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將東西都放進保溫盒里,煢娘才在桃蕊的伺候下洗干凈手,她本來就多做了一些,吩咐廚娘裝盤溫在鍋里,等杜氏和延寧起來以后做早餐吃。 顧云璧正準備去上衙,就看到煢娘提著保溫盒走了過來,之前夫妻倆因為心疼煢娘,不許她再早早起來給他做東西吃,所以最近都是廚娘在做,所以陡然見到煢娘,顧云璧也愣了一下:“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是不是沒睡好?” 煢娘笑了笑:“大概是昨夜睡得早了一些,所以今天早早就醒了,反正也是閑著,舅舅可不要瞧不起我的手藝?!?/br> 顧云璧心里熨帖:“好了,外頭涼,你趕緊回房里歇著吧?!?/br> “嗯,舅舅慢走?!?/br> 顧云璧走出了家門,想著是外甥女的孝心,手里的保溫盒都沒給青竹,而是自己拎著。待到了翰林院,天色已經大亮了,顧云璧一一和人打了招呼,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就聽見一旁兩個翰林在聊天,說的正是選秀的事情。 如顧云璧這般不想讓自家女孩進宮的畢竟還是比較少的,多的是人想要走終南捷徑,畢竟如今承平帝尚未有后,誰知道哪家的女孩入了宮得了寵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想想都是眼熱。 顧云璧對這些閑話沒多大興致,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卻一點也不妨礙手頭的事情。很快就到了中午,顧云璧將自家的保溫盒打開,食物還保持著溫熱,顧云璧拿了一個三明治塞入口中,頓時舒服地發出喟嘆之聲。 與他一同進入翰林院的榜眼韓隱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感慨:“弟妹果真賢惠,你每日都有熱食熱湯,倒是我……” 顧云璧一笑:“這可不是拙荊的手筆,是我那外甥女做的?!?/br> “哦,就是之前你說的做出那保溫盒子的外甥女?倒是蘭心蕙質?!表n隱頓時來了興致,“我那大兒子剛剛中了秀才,雖說不大成器,但為人老實本分,我家里的家風你也是知道的,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顧云璧正想著要給外甥女找一門親事,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他知道韓隱家風清正,他那大兒子長相端正為人也正派,家世倒也與煢娘相匹配,正打算好好與他聊聊,就看到一個人影從翰林院的大門走了進來。 韓隱也看到了,他瞇了瞇眼,有些納悶:“這不是于兄嗎?” 于從安在殿試就頗得承平帝賞識,一直從龍伴駕,平日里幾乎是不來翰林院的,所以韓隱看到他自然會覺得奇怪,然而顧云璧心頭一動,趕緊拉了一下韓隱的袖子。 韓隱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于從安已經躬下身子,而這時門前投下陰影,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第三十三章 趙瑕也是突然想起修書一事,近日里朝中事情不斷,閣老們又重提納妃之事,他心中煩悶,走著走著就到了翰林院外頭,便起意要進去看看。 于從安體察圣意,再加上他原本就是翰林院的人,趙瑕便帶著魯安道和幾名侍衛這么直接走了過來。此時正好是午休時間,幾名老大人都在房間里小憩片刻,誰知道突然聽說承平帝來了,趕緊爬起來去外頭接駕。 趙瑕倒也沒有生氣,他本就是一個會體諒人的皇帝,不然又怎么會做到君臣相得。他先是問了修書的進度,表揚了一下翰林院的工作成果,接著才往他們的工作區域走去。 顧云璧雖然被叫了起,但想到自己桌上擺著的點心,雖說并沒有規矩說不許他們在工作場所吃東西,但這種事總歸不好,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用身體遮擋一下。 誰知他平日做事勤勉又博聞強記,在翰林院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夫人外交給力,黃大學士就記住了他,特意叫了他的名字,想要給他一點露臉的機會。若是平日,顧云璧定然欣喜若狂,此時卻只能頂著同僚們嫉妒的眼光,僵硬著身體走了過去。 他一動,背后的保溫盒就藏不住了。 趙瑕沒有注意到,只是問他修書的事情,顧云璧心頭一松,這些事情本就是他擅長的,自然對答如流,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總覺得趙瑕對他有些冷淡。 趙瑕本來是想刁難他,若是顧云璧是那等只想鉆營的性子,定然是回答不出來的,可顧云璧的回答卻讓他很滿意。沈眠教他對事不對人,所以雖然仍舊對顧云璧這個人不大有好感,但他還是緩和了臉色,鼓勵了一句:“愛卿做事踏實?!?/br> 待到問完修書的事情,趙瑕便跟著黃大學士去看看現在具體的進度。顧云璧老老實實地跟在人群后頭,在心里松了口氣,誰知這口氣還沒松完,竟然看到趙瑕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的桌面,或者說,緊緊地盯著他飯盒里的三明治。 魯安道和侍衛們圍在趙瑕身邊保護,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跟在后頭,不敢往前擠,趙瑕的身邊自然就空出了一大片區域,于是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竟然伸手去那飯盒中拿了一個三明治送進了口中。 “陛下??!”魯安道驚呼出聲。 顧云璧的心一下子就懸在了半空中。 誰知趙瑕吃完之后,許久才緩緩道:“朕走了半日腹中有些饑餓,見這點心精致有趣,所以忍不住吃了一個?!?/br> 知道趙瑕是在為這件事解釋,但問題是您是皇帝啊,這吃食可是要經過幾道試毒才能入口的,哪能隨便就吃呢!再說,以魯安道事事妥帖的性子,難道還不會隨身帶著點心嗎?! 不止眾臣屬心中吶喊,魯安道都覺得要瘋了,他簡直都想不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就算是餓了,他手里頭還拿著食盒呢!但見趙瑕淡定的模樣,他只能將食盒往身后藏了藏,默默地背下了這個鍋。 趙瑕卻懶得理會,只是問道:“這點心是誰的?” 顧云璧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啟稟陛下,是……是微臣的?!?/br> “哦?”趙瑕眸中神色不定,“顧夫人可真是賢惠?!?/br> 顧云璧頭壓得更低,若不是他先前和韓隱顯擺了這點心是煢娘做的,此時他就算是拼了欺君之罪也要瞞下來的,可眼下只能老老實實道:“這點心……是微臣那外甥女所做……” 他這話一出來,頓時覺得周身一寒,整座翰林院靜的針落可聞。 許久之后,連黃大學士的額頭上都隱隱冒出了汗珠,趙瑕才輕笑一聲:“倒是個孝順孩子?!?/br> 這句話一出口,就像是春回大地一般,跪在下首的顧云璧覺得那股壓制著自己的威壓消失,這才慢慢抬起頭,卻只能看到承平帝的背影。 韓隱將他扶起來,見他面色慘白一頭是汗的模樣,面色復雜道:“先前愚兄與賢弟所說那事……賢弟就當做沒聽到吧?!?/br> 顧云璧還沉浸在先前那種威壓之中,他還從未如此正面地感受過帝王之怒,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根本沒有意識到韓隱說了什么,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韓隱嘆了口氣,見他已無大礙,這才放開手,讓他靠在桌子旁,這才急急忙忙跟上大部隊。 到了晚飯時分,下人已經上了菜,可平日里早該到家的顧云璧卻還沒見影子。杜氏和煢娘都有些坐立不安,正準備叫人去找找,就看到青竹扶著顧云璧回來了。 杜氏連忙走過去接手,只是一探他的額頭,頓時驚呼:“怎么這么燙!” 顧云璧被青竹扶著,雙眼緊閉,一張臉燒得通紅,額頭還滾落豆大的汗珠。他之前跪在承平帝下首之時出了許多汗,后來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翰林院里頭陰冷,他被風一吹自然就感冒了,到了下衙的時候,整個人就有些昏昏沉沉了,好在青竹一直在外頭等著,發現他情況不對,就立刻將人帶了回來。 煢娘立刻讓青竹去請大夫,又對杜氏道:“舅母還是先將舅舅扶到房間里吧,桃蕊,你去讓人燒點熱水,安嬤嬤,你將小少爺帶到我的院子,好好安撫?!?/br> 她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事情,杜氏受到她感染,也冷靜了下來。她和下人將顧云璧扶到了房間,又親自給他換上了衣服,拿了毛巾給他降溫。 外頭煢娘將事情安排好了,青竹也將大夫領了回來。 大夫診斷過后,只說是風邪入體,又開了兩副藥,那頭下人急急去熬了藥,待到一碗藥下去,顧云璧的燒終于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氣,這才有功夫來外頭詢問青竹究竟發生了什么。青竹也是滿臉不解,他只知道下了衙去接老爺,就看到他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看起來是在翰林院發生的事情,只是顧云璧平日里都是做一些文案工作,好端端的在翰林院里頭又怎么會風邪入體呢? 兩人都是不解,只是此時天色漸晚,杜氏還要照顧顧云璧,煢娘也擔心延寧在自己院子里害怕,便不再說這些,趕緊回去了。 而此時在乾清宮,魯安道揮退了宮人,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先用膳?” 趙瑕這才反應過來,皺眉道:“什么時辰了?” “已經酉時了?!?/br> “擺吧?!?/br> 魯安道這才讓宮人們將一直溫著的食物一樣樣擺上來,趙瑕拿著銀箸,卻仍舊是食不知味的樣子,許久他才放下銀箸,問魯安道:“你說……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術嗎?” 魯安道頭皮一緊,斟酌著回答道:“這等神仙手段奴才是沒見過的,倒是民間有此傳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說,阿眠的魂魄如今可還在人間,亦或者她已經轉世投胎了?”趙瑕喃喃說著,卻又苦笑道,“我既盼著她少受些苦,早入輪回,又盼著她魂魄尚在人間,等著我來救她,可是這些年阿眠從未入過夢,或許她已經轉生了吧!” 魯安道身體都繃緊了:“奴才想著……即便是轉世投胎,閻王爺看在沈姑姑的功勞份上,也會讓她一世無憂的?!?/br> 趙瑕不知想到了什么,搖搖頭,又對魯安道說道:“上次讓你去查那顧云璧一家子,可有查到什么嗎?” 魯安道連忙道:“這顧大人是寶慶府人士,他的父親是秀才,母親亦是書香人家出來的,他自從進入翰林院,一直盡忠盡責,平日里除了同僚和同年,也并未與什么人交好,便是旬休,也很少出門。他的妻子杜氏也是寶慶府人,娘家只是當地一個員外,也沒有什么問題?!?/br> 魯安道頓了頓,見趙瑕聽得認真,知道接下來的部分才是重點,便放緩了聲音:“他的外甥女賀煢娘是都察院御史賀閔之女,據說生母早亡,一直在繼母手中討生活,性子溫柔和善,但卻有些懦弱……” “夠了?!濒敯驳赖脑掃€沒說完,趙瑕就揮了揮手,苦笑道,“我本以為……罷了。這性子與阿眠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恐怕只是巧合吧?!?/br> 他本以為這賀煢娘是什么人特意訓練出來的,只是能做出那保溫盒,可又怎么會連做菜的口味都一樣?若說是阿眠奪舍,趙瑕知道她的性子,她會忍,卻不會忍氣吞聲這么多年。趙瑕只當自己執念過深,反倒有些走火入魔了。 魯安道不敢置喙,躬身站在下首。 其實剛剛那一瞬間,趙瑕的腦海中似乎電光火石般劃過某種念頭,他卻沒有抓住,再想要回想卻又渺無蹤跡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煢娘早早地就帶著顧延寧來到主院,顧云璧這場病雖然來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仍舊臉色蒼白身體虛弱,便讓青竹早早地去給他請假。 煢娘見顧云璧已經能下床吃飯了,心里也松了口氣,問道:“舅舅,昨天究竟是發生什么了?你可嚇死我們了?!?/br> 杜氏將裝好的粥遞到他手里,嗔道:“可不是,若不是煢娘在這里,我可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br> 顧云璧面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外甥女,有些斟酌地問道:“煢娘,你以前有沒有見過陛下?” 煢娘心頭一跳,面上卻做出疑惑的表情:“沒有啊,舅舅你為什么這么說?” 顧云璧這話一問出口就覺得問錯了,煢娘在賀家的時候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陛下又在重重深宮之中,哪里有見面的機會。但他心里卻始終有一個疑惑,他能夠看出來承平帝當時的不對勁就是與煢娘做的那些吃食有關,他想了想,又問道:“你那些烹調手藝是跟誰學的?” “我自己想的??!不過有些是跟舅母一起想出來的?!?/br> 杜氏也給她作證:“我們有時會用些新奇的法子做菜,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顧云璧只得將翰林院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煢娘聽完,也不知道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她既盼著趙瑕把她認出來,又盼著他認不出來,心里七上八下的。 顧云璧嘆了口氣:“如今有了陛下那句話,只怕那些原來有意結親的人家也要觀望一二了,萬一……” 杜氏卻遲疑道:“若是煢娘不愿意,陛下也不會強求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br> 相比舅舅舅母如喪考妣,煢娘卻要自在許多,畢竟上輩子趙瑕雖然喜歡她,卻也沒有強迫過她,往好了想,便是他們相認了,自己表明態度,趙瑕應該也不會勉強她吧,說不定還能封她個郡主當當呢! 這么一想,煢娘便道:“您二位也不用憂心,或許陛下只是順口一說呢?幾位閣老不是上折請求納妃,說不定陛下成婚之后就沒事了?!?/br> 顧云璧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 煢娘見舅舅仍舊面有憂色,便逗趣說了幾個笑話,又有延寧的童言稚語,一下子就將家里的陰霾給吹散了。 然而就在此時,小廝卻來報,賀府來人了。 幾人面面相覷,將人叫了進來,才發現是賀府的管家,聽他說明來意,竟然是要接煢娘回去的。煢娘在舅舅這住了快一個月,賀府一直是不管不問的,如今怎么突然要來接人了? 顧云璧一想就知道了原因,嘴角不由得泛起冷笑。 承平帝當時是當著整個翰林院夸了煢娘的,這話自然會流傳出去,賀閔自然也會有朋友多事告訴他這件事。他向來愛鉆營,如今這種在承平帝面前露臉的事情沒有輪到他,心里指不定多郁悶。 事實也正是如此。 賀閔那朋友也是好事之人,說完了還要促狹一句:“那顧大人的外甥女不就是賀兄你的女兒嗎?怎的不讓孩子在家里向你敬孝心?” 賀閔原就生氣,這句話更是如火上澆油一般。他想自己待煢娘不曾缺衣少食,她卻從來不和自己親近,這種點心更是從來沒給自己做過。張氏又在一旁添油加醋,他便決心要將女兒接回來,這才一大早就將管家給派過去了。 煢娘當然是不想回去的,可她也知道為現在的孝道局限,她根本就不可能一直住在舅舅家的,所以雖然不舍,但還是答應了。 顧云璧卻知道賀閔的用心,氣得不行:“他賀閔不過是見你在陛下面前露了臉,這才起了心思,你回去他指不定還要怎么責怪你逼迫你,你若真要回去,舅舅陪你回去,絕不讓他們賀家欺負你?!?/br> 杜氏也舍不得煢娘,煢娘性子好又體貼,她們又聊得來,平日里有煢娘在,她覺得日子都容易過一些,只是她畢竟比顧云璧要知道名聲對女子的重要性,賀閔是煢娘的親爹,在這個崇尚孝道的時代,莫說賀閔只是漠視煢娘,他便是殺了自己的孩子,也沒人能把他怎么樣,但煢娘一旦頂撞或者忤逆他,這世道都能逼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