,宋班干部的震天吼席卷整個校園—— “都說了別跟我搶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是當新聞聯播主持?。?!” 然后是林娣蕾弱弱的提醒:“那個,麥已經開了……” 宋斐聲音戛然而止。 再張嘴,已一派溫情脈脈:“同學們好,這里是校園廣播站。剛才播放的新聞聯播大家肯定已經聽見了,不是我編的,是收音機里廣播的,如有雷同,說明你手邊也有個收音機。因此,無論你現在哪里,宿舍,食堂,教學樓,或者任何角落,只要能聽見我的聲音,那就別放棄,繼續堅持下去吧!記住,咱們的明天會更好。當然可能會有同學覺得我說的話假大空,那我就來點實在的,四六級得補考吧……靠周一律你別搶我麥——” “你廢話太多!” “行行行我馬上進入重點……傅熙元和馬維森,我知道你們兩個在聽,別他媽在外面野了,趕緊給我死到教務樓三樓廣播室來來來來?。?!” 傅熙元耳朵疼,心里燙,眼睛酸,最后卻是撲哧樂了。 想揶揄馬維森,誰讓他一直負能量折磨自己不說,還總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戰友。結果一回頭,卻發現馬同學已經淚流滿面。 傅熙元受到了驚嚇,比被廣播點名還震驚:“你不是一直冷嘲熱諷根本不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