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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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滅滅,此起彼伏。 “孟大人,今次東都分院參與春獵的人不少,”百里束音英氣凌人的面龐不復初見時的客套和善,“待之后到了范陽城,您可千萬別再亂講話了?!?/br> 孟無憂驚恐抬頭,發現百里束音她是認真在提醒……哦不,是警醒!他忽然深刻領悟到,她那眼神里的意思是,若他再在東都分院的人面前質疑傅攸寧的人品,他們極有可能打死他還不準人幫著收尸! 娘的,傅攸寧當年在東都,究竟是創下了什么讓人頂禮膜拜的輝煌功業??? 其實不僅是孟無憂,梁錦棠與索月蘿也百思不得其解。 索月蘿就是單純好奇,畢竟傅攸寧共事兩年多,有時甚至都會想不起來這個人。 百里束音雖是東都分院的副指揮使,但繡衣衛總院及各地分院卻皆對“疾風百里”如雷貫耳。她這些年在任上的功績,及她個人戰力之強悍,在舉國繡衣衛名單排行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 且據聞她性子爽直到近乎激烈,跟頂頭上司都敢當面掀桌。索月蘿深信,百里束音對傅攸寧那毫不遮掩的崇敬與維護,絕不會僅僅是傅攸寧在候補旗時期做過她第一任長官這樣簡單的緣由。 只是,百里束音現今的職務與成就,傅攸寧拍馬也追不上,便是索月蘿自己對百里束音,也免不得要高看一眼。 況她較傅攸寧還年長幾歲……究竟,她那份打骨子里往外冒的尊敬,是怎么來的? 而梁錦棠此刻的心思,則比索月蘿更要復雜得多。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蜷縮在地、睡意安然的傅攸寧,有些想笑,卻又有淡淡惱意。 他雖不知緣由,卻太懂得百里束音對傅攸寧的那份敬畏與盲從了。因為那太像年少時的梁錦棠。 彼時傅懋安為他描述的那個傅攸寧,襟懷之磊落,心智之堅韌,品行之高潔,讓年少時的梁錦棠深信,倘是有一天,傅攸寧出現在他面前,問他要不要一同去殺/人/越/貨,他也會毫不遲疑地跟從。 那時的他就與百里束音一樣,心中深信,普天之下無人可以站在傅攸寧身旁而不失色。 她便是那明月在上,使流螢無光。 可是,那畢竟只是聽說。 他居然沒見過在東都時的傅攸寧。他居然沒見過百里束音眼中那個令人拜服的傅攸寧。 這,很不公平。 “她是我們東都分院恨不得供起來的寶,”百里束音含笑低語,她的聲音壓得極輕,說出的話卻足使在場的人開始懷疑人生,“今日我才知,這兩年在總院,卻是被看低輕用了?!?/br> “想來總院的人誰都沒注意,在天禧三十五年至望歲六年間進了東都分院,如今又叫得上名號的人物,至少有七成,都曾在她手底下待過?!?/br> 望歲七年春暮,傅攸寧受命自東都分院升調自帝京總院。 她離開東都的那日清晨,東都北城門外,一眾繡衣衛大小將官與武卒齊整肅立,如松柏成行。 沒有誰是受邀前來送行的。她甚至沒有告知任何人??赡侨粘抗馕㈧渲畷r,他們全放下手頭之事,自四面八方趕到北門。 全東都的百姓都是見證,當日北門外的那排繡衣衛將官與武卒,皆是齊整的繡衣衛武官服,黑中揚紅,金線紋繡,眉目坦蕩,眼含月光,笑意明亮。 全無半點平日的陰鷙威嚴、詭譎凌厲。 彼時他們坦蕩無偽,磊瑰不羈,耀目如日升前即將沖破殘夜的明霞。 他們久久地恭謹持著武官禮,直至傅攸寧策馬遠去的身影徹底看不見。 要知道,東都分院歷來凈愛出些不懂媚上的死倔,便是光祿少卿親自到東都巡視時,也未享過如此陣仗的送行。 在三對震驚的目光中,百里束音看了看躺在梁錦棠身前昏昏沉睡的傅攸寧,笑得有些心疼。 “她身手很差的,只要不讓她使弩機,她誰也打不過。當年有大夫曾說,她像是雙生子中底子較差的那一位,年少時在江湖上又常挨餓、被揍,一身宿疾舊傷,年紀輕輕便再如何也養不到更好了?!?/br> 可她從來笑臉迎人,混熟了也跟大伙兒一起嬉笑怒罵。難受了就面無波瀾的躲到哪里睡一覺。 她送給百里束音的頭一份見面禮,便是硬生生挨了她二十招。每一回被打飛跌倒,緩兩口氣便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最后笑得眉眼彎彎道,看,我就說你將來定然前途無量,敢將你頂頭上官打到飛起,真是虎將之才。 她并無機變過人的才智,待下對人全憑笨法子。那些旁人斷定是朽木的人,只要到了她手上,她就絕不丟下。 她陪著習武,陪著養傷,陪著說話。她不放過每一個能露臉的機會,卻總適時地將手底下的人推在前頭任他們大放異彩。 她對別人都不要的候補武卒們講,你看我對你好吧?因為我斷定你將來必成大器,是以我既三生有幸與你識于微時,定要提前抱好你的大腿,待將來你長成參天大樹,莫忘了我今日義氣。 她常這樣,將自己講得功利市儈,宛如投機小人??扇缃?,當年她帶過的許多人都混得比她好,也沒見她當真找到誰面前討這份恩義。 傅攸寧在東都那八年,時常笑意盎然,眸中澄定如不滅的星辰。那時她常說,人固有一死,她預想過很多種自己的死法。 每一種,都是平凡又壯烈。 她說,哪怕只一棵草,也該保有向上之心,風來時順勢而倒,風過時便得挺直。挨打要站穩,不哭一聲,不退半步。 她說自己永不能成為參天之樹,可卻始終向著光。 她沒有機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卻是崇山之間無人知曉,卻能瑩亮晨露、見證風霜的,驕傲的種子。 她也會罵人。 在她手下做事,可以無能,可以懦弱,可以逃避,可以沒上沒下沒大沒小與她調侃或對罵,甚至可以將差事辦砸了丟給她來背鍋??扇粲姓l私德有虧,或自暴自棄,她能堵在房門口一氣兒罵上幾個時辰,用世上最難聽的臟話,罵得人恨不能回去找自家娘親重新再將自己生過一遍。 她從不愿說誰是她的“下屬”,只說是“合作”。她對每一個在她手下待過的人,就像對她自己。 后來,他們每個人,性子里的某個方面,終究或多或少,都有了她的影子。 百里束音是獨女,無兄弟姐妹,父親早逝,家中僅有一位目不能視的老母。她的母親至今仍以為,繡衣衛的長官,在下屬長時間出外辦差時,到下屬家中為其父母挑水砍柴、添滿米缸、陪著說話,是為官的規矩。 而這些,傅攸寧直到今日重逢,也從未在她面前提過半句。 如今的百里束音也是如此。每逢自己的下屬要長時間出外辦差時,但凡家中無兄弟姐妹的,她必會去看看有無需要搭把手的地方。 傅攸寧教過的事,誰也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