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沿路基下到河邊,李維斯看見一個身形彪悍的年輕男人仰躺在泥地上,四肢扭曲,面目可怖,仿佛死前被暴打過一樣,死得極為難看。宗銘出示了證件,問現場法醫:“死者什么情況?” “暴力毆打致死,死亡時間大概在上午十點左右?!狈ㄡt說,“渾身多處軟組織挫傷,三處骨折,分別是右側第四根肋骨、左側第六根肋骨、右臂橈骨。致命傷是脾臟破裂引發的內出血?!?/br> 宗銘戴了手套,掀開死者的衣物仔細觀察了他身上的傷處。法醫在旁邊一邊咋舌一邊道:“嘖嘖,太厲害了,看傷痕不像是棍棒打的,像是拳腳所致,這個兇手的身手相當了得,力量非常大?!?/br> “也可能是速度快?!弊阢懞芸炜赐炅?,站起身來,“謝謝你,其他三名死者在哪里?” “沿著河岸往前走,幾百米就是下一個現場?!?/br> 這次宗銘沒叫開車,直接帶著李維斯沿西堰河支流往上游走。兩人走了七八分鐘后到達下一個現場,一處河灣拐道。 第二名死者和前一個一樣,也是活活被打死的,只是致命傷不同——肋骨斷裂插入肺部致死,死得更難看一點。宗銘照舊詢問了現場勘驗人員,觀察了死者,之后又帶李維斯繼續向前,尋找另外兩名死者。 全部看完已經是黃昏時分,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空中飄起了細細的雪花。兩人回到停車的地方,宗銘坐在副駕駛位上,卻不讓開車,而是坐在那里沉默地想著什么。李維斯不敢打擾他,只從保溫壺里給他倒了杯咖啡放在手邊。 宗銘想了很久,摸到咖啡喝了一口,忽然說:“這是泰拳啊?!?/br> 李維斯也想到了這一點:“妲拉會一點泰拳,但絕對沒有這么厲害,能一個殺死四個。最大的可能性是帕第,他一直沒有離開國內,潛伏在某個地方保護著妲拉?!?/br> 宗銘搖了搖頭,說:“身高不對?!?/br> “哦?”李維斯不解。 宗銘豎著伸出左手:“我們以第一名死者為例,假設這是他?!庇稚斐鲇沂?,握拳在左手上下比劃了一下,“兇手要打斷他的兩根肋骨、一根橈骨,需要非常大的力量,用拳頭是不行的。我觀察過死者皮膚上的痕跡,應該是膝蓋所致?!?/br> 泰拳擅長用肘部、膝蓋攻擊,李維斯看過一些電影,大致知道一些。宗銘繼續說:“一個人想要用膝蓋攻擊,需要躍起什么高度,保持什么速度,都是能大致計算出來的,結合這些數據,可以推算出他的身高??v觀四名死者身上的傷痕位置,我推斷兇手的身高不超過一米七五,甚至不超過一米七?!?/br> “帕第大概就是一米七五的樣子?!崩罹S斯回想了一下,在自己眼睛上方比了比,“我感覺他有這么高?!?/br> “資料顯示他身高一米七七?!弊阢懻f,“人的視覺是有誤差的?!?/br> “一米七七和一米七五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崩罹S斯不相信他僅憑rou眼觀察就能推斷得那么準確。 宗銘不置可否,又說:“還有一個問題,從死者受傷的位置和力度看,出手的人是兩個,一個力量略輕,一個力量略重?!?/br> “這很好解釋吧?妲拉和帕第肯定是互相配合的?!崩罹S斯說,“她不可能待在那里等著帕第救她,她有一定的自保能力?!?/br> 宗銘乜斜了他一眼,說:“你現在很會反駁我???來來來,我不說了,你來說,給領導講講今天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br> 李維斯也不是吃白飯的,畢竟當了半年的處長助理了,而且作為一個二把刀作家,開腦洞那是他的強項?。骸霸捳f鄭氏父子反目成仇,互戕致死,四名綁匪完全懵逼,只好夾裹著妲拉先逃離案發地。他們找到一所空置的民居,商量怎么逃避警方的追捕,最后一致認為妲拉是個拖累,而且知道的太多,還不是自己人,于是決定殺人滅口!” “哦……”宗銘拉長聲音說,“繼續?!?/br> “關鍵時刻,妲拉發現了他們的企圖,于是找機會通知了自己的保鏢帕第。帕第及時趕到,和四名匪徒在民居中展開搏斗,邊打邊跑,沿著西堰河一路干掉了所有人,最后帶著妲拉亡命天涯,有情人終成眷屬?!?/br> 宗銘:“……” 李維斯提醒道:“此處應有掌聲?!?/br> 宗銘忽然捏著他的下巴親了一口,說:“掌聲沒有,么么噠有一個,你這瞎扯的小模樣太招人疼了?!?/br> “好好說話!”李維斯推開他,“你怎么也像泰迪似的?!?/br> “泰迪像我?!弊阢懹媚粗覆亮瞬了齑缴系乃疂n,說,“好了正經點兒,好好討論案情!” 到底是誰在歪樓???李維斯給他這強勁的甩鍋能力跪了:“那你說我講的哪里不對了?” “全都對,無懈可擊?!弊阢懻f,“走吧,開車回家,” 李維斯啟動車子,奇道:“不對啊,你的表情不像是在贊同我的樣子啊?!?/br> “我沒有不贊同,只是也沒有贊同而已?!弊阢懻f,“這件案子從初始到現在,一環扣一環,表面上看案情越來越明朗,但細節上的違和點太多了,在我看來反而越來越迷霧重重……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案情中間有著我們沒有了解到的細節,所以無法理順邏輯。還有一種,就是整件案子根本就是被人為處理成這個樣子的,中間必然有著無法解釋的邏輯硬傷?!?/br> 李維斯詫異:“人為處理?什么意思?” “就是真正的兇手至今還藏在黑暗之中,我們看到的一切‘真相’,都只是他想要我們看到的而已?!弊阢懻f,“鄭天佑根本就不是綁架案的主謀?!?/br> 李維斯只覺得匪夷所思:“還能有誰呢?鄭家其他子女?鄭老太太?鄭天生?” 宗銘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說:“等專案組的消息吧,晚一點阿菡會把他們今天的工作結果同步過來,看完以后也許會有新的發現?!?/br> 車子駛出村路,上了高速,宗銘的手機響了,他打開微信看了一眼,低低說了一句“白癡”,對李維斯說,“下一個出口上匝道,掉頭去鷹嘴崖?!?/br> “怎么了?”李維斯詫異地問,“焦磊跟雨果出什么事了?” “比利時泰迪受傷了?!弊阢懻f,“焦磊搞不定,叫我們過去幫忙?!?/br> “???”李維斯擔心地道,“受傷了?怎么受傷的?嚴重嗎?打120沒有?” “硬作的?!弊阢憮u頭道,“好端端的非要玩攀巖,攀個鬼的巖哦,鷹嘴崖那種5a級旅游景點,哪天不是排隊上排隊下……歐洲人真可憐,對‘十三億’完全沒概念,還以為中國也跟他們那窮鄉僻壤似的十里八村不見人呢?!?/br> 李維斯噴笑出聲,其實他在美國的時候也對“十三億人口大國”沒有什么概念,等下了飛機換地鐵連著五輛都沒有擠上去,才深刻地體會到什么叫“人多”。 至今紅袖標大媽那將他送上地鐵的熱情一腳還烙印在他的屁股蛋子上。 黑五算個毛,雙十一小區里的快遞小哥都比美國商場里的人多! 可憐的比利時泰迪,居然妄想在5a景區攀巖,開玩笑,能拍張背景路人少于三名的自拍照已經算運氣了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宗銘:可憐的歪果仁…… 焦磊:救救我…… 第114章 s5 e20.特別穩 李維斯和宗銘在鷹嘴崖出口下了高速, 才知道焦磊和雨果并沒有在鷹嘴崖景區, 而是在景區南面幾公里的一處野山上。 沿著山路走了七八分鐘, 李維斯看見自己的小熊貓停在一處港灣式??奎c上,焦磊像個大狗熊一樣蹲在車尾處,嘴角叼著一根細草葉兒, 怎么看怎么可憐。 “什么情況?”李維斯停了車,走過去問焦磊,“雨果人呢?傷得重嗎?” 焦磊看見他立刻如釋重負, “唉”了一聲站起來, 湊在他肩膀上小聲說:“傷個毛啊,我看就是崴了腳, 也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怎么就這么嬌氣了,一路讓我把他扶回來……我半邊兒身子都被他壓麻了, 我說我背著你算了吧,他還非不讓, 就要挎著我慢慢地走……” 李維斯完全能腦補出那尷尬的情形——放電的基佬拖著耿直的直男,一個著急著他怎么還不動心,一個著急著他怎么還不消?!?/br> 要不要把于天河的良苦用心給焦磊挑破呢? 還是算了吧, 焦磊這種人, 看著是個糙漢,內心其實是很柔軟的,如果知道自己被尊敬的于大夫當成打發前夫的工具,小心肝一定會特別破碎吧。 “怎么著?腿斷沒?”宗銘也下了車,直接敲了敲后車窗, 問雨果,“還能堅持到回家嗎?要不要給你叫個救護車?” 雨果穿著專業戶外裝備,乍一看還挺唬人,可惜他長得太斯文,細胳膊細腿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真的要攀巖,冷淡地白了一眼宗銘:“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是焦磊太緊張了,其實沒什么要緊?!?/br> “是這樣的,領導?!苯估隈R上給宗銘解釋,“雨果先生說他是攀巖愛好者,在網上看了鷹嘴崖的圖片覺得特別適合征服一下,所以今天來的時候帶了整套裝備。結果你也知道的,鷹嘴崖那地方,常年人山人海,別說攀巖了,連走道兒都得排隊。雨果先生很失望,用衛星地圖查了一下說是這邊還有一個野山也能試試看,就讓我把他帶到這里來了!” 焦磊指著旁邊一個頗為險峻的山頭,說:“他打算從這里爬上去,我看好像也不難,我徒手爬上去也就七八分鐘的事兒,他還帶了保險繩,就沒多想,誰知道……” 李維斯完全明白,焦磊是以“真·攀巖愛好者”的標準來估算雨果的能力的,而雨果顯然只是個想要撩漢的花架子…… “摔了?嚴重嗎?摔哪兒了我看看?!弊阢懘蜷_車門,示意雨果給他看看傷處。雨果白他一眼,說:“不用了。焦磊已經看過了?!?/br> 宗銘原樣反彈了他一個更標準的白眼兒,用中文嘟囔了一句“三貞九烈給誰看??!” 李維斯想笑不好笑,在背后捏了一把他的手,宗銘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也反捏了一下他的手。 焦磊無意間看到領導夫夫秀恩愛,耿直的糙漢臉不著痕跡地紅了一下,道:“那啥,我看過了,沒骨折,可能就是崴了腳了,先用冰袋冷敷一下,等過了二十四小時用藥酒搓搓就行?!?/br> “哦,那就好?!弊阢懓櫭?,“這點兒小事你把我們招回來干什么?我還以為他至少斷了條腿呢?!?/br> “領導,你聽我解釋啊?!苯估谝荒槦o奈地道,“他說腳疼,怕骨折了不能顛簸,我就說那叫個救護車吧,他又說不用那么麻煩,讓我慢點兒開就行……您看看這都幾點了,天都要黑了,于果在補習老師那里,我再不去接就來不及了!” 宗銘恍然,在焦磊心目中他姐排第一,于果排第二,他自己都得排第三,耽誤了接孩子那是天大的事情。 “行我明白了,你開越野車接孩子去吧,我倆把他‘慢慢’地弄回去?!弊阢懘笫忠粨]。焦磊如獲大赦,立刻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顛兒了:“謝謝領導!領導再見!” 他們倆全程中文對話,雨果一句沒聽懂,眼看著東北壯漢飛奔而去,開著越野車“轟”一聲直接飆上一百二,還做夢呢:“他怎么走了?” “接你兒子去了?!弊阢懯疽饫罹S斯上車,自己坐上駕駛座,“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已經當爹了?” 雨果“哦”了一聲,顯然才想起自己兒子還在學校,而家里所有的大人都因為他而聚集在荒郊野外,臉色稍微有點赧然:“是我拖累了大家……但是完全可以打電話讓你們去接不是嗎?” 這問題只能焦磊回答了,大概在他心目中寧可麻煩領導夫夫也不愿意伺候一個事兒逼吧。 “這不是因為我駕駛技術比較好么?”宗銘大言不慚地說,“他怕自己開車不行顛兒著你,完全是為你著想??!”仿佛那個擁有一只手數不過來的駕照的人是他一樣…… 李維斯在旁邊忍笑忍得好辛苦。 回家的路上,宗銘果然發揮了自己“老司機穩”的特長,壓著時速六十公里的最下限慢慢地跑了一路,一個車都沒有超過。從西堰市出口下高速的時候,雨果都餓暈了,他早上出門就沒吃多少,中午在景點又吃不慣當地小吃,到了晚上八點差不多肚子里光剩下山上灌的風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催促宗銘都是雷打不動的六十邁,美其名曰為了不傷著他的腿。 李維斯十分慶幸自己中午吃了四分之三個鍋子,而且差不多全是rou,至于宗銘……這人就是屬駱駝的,只要有基本的能量供給就能活得龍精虎猛。 三人當天晚上回家都九點多了,李維斯本以為經此一事雨果怎么都該對焦磊死心了才是,沒想到人家吃完宵夜又原地滿血復活,以冰敷為名把焦磊拉去給他拾掇傷腿了。 “怎么這么執著???”李維斯嘆為觀止,“他到底是來復婚的還是來劈腿的?” “帝國主義賊心不死,與天斗其樂無窮??!”宗銘搖頭嘆息,“我看他最后怎么死,哼!” “……你以后還是不要胡亂引用名人名言了吧!”李維斯真誠建議。 第二天一早,剛起床宗銘便收到了桑菡同步過來的專案組材料,廣廷當地的警察動作很快,一天一夜的工夫已經將幾名綁匪的身份查了個一清二楚。 不出所料,昨天在河邊發現的死者中有一個曾經是關耳影業的保安,一年前因為打架斗毆而被開除,此后一直沒有職業,但似乎手頭還頗為寬裕,據鄰居反映經常呼朋引伴在外頭喝酒,鬧得四鄰不安。而和他呼朋引伴的那些人里,就包括了另外幾名死者。 他的家人說,他三不五時會拿錢回來,每次都是現金。這年頭正經工作是不可能發現金的,用這種方式支付酬金,很顯然是不方便走賬的意思,這么一來鄭天佑的嫌疑便更深了。 “關于那個文敬?!鄙]照f,“我查了他名下所有的金融賬戶,入侵了他的手機和電腦,發現他在暗網上也開著一個匿名的閃幣賬戶,正好在第二次鄭家交付贖金之后查到的那些參與混幣的賬號里。我想這件事文敬是脫不了干系了。但現在他人在國外,本地警察一時半會拿他沒辦法?!?/br> 宗銘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么說,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鄭天佑,他這次是洗無可洗了?” 桑菡聳肩,道:“目前看來是這樣,他cao縱妲拉綁架鄭城,后來父子反目殘殺致死。妲拉和其他綁匪產生內訌,帕第出手殺了所有人,救走了她——專案組調取了昨天的高速公路監控,捕捉到了一個與帕第非常相似的影像,現在他們已經差不多這么定案了?!?/br> 宗銘不置可否,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br> 桑菡又說:“這件事我現在也覺得鄭天佑嫌疑太大了,你還記得別墅那個密道嗎?三樓也有一個密道出口,就在一間客房里,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唐輝帶他上去休息,本來說就在樓梯口的客房,他堅持去靠里的那間,說是想喝一杯,說不定其實是想趁機從密道逃走,只是唐輝一直守著他,他才沒能走掉?!?/br> 掛斷umbra,宗銘坐在沙發上來來回回看著卷宗和桑菡發過來的資料。李維斯坐在他旁邊跟著看了一會兒,問:“你還堅持本案有邏輯不通嗎?” 宗銘仰靠在沙發上想了一會兒,說:“我們現在從這件案子的最開頭重新過一遍?!?/br> 李維斯點頭,翻到卷宗第一頁:“元宵節凌晨……” “不?!弊阢懻f,“從三年前別墅轉手開始捋,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件案子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被計劃了?!?/br> 李維斯愕然,將最早房屋交易的資料調出來:“賣家林追,買家鄭城,中介邱波……有什么不對嗎?” “林追做的是乳膠生意,廠家在泰國。鄭城腳踩黑白兩道,和泰國過從甚密……你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宗銘說,“鄭城為什么要買林追這棟別墅?妲拉為什么又恰巧被安排經常在這棟別墅里和鄭城約會?” 原本只是一筆不起眼的交易,被他這么一說李維斯也覺得有些詭異。 “還有一個人我們一直忽略了?!弊阢懡又f,“陳樺,妲拉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除了帕第就是陳樺,為什么整件事都仿佛和他沒有關系?可能嗎?鄭天佑如果真的是想弄個人綁架自己的父親,怎么可能躲得過陳樺的視線?他可是妲拉的經紀人,她的半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