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我好像來了個假黃泉。 還是說我死的方式不大對? 直到到了極樂圖附近時,閻王仍能聽到他的下屬帶著一眾鬼魂在墳頭蹦迪的聲音,聒噪的堪比晚飯后的廣場舞現場。他微微抿著蒼白的唇,一言也不發,只站在這一長卷昏黃的畫卷前,瞧著里面于沸水之中痛苦掙扎著的人,突然間緩緩勾起了唇角。 “想要神魂俱滅,嗯?” 畫中的人猛地張大了嘴,像是要發出一聲哀嚎。然而他已經不再是活生生站著的人,那聲音也絲毫傳不出來,閻王漫不經心地拿蒼白的指尖摩挲過那一塊畫布,聲音中都是掩也掩飾不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放心,這一百零八種極樂,總得讓你通通試一遍才行——” “這才只是開始?!?/br> 楚辭已經有很久不曾做過夢了。在剛剛重生之時,他常常會夢到自己的幼年時期,又或者反反復復夢到上一世導致自己死亡的那一場車禍。那輛超載的大卡車猛地朝他沖撞過來,隨即自他的車頂上整個輾軋過去,反反復復傾軋了兩遍——在很長一段時期里,那幾乎成了夜夜讓他冷汗淋漓醒來的夢魘。 然而這一次的夢境,卻和之前的夢境迥然不同。 他夢到了一個陌生人。 準確的說,那是一個看不清楚面容的陌生女人,楚辭只能勉強從她的身段與說話時的語氣來猜測她的年紀,猜想她大概只有十七八歲,仍舊是個輕盈而活潑的少女。她走路時仿佛都帶著風,裙角伴隨著步伐在小腿邊擺擺蕩蕩,露出纖細秀美的小腿來。 “我買了糖葫蘆,”模模糊糊的畫面里,楚辭聽到了她清甜的聲音,仿佛在與什么人說話,“大人要吃嗎?” 緊接著出現的那個身影卻讓楚辭大吃一驚。與之前的陌生感覺全然不同,這個黑袍烏發的人影熟悉的讓他幾乎要將名字脫口而出,夢中的閻王緩緩放下手中執著的筆,在看到湊到自己嘴邊的糖葫蘆時,皺著眉頭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微微張開蒼白的嘴唇,順從地咬了一顆下來。 楚辭愣了下,他記得,閻王分明從來也不喜歡這種甜膩膩的食物。 “你那穿的是什么?”閻王把目光從地府公文上移開時,瞬間蹙起了眉,冷聲道,“你今天就穿的這個去見的那個人?” “這怎么了?”少女把剩下的糖葫蘆塞進嘴里,無知無覺在他面前轉了一圈,輕盈的裙擺隨著飄蕩起來,如同瀲滟的水波,“人間不是都穿這個?” 閻王看著她暴露在外的盈盈一截纖白的小腿,額角砰砰直跳:“換掉?!?/br> “可是——” “沒有可是,換掉?!?/br> 少女到底是犟不過他,認命地換了一身全黑的裙子把自己包裹了起來,從頭到腳都遮的嚴嚴實實。閻王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頓時滿意了不少,干脆利落一錘定音:“下回去見那個凡人時,就穿這個去?!?/br> “......” 還未等她說話,閻王又從自己的案下面翻了翻,突然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劍。 少女目瞪口呆:“大人,這是——” “帶著?!遍愅醪蝗葜靡傻厝M了她手里,眸光凜冽,“他要是敢對你做什么,就直接一劍砍了他——剩余的,本座來處置?!?/br> “......可是這是管制刀具。我要是敢在大街上拿著走,立刻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br> “無礙,”閻王爺干脆利落一揮手,“誰敢抓你,一同砍了?!?/br> 少女:“......” 這一場夢境就在她拿著劍反復觀察時戛然而止,楚辭猛地從夢中驚醒,簡直一頭霧水。 閻王......少女......糖葫蘆? 這都什么鬼? 閻王爺羅曼史? 他莫名其妙地穿了鞋下床,窩在吊椅里指尖抵著下巴認真想了很久,也沒有理出一個邏輯來。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見已經完全天亮了,楚辭干脆發短信給秦陸:【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br> 小孩立刻秒回;【夢到什么了?我嗎我嗎?~\(≧▽≦)/~】 楚辭:【......】 他方才的思緒頓時被小孩的撒嬌打了個亂七八糟,不由得指尖點著屏幕,笑瞇瞇給他回:【怎么醒的這么早?】 秦陸訴苦:【昨天工作到凌晨兩點,好不容易睡著了,還做了半宿夢?!?/br> 【是嗎?】楚辭心疼的不行,【今天有沒有什么時間再休息?】 沒想到小孩瞬間不樂意了。 【哥,你難道不應該問我夢到了什么嗎?】 楚辭啞然失笑,只好順著他的心意問:【那你夢到什么了?】 秦陸的短信果然馬上來了。 【你。( w )】 果然。 楚辭正想回一句“我也想你”,就聽見短信提示聲接二連三地叮當響起來。 【夢見正在洗澡的你?!?/br> 【很好吃?!?/br> 【牛奶味的,超級甜( w )還乖乖坐在了洗手臺上,那個模樣真的......哥哥哥,我們什么時候來一遍吧?好想看~】 楚辭:...... 他默默將“我也想你”四個字挨個刪除了,隨后回道: 【傻孩子,快吃藥吧。再不吃就沒救了?!?/br> 之后便干脆利落鎖了屏,把手機扔進了口袋里。 他走進客廳時,已經正式轉職為職業網紅的太上老君正在絮絮叨叨地和人在電話里講解著風水,說的唾沫橫飛:“你總說你總是夢到惡鬼,一天天連覺都睡不好?這個好辦,你把那河里頭的泥鰍捉來兩條——” 楚辭詫異,泥鰍? “對,就是泥鰍,不許別人撈,必須得你親自下去撈——欸,對了。然后那泥鰍不要洗,直接生吞進肚子里......” 楚辭受驚不小,什么泥鰍需要直接吞進肚子里才能發揮功效? “——不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呢?你看這多少家的風水都是我給看好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然后你把那水里頭的水草都拔出來,堆在家里浴缸里,再拿那蝎子咬你的手指頭,咬出血來之后,滴在那水草上,最后找幾條蛇,天天放你那床頭上,你就睡在床上別蓋被子——對,不用謝,包管有效,長期堅持不行再來啊親!” 他長長的白眉抖動了下,樂呵呵掛了電話,一回過頭來就看見了表情奇異的楚辭。 “那些都做完之后,那人會怎么樣?” “誰知道?”太上老君抖了抖肩膀,滿臉正直地回答,“大概是會生病吧?!?/br> 畢竟夜里不能蓋被子呢。 楚辭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愈發無語:“那為什么要這么說?” “他們家可是閻王要整的人,”太上老君冷哼,“除非死了落進閻王手里,否則哪來的什么解決辦法?反正也是些惡人,干脆把倒霉鬼塞給他們拉倒?!?/br> “倒霉鬼?” “就是些水鬼,”太上老君樂呵呵地解釋,“吸人氣運的那種,附著水草而生。他們把水草都種在自家浴缸里,那些倒霉鬼也會跟著一同過去的,有趣?!?/br> 見他顯然是一副幸災樂禍臉,楚辭啜飲了口牛奶,問:“會倒霉到什么程度?該不會干什么什么不順吧?” “不,”太上老君深沉道,“是喝口涼水都塞牙,下個樓梯都能摔跤,買個彩票肯定不中路上還得丟點錢,吃方便面都沒有作料包,走到哪里衰到哪里——這種?!?/br> 楚辭:...... 這難道不是衰神附體? 太上老君微微瞇起眼來,長白眉下的眼睛里滿是蓄著的精光,“有好戲看了啊?!?/br> 白安君已經在窗戶上眼巴巴地趴著看了很久,看著樓下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地駛過來,卻始終也沒有看見她正在等的那個人。她今天難得穿了件干凈清爽的小裙子,臉上也畫了淡淡的妝,卻仍然毫不顧忌地把整張臉都貼在了窗戶上。 “口紅,”白夫人笑嘆了聲,將她拉的遠了點,“口紅都糊在上面了?!?/br> 瞧見她嘴邊殷紅一片的模樣,又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傻姑娘?!?/br> 白安君抿抿嘴唇,又傻呵呵抬起頭來朝她笑。她轉過頭去瞥瞥窗外,喃喃道:“怎么還不來呢...... 語音未落,她便看見了一輛極其熟悉的保姆車緩緩行駛進了院子里,立刻從飄窗上跳下來,迫不及待蹦跳著去開門:“來了!” 白夫人眼睜睜看著她赤腳在地板上蹦跶,心頭一陣無奈,只得拎著她的拖鞋跟著小跑著追了上去。跑在前面的小姑娘早已經推開了房門,院落里停著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青年正拉開車門,從車上踏下來。他穿了條淺色的牛仔九分褲,微微露出一截腳踝來,上頭是干凈簡單的黑白色衛衣,聽見響聲之后笑著側過頭,看向她們。 白安君扶著門框站著,那一瞬間感覺到了一枝箭直直地插進了心里。 白玫瑰。 小噴泉。 濃綠的林蔭。 還有眼睛里像是揉碎了陽光的愛豆。 她恍惚地捂住胸口,簡直覺得人生在這一瞬間徹底圓滿! 哪怕現在因為遺傳病躺進醫院里也無憾了啊啊?。。?! 小姑娘把腳上的鞋穿好了,興奮地蹦跳著迎了上去:“哥——” “哥?!避嚴飬s傳來了另一個清冷的男聲,白安君怔愣了下,隨即看到楚辭抱歉地對他笑了笑,伸手把車門推的更開了些,讓里面那個人的身影顯露出來。 寬肩、窄腰、大長腿,這人的身形無疑是令人非常眼熱的。他從車里鉆了出來,隨即胳膊松松地就搭上了楚辭的肩膀,漫不經心抬眼打量著面前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哥,就是她了?” 那一瞬間,恍若五雷轟頂。 站寫詞的白安君看著他的臉,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是你?!?/br> 一看就不討人喜歡,呵呵。 秦陸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直直地和這個一直沒完沒了爭寵的小姑娘對視上,唇角也沒有一絲笑意。 一看就不討人喜歡,呵呵。 被夾在中間的楚辭:...... 不知道為何,他忽然間有些后悔聽了兩句撒嬌就把小孩帶來了。 白夫人與白修德都是在警局便見過秦陸的,都知道他是楚辭養父家的孩子,忙將人讓進來,吩咐保姆再拿一雙拖鞋來。他們不知女兒心里的那點彎彎繞繞,單獨看著秦陸,卻還是很喜歡的,畢竟這年輕人生的俊朗、身材也好,站得筆直筆直,看上去就精神頭十足,白修德不免和顏悅色地問了一些話。 這樣一問,他便隱隱察覺出了些不對來。秦陸言談中所透露出來的閱歷心計,與他的外貌年紀完全不相匹配,反而像是在商場縱橫多年后一點點浸yin出來的。他越是交談便越是心驚,最后干脆忘了今天的女兒的生日,全心全意和秦陸談起最近n市幾個樓盤的運作來。 被遺忘在一旁的白安君直接纏上了楚辭,拉著他的胳膊警惕地問:“哥,你帶他來干什么?” 楚辭摸了摸她的頭,解釋道,“他說他想來看看?!?/br> 白安君心里的警報頓時嗚嗚嗚地拉響了。親近到能隨意帶來見家人,這個竹馬在楚辭心目中的地位顯而易見,她咬了咬嘴唇,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旁敲側擊:“那你還有沒有其他什么在乎的人?尤其是圈里的,玩的關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