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到了放榜那日,煢娘竟然覺得莫名緊張,只是讓桃蕊去看榜,自己則在房間里焦急地等著。菀娘自從上次和她一起出門,就對她萬分親近,這一日也是早早地就來了西屋。她知道煢娘的舅舅今日放榜,所以對煢娘的焦躁并不奇怪。 菀娘的丫鬟小香替她在分線,菀娘則坐在一旁做刺繡。若是往常,煢娘或許還會幫忙看看顏色或者替她提一些建議,今日卻是真的沒心情。 菀娘做了一會,見煢娘仍然在走來走去,只得放下正在繡的帕子,勸道:“大jiejie,您先歇一會吧。小香,給大jiejie倒杯茶?!?/br> 煢娘連忙擺手:“不用了,我還不渴?!?/br> 菀娘便道:“jiejie若真的擔憂,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省得你一直坐立不安的?!?/br> 煢娘頓時就有些心動,主要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會這么擔心,如今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曾經高考等分時的心情。 還未等姐妹倆換衣出門,桃蕊已經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姑娘!中了!中了!” 煢娘又驚又喜:“真的,第幾名?” 桃蕊與有榮焉:“第九,排的很靠前呢!” 煢娘松了口氣,只要舅舅殿試的時候不要發揮太失常,基本上就是這個名次上下了。雖說在二甲之列,名次高低并沒有太大區別,但高一點總是好一點。 菀娘心情有些復雜,一方面她替煢娘開心,但另一方面也有些嫉妒,她知道,只要顧家舅舅成績越好,煢娘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她本就是嫡女,縱然母親早逝,可畢竟還有這么得力的舅家,比起她和母親的處境要好太多了。 煢娘沉浸在高興中,沒有注意到菀娘的表情,當即便道:“我們一會就去給舅舅道喜吧!” 桃蕊點點頭。 誰知賀閔也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消息,他當年也不過排在比較靠后的位置,此番一想,便讓小廝回去告訴掌家的兩位姨娘,讓管家帶著禮物跟煢娘一起去道喜。 因此煢娘和桃蕊正準備出門,就碰上得了消息的管家。兩位姨娘也在場,心中皆是百般滋味,只是面上還是露出笑容:“恭喜舅老爺了,也恭喜大姑娘?!?/br> 煢娘也笑著還禮,隨后才和管家一同往榮升客棧去。 他們到的時候,顧云璧正在招待前來賀喜的學子,眾人見是他的家人,也都知機地先告退了。 管家將禮物放在桌上,知道甥舅倆有話說,便知趣地去了外頭等。 煢娘見管家離開了,才對顧云璧道:“恭喜舅舅啦!接下來就只有殿試這一關了?!?/br> 顧云璧輕聲一笑:“舅舅還記著你的話呢,一定要考上進士,然后給我們煢娘當靠山?!?/br> 煢娘煞有介事地點頭:“正是如此?!?/br> 甥舅倆相視而笑。 煢娘見顧云璧桌上擺著一沓紙張,有些奇怪地問道:“舅舅,這是什么?” 顧云璧用手指撥了撥,有些無奈道:“每年都會有人想要猜題,這是一些人特意找到了葉山長,請他幫忙猜的題?!?/br> “葉聞清?” “正是?!?/br> 煢娘捂著嘴笑道:“那您可千萬不要信,這位葉山長從來就沒有這等運氣,這上頭的題定然是不會考到的?!?/br> 顧云璧搖搖頭:“我也沒想著要靠這些?!?/br> 煢娘隨手就拿了一張來看,上頭都是文言文,看得她實在是頭疼,便對顧云璧道:“舅舅覺得今年的殿試會考什么?” “我哪里猜得到?” “舅舅應當有看邸報,對于國家大事應該很清楚,您猜猜,陛下如今究竟想選哪樣的人才?” 聽得外甥女這么問,顧云璧這才思索起來,良久,不太確定道:“今年,淮海衛頻頻傳來捷報,陛下在朝堂之上似乎也曾提起再開海運一事,難道這一次會考這個?” 煢娘忽然福至心靈:“不,不會考海運?!彼私廒w瑕,海運之事他們從前就已經討論過,趙瑕也早就有了完整的計劃,他自然不會再將這個作為考題。 顧云璧狐疑道:“你怎么這么肯定?” “額……”煢娘又詞窮了,支支吾吾應付過去。卻也不敢再多問什么了。 煢娘和舅舅一同吃了一頓午飯,最后還是在管家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回去?;厝サ臅r候賀閔也到家了,管家便直接去向他匯報。 賀閔聽完之后也沒有什么表情,就揮手讓管家下去了。 郭姨娘見賀閔臉色不大好看,便走過來道:“老爺,您這是怎么了?大姑娘的舅舅中了進士,您怎么反倒不太高興?” 賀閔卻道:“煢娘先前被榮娘推進了水里,以她的性子,難道不會跟她舅舅告狀?到時候人家還以為我縱容繼室欺負嫡女,只怕會與我這姐夫冷淡?!?/br> 郭姨娘心中諷笑,張氏與榮娘欺負煢娘,這本就是事實,還需要煢娘和別人告狀嗎?他們這位老爺,也真真是勢力到頭,從前顧云璧沒有中進士的時候,他對這門親戚愛答不理,如今倒觍著臉又要當人家姐夫了。 不過郭姨娘心里雖然這么想,但臉上仍舊是帶著溫柔的笑意:“您多慮了,您公務繁忙常常不在家中,自然多有疏忽,但您知道這件事之后,不是罰了夫人和二姑娘嗎?想來顧家舅爺也是能夠理解的?!?/br> 賀閔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他在外處處謹慎,從來不輕易得罪人,他知道顧家人護短,生怕日后同朝為官的時候,顧云璧會當面嘲諷他,那他的面子就沒法掛了。 賀閔拍了拍郭姨娘的手:“這家中夫人糊涂,多虧你了?!?/br> 郭姨娘將喉間要涌出的話又咽了下去,若無其事道:“妾身當不得老爺贊譽,只是兢兢業業做好老爺吩咐的事便是了?!?/br> 賀閔眼底浮起滿意,一把摟過郭姨娘:“還是玉玲知人善意……” 郭姨娘本想趁亂再踩張氏一腳的,只是猛然想起了大姑娘對她說的話,說是老爺向來多疑,又喜愛用平衡之術,她若真的下死力去踩,反倒會讓他心里的天平往張氏那邊倒去,倒不如不說不做。 如今看來,知父莫若女。 郭姨娘想到自己差點就犯了錯,打破目前的良好局勢,背上都起了一層白毛汗,哪里會想這時候和賀閔親熱,便推脫道:“說起來,妾身這倒還是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br> “什么事,說吧?!?/br> 郭姨娘定了定神:“如今大姑娘尚且還住在西屋,若是到時候老爺要請舅老爺來家中,看到大姑娘住的房子,只怕……” 賀閔眉頭一皺:“正是?!彼肓讼?,“我記得瀟湘閣還空著呢,就讓大姑娘搬那里去吧?!?/br> 郭姨娘心中暗笑,那瀟湘閣是夫人為自己早夭的二女兒所置辦的,若要讓她知道大姑娘搬進去住了,只怕氣都要氣死。 郭姨娘自己沒有女兒,自然也就懶得打那閣子的主意,笑容越發甜美:“老爺所慮甚是,大姑娘也會感激父親一片愛女之心的?!?/br> 賀閔也笑起來,又攬過郭姨娘的腰。 郭姨娘欲拒還迎,兩人這般走進了臥房。 在主院,張氏聽到婢子報來的消息,還想要砸杯子,卻一把被張奶娘給攔住了:“夫人您消消氣,哪里值得和那種小人計較,沒得氣壞了身子!” 張氏咬牙切齒:“不就是因為舅舅考上了進士嗎?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還想搬進瀟湘閣,她做夢!” 張奶娘只得勸道:“老爺怎么會突然想起讓大姑娘搬到瀟湘閣,指不定是什么人在嚼了舌根?!?/br> “定是郭玉玲那個賤人!” 張奶娘嘆口氣:“夫人,如今老爺發話了,大姑娘住進瀟湘閣已成定局,您要擺出嫡母的模樣,不可讓老爺生氣。而那些始作俑者,到時候您出去了再收拾?!?/br> “憑什么!我的蕓娘小小年紀就故去了,不曾留下一星半點的東西,我身為母親替她留一間屋子難道不行嗎?”張氏說著就掉起眼淚來。 張奶娘想起那軟乎乎的小姑娘,心里也是一酸,可是她也知道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仍舊勸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在乎四姑娘,可是二姑娘還在莊子上等著您,還有鳴哥兒,他可是您的命根子,您真的要為了這個跟老爺對著干,讓其余兩個孩子吃苦嗎?” 張奶娘勸了許久,最后張氏只能無可奈何地同意了。 消息傳到南風軒,郭姨娘正在寫字,一個“忍”字被她寫的鋒利十足,聽到消息她也不太意外,她知道夫人的性情,也知道張奶娘會勸著她,最終夫人還是會妥協的。 只是讓她覺得驚喜的事情是,在夫人手下鐵桶一般的后院總算是出現口子了,這個婆子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后一個。 郭姨娘溫言對婆子說了幾句話,才道:“你做得好,去領賞吧?!?/br> 婆子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郭姨娘漫不經心地放下筆,欣賞了一會自己的字,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那個“忍”字上頭的“刃”。 第十章 到了殿試那日,魯安道一早就趕到乾清宮,問自己的徒弟福寶:“陛下呢?” “陛下在練武呢!”福寶回答,又補充了一句,“快一個時辰了?!?/br> 魯安道心中有數,這才走進乾清宮的后院。這一大片空地被改成了練武場,自從登基之后,承平帝寒暑不輟,每日早晨都要在這里練一個時辰的功夫。足足六年時間,連生病都不曾拉下,連他的武學師傅都感慨他也太刻苦了一些。 然而真相只有趙瑕自己才知道,他永遠都忘不掉刺客撲過來的時候,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眠擋在了他的面前,鮮血濺了自己一身。午夜夢回,他總是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他無比悔恨,如果自己當初在武學上多用點心,如果自己的功夫再高一點,是不是就能擋住那個刺客,就不會讓阿眠為自己而死了? 可是沒有如果,但從那以后,趙瑕就如自虐一般每日學武,不敢有絲毫懈怠。 魯安道到的時候,趙瑕已經練完了,一把接過他手里的毛巾,一邊擦一邊往殿內走:“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魯安道恭恭敬敬道:“準備好了,士子們早早就等在了宮門處,到了辰時再入場?!?/br> 趙瑕點點頭,然后走進了凈房。 待到他出來的時候,桌面上已經擺上了早食,而副總管木清也站在一側。 趙瑕一邊吃,一邊聽木清匯報士子們的各種情況,他并非一味以學問來選士,對于這些即將成為大晉的棟梁,他更關心他們的品行。 趙瑕看似一心兩用,實則木清說的他都聽進去了,好在這一屆的士子中并沒有出現什么欺世盜名之輩,甚至還有不少人在鄉間有美名。趙瑕不僅在聽,還問,總算是心中有數,這才讓木清下去。 吃過早飯,魯安道伺候趙瑕穿上朝服,又戴上冕旒,這才隨著御駕一同去了前殿。 因是科舉取士,自然就沒了早朝,奉天殿里早早擺好了桌椅和筆墨紙硯。士子們經過一道又一道門,一道又一道檢查,總算站在了這個學子們所期盼的最高的殿堂。 顧云璧一向自詡算是個冷靜自持的人,竟也緊張地手腳有些冰涼。 士子們都老老實實地站著,不敢發出丁點響動,四周都是全副武裝的侍衛,待到辰時的鐘聲敲響,才有一列小太監走出來,帶領他們魚貫走入奉天殿。 殿內人數不少,除了高坐御座的承平帝,兩側還站著百官,只是所有人都不曾說話,只能聽見衣角晃動的聲音。士子們早就已經學過禮儀,跪伏在地上,在禮儀官的帶領下拜見帝王。按理,他們是不能直視帝王的,但顧云璧的位置靠前,所以他還是看到了承平帝冕旒下的半張臉,并沒有蓄須,露出如同少年一般光潔的下巴。 待到行禮完畢,士子們這才入座,等到負責計時的太監點燃香,宣布“開始”,他們才打開試題。 顧云璧首先就看到最后一道策論題。在殿試之前,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一次殿試的題目,其中海運是被提及最多的,即便他們自己也知道,帝王之意絕不可能這么輕易被猜出,但大部分人還是抱著僥幸看了很多有關海運方面的資料。顧云璧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到雖然沒有出海運的題目,但他心里也并不慌。 策論并不算高深,對于顧云璧來說并不算特別難,所以他很快就寫好了,之后的經義題更是不在話下。然而在寫到詩詞的時候,他卻忽然頓了頓,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煢娘所說的話。 雖說他們不能面見圣顏,但從承平帝的一些治國手段來看,他為人應當是大氣穩重的,怎么會喜歡一些清麗的小詞呢?他當時沒有多想,后來細想時才覺得奇怪,賀閔也只是一個五品官罷了,他怎么能夠時常伴隨帝王左右,并且知道承平帝的喜好呢?更別提如果賀閔都知道了,那京中難道不應該都知道了嗎?可事實是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不然就算是流言也該有所風聞吧。 顧云璧雖然想了很多,實則時間并不長,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去相信這種毫無緣由的東西,可是想到煢娘當時那篤定又自然的樣子,他卻又想要信她去賭一把。這畢竟是事關他前途的一場考試,顧云璧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直到那柱香都快燃盡了,他身邊已有不少考生交卷,他才下定決心一般將心中的答案寫了上去。 考試結束后,所有的士子都在偏殿等候,而禮部會將所有的試卷糊名,然后交由幾位主考官看,最終選出前十名承至御前,由承平帝點出三甲和傳臚。 這種時刻等待的士子自然是無法平靜下來的,可考官們也不外如是,時常有因為士子精彩的答案而拍案而起的,或者直接就念出來的。若是平常這大概算是御前失儀,可是在這種時候,承平帝哪里計較的這么多,他也迫切想要看看這些將要為他、為大晉效勞的士子們究竟能做出怎樣精彩的答案。 這樣的評閱一直進行到了下午,幾名考官并主考官和副考官這才商議出了前十名,將這些卷子拆掉了糊名,遞到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