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煢娘倒沒覺得德太妃是來找她的,原本打算避開,卻見德太妃卻是直直地朝自己走來,她愣了一下,反倒站在了原地,倒是要看看德太妃到底要做什么。 德太妃消沉了這么久,好不容易見到帝后之間出了問題,自然不會放棄,所以知道皇后一人在御花園,而陛下沒有陪著,她立刻就帶著人來了御花園。 德太妃與皇后的關系,眾人心知肚明,她們自己也知道,所以德太妃也就不再如從前一般彎彎繞繞,而是單刀直入:“皇后,可愿與哀家合作?” 煢娘好奇道:“不知太妃所說的合作是什么方面的?” “陛下對皇后情深義重,但男人嘛,多少都會有些喜新厭舊的,如今陛下下不了這個臺階,皇后體貼一些,陛下難道還不念你的好嗎?” 煢娘卻呆住了,她本以為德太妃會說些其他的,沒想到居然還在給趙瑕納妃這件事上打轉。她就想不明白了,德太妃為什么在這件事上這么執著,不管趙瑕怎么做,她都不相信趙瑕會對自己忠誠? 煢娘便這么開口問了,卻見德太妃一臉胸有成竹的模樣,甚至還隱隱帶著一絲憐憫:“皇后莫非還相信男人會從一而終?” 第七十六章 趙瑕匆匆趕到了御花園, 他怕煢娘受委屈, 原本想直接上去維護她, 可不知道為什么, 在看到那一堆人的時候, 他卻遲疑了,隨即鬼使神差地讓魯安道等人不要靠近,自己卻從假山之中穿過去, 慢慢接近煢娘與德太妃。 煢娘與德太妃所站之處有草木掩映,再加上伺候的人又隔了一段距離,所以兩人并沒有發現趙瑕逐漸接近了她們。 德太妃繼續之前的話題道:“陛下宮中先前有一個名叫沈眠的宮女, 這名宮女護著陛下一路從冷宮至登基,后來更是為了陛下而死, 這些事情想來皇后應當是知道的?!?/br> 趙瑕陡然聽見這一句話,那個“死”字極其刺耳,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若非想聽聽煢娘說什么, 他早就沖出去了。 煢娘的反應極其冷靜:“自是聽過的?!?/br> 德太妃輕笑道:“皇后可能不知道, 當初陛下待這位大宮女亦是情深義重, 據說他曾向先帝懇請要娶沈眠為妻,哪怕被威脅要奪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不曾皺一下眉頭……” 煢娘面上雖然沒有露出破綻,其實心中卻極為震驚。隨著德太妃的說法,她隱約想起了一件事,當時趙瑕大約是十四五歲, 先帝要替他擇選淑女做太子妃,但后來卻不了了之。當時的沈眠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段時間趙瑕神情十分嚴肅,據說先帝很是發了幾次火,但后來趙瑕也并沒有娶妻,所以沈眠也就不當一回事。 可如今看來,竟然是為了她?! “當初寧愿不要江山也要娶的姑娘,不過六年時間,一樣被忘得一干二凈?!钡绿湫Φ?,“看似多情,實則無情,與先帝何其相似?” 煢娘雖然還在震驚之中,身體卻比腦子更快反駁德太妃:“不,他們是不一樣的?!?/br> “有什么不一樣?!當初先皇后也與你一樣天真,可結果呢?先帝納了我入宮,后來又有了淑妃、容妃、莊妃,皇后卻無子無寵,最終在坤寧宮郁郁而終,而先帝呢!他口口聲聲說著深愛皇后,終生不再立后,但這并不妨礙他接著寵幸新入宮的美人?!钡绿Z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尖利,“皇后,哀家是在為你著想,他們趙家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往后數不盡的美人入宮時,你就知道哀家的苦心了?!?/br> 煢娘總算回過神來,但對于德太妃的說法卻覺得十分不舒服,她淡淡道:“陛下與先帝是不同的,我信他?!?/br> “呵!”德太妃嗤笑一聲,“信?我當初也信先帝,以為他會替我做主,可最后莊妃只是拿了一個宮女出來頂罪,而口口聲聲說要永遠保護我的男人,卻轉頭封了另一個女人做貴妃。我當初就是太信先帝,所以最后鬧得自己走投無路,你以為男人真的需要你的真心嗎?他們只是愛你的年輕貌美罷了?!?/br> 德太妃這番話雖然咄咄逼人,但卻比從前那些笑意迎人要真實許多??蔁δ锊⑽匆虼硕澩?,她認真地回道:“我不知道別人需不需要,我只知道,陛下把他的真心給了我,而我,也愿意將我的真心給他?!?/br> “因為他對你好?”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睙δ镱D了頓,從一開始她或許是因為感動和別的原因嫁給趙瑕,但這只是催化劑,朝夕相處,他們彼此了解,一點一點走進對方的心里,才是她最終改變心意的原因。她是喜歡趙瑕的,煢娘很確定這一點。 他們曾經唯有彼此,沈眠一點一點將趙瑕養大,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在不知不覺中,趙瑕長成了她喜歡的所有模樣。他理解她那些驚世駭俗的思想,包容她那個不合時宜的靈魂,毫無底線地縱容她,她除了淪陷,還能怎么辦?哪怕如今知道他的愛情過于偏執,煢娘也不曾有過退縮,她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了,其他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這個念頭就像一道閃電一般擊中了煢娘的大腦,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這些天究竟在糾結什么。想通了之后,她的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些:“太妃娘娘不了解陛下,我不怪您,可在我心中,他是這世上最好的那個,不管陛下往后會變成如何,我的心意都不會更改,我喜歡他,愿意一輩子待他好,并不是因為感動于他對我的好,只是因為他是他,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他罷了?!?/br> 德太妃怎么都沒想到煢娘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之間竟然震住了無法反應。 而躲在假山之后的趙瑕更是心情激蕩,他一直都以為阿眠并不是喜歡他,從一開始她就是無奈進的宮,后來她對他好,他也以為她只是感動而已。在這份感情中,他將自己放得太低,哪怕身為帝王,在阿眠面前,他也如塵埃一般,可如今,他卻聽到了這樣一番赤誠的表白。 兩情相悅,幾乎是這世上最美的一種感情了。 趙瑕激動地難以自持,一不小心竟然發出了聲響。 德太妃一嚇:“是誰!” 趙瑕便也不再躲藏,直接走了出來,德太妃的臉瞬間慘白,若說從前她尚且能仗著從前的恩情待皇后頤指氣使,可此刻被趙瑕撞見她挑撥帝后關系,又恰巧皇后剛剛說了一番那樣的表白,德太妃的腦中瞬間就閃過了種種陰謀,頹然道:“倒是我小看你了,皇后娘娘并非天真,而是謀算太深了……” 煢娘原本也被趙瑕突然出現給嚇了一跳,可聽到德太妃的話,卻是越發無奈,她要是知道趙瑕就躲在那里,怎么還會說這樣一番羞死人的話。 趙瑕也并不被德太妃的話所迷惑,冷聲道:“太妃想來日子過得太過舒心了,不如明日就搬到西宮去吧,與其他幾位太妃作伴,想來日子充實了,就不會總想著挑撥朕與皇后的關系了?!?/br> 德太妃震驚地看著趙瑕,可是接觸到對方眸中那層層冰雪下的殺意,她身子一抖,腦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起來,她知道趙瑕這并不是威脅她,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如今已是她最好的結果了。 德太妃顫顫巍巍道:“……謝陛下恩典?!彪S后才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她一走,趙瑕與煢娘之間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煢娘猶豫了一下,剛想開口,誰知一個“你”字剛說出來,就被趙瑕摟住腰往懷中一帶,然后便急躁地吻了下來。 “唔……” 煢娘只是掙扎了一下,就被那急躁之下的溫柔給安撫下來,她的手緊緊地抓著趙瑕的前襟,草木深深,剛好蓋住了兩人的影子。 趙瑕感受到女孩的溫順,只覺得心底那翻騰的波浪逐漸平息下來。 他早就想這樣做了,在樹后聽到煢娘的維護時,聽到她說將真心給了自己的時候,他就覺得熱血從四肢百骸流向頭頂,將他的腦子都充的漲漲的。他想將她抱在懷里,用力地吻著她,那柔軟的身軀貼著自己,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安撫自己掀起了驚濤駭浪的胸腔。 “阿眠,你怎么這樣好……”趙瑕的嘴唇貼著煢娘的,低低地呢喃著。 兩人鼻息相交,煢娘忍耐不住,發出一聲嚶嚀,卻被趙瑕直接吞了下去,最后只能緊緊地依附在他身上,等待他大發慈悲放過自己。 最終煢娘是軟著腿被趙瑕給抱回乾清宮的。 就算明知沒人敢直視他們,煢娘依然羞的不行,只是手被趙瑕緊緊地握住,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木著臉由著他去了。 趙瑕一直帶著笑,仿佛前幾日那個一直冷清著臉的承平帝是另外一個人。他晃了晃煢娘的手:“阿眠,我真開心……” 煢娘原本還想板著臉,卻也裝不下去了,只能低聲道:“我可還沒有原諒你?!?/br> 趙瑕的腦子才清醒了一分,想起幾日前他們冷戰的根源,他猶豫了一下,才道:“阿眠,我只是害怕你有危險,就當是為了我,我們不要孩子,好嗎?” 前幾日兩人的爭執還歷歷在目,趙瑕擔心煢娘還會接著生氣,不料她卻點點頭:“好?!?/br> “……或者過幾年,你身子好些了,太醫……你說什么?!” 煢娘接著道:“我會調理好自己的身子,也可以不要孩子,但你也不能和別人生孩子?!?/br> 趙瑕連連點頭:“除了阿眠,我誰都不想要?!?/br> 煢娘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主動摟住他的脖子:“我會將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也會將你的心意放在第一位,所以……往后你放松些,不要將自己逼得太緊了,可好?” 趙瑕愣愣地看著煢娘,直到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我們約定好了,要一直健健康康的,白頭偕老……” “趙瑕,你答應我,可好?” 第七十七章 德太妃遷宮了, 從慈安宮直接搬去了西宮,比起她往日趾高氣昂的模樣,現在就像一只敗家之犬。 雖說后宮之事影響不到前朝, 但還是有不少人議論紛紛, 但很快他們就沒空再討論這些了。 雖說重開海運, 但朝廷眾臣還是對此心有疑慮, 有賴于趙瑕先前甩出的這幾年的海運收益,這才調動了一番積極性。卻也不如那些嗅覺靈敏的大商人,哪怕跟船出海要被朝廷收很大一筆稅, 但也阻攔不住他們的熱情。 而在臨近冬天的時候,這一批出海的人回來了。 雖說船和人員都有損耗,但這完全比不上這一次出海的收益。所有人這才知道,原來海那邊還有那么廣袤的一片土地。那里的金銀就如流水一般, 一塊茶餅就能換到等量的金子, 他們的瓷器和刺繡被瘋狂追捧,所有人都對于神秘的東方古國如此向往。 出海的事情在朝野和民間被炒的沸沸揚揚, 而趙瑕卻與幾位重臣在商討到更遠的的事情上了。 這一次其實還只能算是試航,所以船隊到達的地方并不算非常遠, 往后必然還是要走更遠的, 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 這一次出海收益可觀,朝廷光是靠著稅收就已經賺了個盆滿缽滿,戶部尚書這幾天走路都帶著風,對于這些事情自然也是最積極的。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要多開放幾個港口,除了淮海衛, 九龍衛、深港衛也可以逐步開放,如今還是有不少番邦洋夷滯留在淮海衛,臣以為……” 兵部尚書打斷他的話:“行了,這些都是小事,臣以為還是應當考慮如何發展海上兵力的事情,這一次就有不少士兵根本無法適應海上風浪,為了以后長遠發展,臣以為……” 工部尚書這才慢吞吞地接口:“還有更合適遠航的大船,以及適合海船的兵器,這一次損失掉的兩艘船足以為戒?!?/br> 眾臣都在議論紛紛,但其實一時半會也商量不出什么,畢竟眼下更重要的其實還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淮海衛。自從傅靈均回京養傷,淮海衛那邊便是她的副手在管理,初時還好,如今隨著海運開放,整個淮海衛魚龍混雜,是不得不需要她再回去坐鎮了。 還有就是因為如今航線開通后,那些海盜簡直就像是嗅著血腥味的鯊魚一般,他們不敢打劫大船隊,但對那些小船隊卻并不手軟,長此以往定然是不利于海運長期發展的。 在淮海上分布著大大小小不少島嶼,因為物資匱乏,島上的人幾乎靠著劫掠為生,那一座座如明珠一般鑲嵌在大海上的島嶼幾乎成了一個個海盜窩。 當初趙瑕派傅靈均駐守淮海衛,一開始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但大晉原就富裕,趙瑕登基之后更是年年豐收,他將整個私庫都拿來裝備淮海衛,傅靈均帶著這樣一支隊伍,很快就掃清了周遭一片島嶼,但她深知做事留一線的道理,在此之后并沒有再與其他海盜為敵,反倒組織起一支商隊,專門與海盜做生意,再加上武力震懾,這才保障了主商隊與淮海衛的安寧。 趙瑕與傅靈均討論過,打算用這樣的方式連消帶打,肅清整條航線。這件事要做起來,短時間之內傅靈均大概是別想回燕京了。 也正因為如此,一向小心眼的皇帝陛下恩準了她去與皇后告辭。 此時,傅靈均與煢娘一起在御花園里走著。 煢娘是知道傅靈均遲早會回淮海衛,但沒想到居然這么快,而且聽趙瑕口中的意思,竟是許久都不會回來。 傅靈均看著煢娘紅潤的臉龐,輕聲一笑:“這幾日陛下臉色難看,我還當你們吵架了,如今看你的模樣,倒是我杞人憂天了?!?/br> 其實前幾日恰好是煢娘與趙瑕冷戰,不過她也不好和傅靈均解釋,只能笑笑過去了。 兩人邊走邊說,說的都是年少時的事情。傅靈均自幼就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在別的姑娘在家繡花彈琴的時候,她卻是跟著親爹在戰場上殺敵,便是后來回了燕京,也沒有辦法改變過來,所以燕京的貴女們都不愛和她一起玩。 沈眠就是這時候和她認識的,兩人一見如故,關系好的趙瑕都吃醋。那時候的傅靈均已經隱隱有了反抗意識,她并不想和其他的貴女們一樣嫁人生子重復一樣的生活,而沈眠的話讓她這個念頭變得清晰。 沈眠一直打算等趙瑕登基后,她便找幾個護衛出去游山玩水,兩人約定好了,實現各自的愿望后,要喝酒慶祝。 如今傅靈均算是實現了自己的愿望,煢娘卻只能嘆息。 傅靈均卻將當年兩人埋下的那壇酒給帶進宮了,在她面前晃了晃:“何必如此拘泥,你我能再重見就已經是這世上最好的一件事情了?!?/br> 煢娘聽了她的話,也露出笑容:“你說得對?!?/br> 煢娘讓紅纓拿了兩個碗過來,兩人面對面坐在亭子里,傅靈均扯開泥封,醇厚的酒香飄了出來,她給兩個碗都滿上。 煢娘其實并不喜歡喝酒,偏又羨慕那些大口喝酒的俠士,所以看著傅靈均面不改色地灌了一碗酒下去,自己卻只能無奈地小小地啜了一口,這對比實在是太傷人了。 傅靈均感慨道:“當時覺得我的想法真是驚世駭俗,如今回想起來,倒也一路走過來了?!彼蝗幌肫鹆耸裁匆话?,問道,“你那庶妹曾來找過我,說要同我一起去淮海衛,你可知道了?” 煢娘點點頭,前幾日菀娘就跟著妙娘進了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煢娘當初讓她跟著妙娘一起做書畫鋪子,后來又將留仙閣也交給她,菀娘一直做得很好,但煢娘沒想到她的愿望不僅如此。 菀娘也坦誠,她并非一時興起,她對此已經想了很久了,從當初認識傅靈均開始,她就有了萌芽,后來在打理鋪子的時候,這樣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她并不想嫁人,成為后院里一抹無人可知的靈魂,而是想和傅靈均一樣,以自己的能耐做出成就來。 煢娘不是不震驚的,一方面震驚于菀娘的勇氣,另一方面也震驚于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早熟。 想來也是可笑,她一個穿越女最終老老實實嫁人,反倒是傅靈均與賀菀娘這樣的本土姑娘,反倒有勇氣突破自身桎梏,踏出新的人生。 傅靈均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笑道:“其實你不妨想想,若是沒有你,或許我早就被迫嫁人了,還有你那庶妹,若不是你替她牽線,放手讓她一個小姑娘去做事,她便是有滿腹才華,最終也不過是在后宅里蹉跎罷了?!?/br> 她這樣一說,煢娘倒是釋然了。她來這世上一遭,倒也并不是什么都沒留下,至少趙瑕、傅靈均、賀煢娘,她都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對方。如今,這樣的影響還不知道是好是壞,但至少讓他們的生命多了一抹色彩吧。 煢娘這樣想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酒杯才下去一指高,煢娘的臉上卻已經熏熏然了。 傅靈均見她這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你還記得有一年我生辰,你來宮外替我慶祝,最后喝醉了那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