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感受到肩頭踏實的力量,李維斯忽然長長出了口氣,整個人瞬間就回神兒了,喃喃道:“天……怎么會這樣……” 話音未落,旁邊的白小雷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忽然“嗷”地一聲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里的槍,又看向王浩,二話不說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掏出手銬反手銬了起來。 王浩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他壓在地上,赤紅的眼睛死死看著父親的方向,眼睜睜看著王建眼里的最后一絲光暗淡下去,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兩行眼淚無聲地從他纖長的睫毛里滾落下來,砸在地上,暈出兩點小小的水漬。 通向地獄的路,無論從那個方向走,都是暢通的。 第12章 s1.e12.舊相識 夜幕低垂,石湖農場。 李維斯在混亂的噩夢中驚醒,呼地坐起身來,懵然看著露臺上隨風輕舞的白紗簾,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瘋子額頭的血洞,以及王建僵臥于地的尸體。 幾點了?李維斯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發現時針已經指向深夜十點。 八個小時了,離王浩父子的慘案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八個小時,他仍舊沒能從死亡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從來沒有離死亡這么近過,當年外公過世,他也只不過被母親拖著手,在icu門外遠遠看了一眼而已。 果然,有些事情經歷過以后才知道有多可怕。 “嗚嗚!”巴頓拱開房門跑了進來,立起前爪趴在他身上,親昵地蹭來蹭去。 唔,該放飯了……李維斯振作了一下,帶著巴頓往樓下走去。 他和宗銘是在命案發生后直接從現場回來的。瘋子被王浩一槍爆頭當場死亡,王建也重傷不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炸藥沒有爆炸,所有人質安全獲救。 王浩被石湖鎮派出所的人帶走了,臨走前白小雷征詢過宗銘的意見,宗銘沒有拿出那張偽造的逮捕令,在王建家門口沉默地抽完一根煙,帶著李維斯回了石湖農場。 整個下午,他們待在各自的領地里,沒有任何交流。李維斯一回來就把自己丟在床上睡了過去,要不是被噩夢驚醒,很可能睡到明天早上。 廚房的燈亮著,李維斯推門進去,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流理臺前,正低頭擺弄著一臺精致的壓面機。 宗銘穿著家常t恤、運動褲,拖著墨綠色格子拖鞋,修長的手指將面粉和溫水兌進入料口。他身后的灶臺上,琺瑯鍋里煮著什么東西,蒸汽氤氳。他額頭微微出了點兒汗,耳后的紋身若隱若現,整個人有一種矛盾的性感,懶散,卻又充滿蟄伏的危險。 “醒啦?”宗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抽了一把主廚刀,將壓出來的面片切成方塊,“起來吃點東西再睡,不然半夜該餓醒了?!?/br> 李維斯這才明白巴頓是他專程打發上來叫自己的,雖然完全沒有胃口,還是很領情地坐到了他對面:“你還好嗎?腿怎么樣?” “唔,沒事吧,大概?!弊阢憣⒒痍P小了一點兒,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大碗,問,“吃過這個嗎?” 碗里是切碎的藕丁,拌了芙蓉蛋、香蔥和姜末,看上去像是某種餡料,李維斯看看他壓好的面片,問:“這是……餛飩?”藕丁餡兒的餛飩他還沒見過,以往家里餐館都是做鮮rou或者蝦餡兒的。 “是扁食?!弊阢懩闷鹨粋€面片,將餡料包起來,捏成一個漂亮的燕子形狀,“本地特色,和餛飩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br> 包法似乎是不太一樣,李維斯洗了手,學著他的樣子包了幾個,漸漸上手了。宗銘便全部交給了他,自己去攤蛋皮。 廚房里平靜而安逸,空氣里彌漫著菌菇湯鮮甜的香味,煎鍋里的蛋液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李維斯專注于手中的食物,腦海里那些血腥的陰影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窗戶忽然響了一聲,一個輕快的腳步一躍而入,是隆美爾回來了。它照例叼著一只松鼠作為禮物,比上次那只更大些,尾巴還在動。 “嗚嗚!”巴頓立刻跳起來討好地搖尾巴。然而隆美爾看到宗銘在,便不太理它,叼著松鼠跳下流理臺,蹲在宗銘腳下。 “回來啦?!弊阢懹媚_尖摸了摸它的腦袋。隆美爾非常受用的樣子,喉嚨里發出撒嬌的咕嚕聲,將口中的松鼠吐在他腳邊,對他叫:“咪!” “給我的嗎?”宗銘彎腰看了看松鼠,對隆美爾眨眨眼,向李維斯那邊努努嘴。 隆美爾很不情愿的樣子,但還是很聽話地叼起了松鼠,走到李維斯身邊放下,沒好氣地叫:“喵嗚!” “欸?”李維斯看看宗銘,又看看隆美爾,有點受寵若驚,“送給我了?” “咪?!甭∶罓栆荒槨罢婺媚銈儧]辦法”的表情,將松鼠推到他兩腳間,示意他玩。 李維斯沉郁的心情因為這可愛的插曲而變得輕快起來,彎腰撿起那只松鼠,對隆美爾道:“謝謝啦?!?/br> “咪?!甭∶罓柪淠囟读硕逗?,轉身跑走,蹲到了宗銘腳下。 宗銘將攤好的蛋皮盛在盤子里,眼角的余光掃過李維斯,見他一手捏著松鼠,一手繞著它的長尾巴,眉峰微微一挑,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從櫥柜里拿出一個空的麥片盒子遞過去:“裝在里面?!?/br> “呃?!崩罹S斯接過盒子,問,“可以放生嗎?” “明天再放?!弊阢懼噶酥嘎∶罓?,“否則它會不高興。不高興的時候,它就會講普通話?!?/br> 李維斯恍然——隆美爾正常是叫“咪”的,如果像普通貓一樣叫“喵嗚”,那就是很不開心的意思了。 這小東西,真有意思。 將松鼠放進紙盒子,擺在窗臺上,李維斯洗了手,包完了剩下的扁食。宗銘取了兩個大海碗,在碗底鋪上切成細絲的蛋皮、海帶和黃花菜,又撒上木耳、榨菜和蝦米,將熬好的菌菇湯澆在上面,點上兩滴麻油,濃郁而豐富的香氣立刻在餐廳里彌漫開來。 溫暖而美味的食物永遠是對吃貨最大的安慰,李維斯不由自主舒展眉心,深深嗅了嗅那鮮甜的香氣。 宗銘關火,撈起煮好的扁食放進湯里,往他面前一推,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吃吧?!?/br> 李維斯只覺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后脊背一路躥上天靈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耳朵尖莫名紅了,掩飾地撓了撓頭,道:“謝謝?!?/br> 這感覺……怎么似曾相識……李維斯有點走神,作為一個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孩子,這種男性化的,帶一點捉弄,又帶一點寵溺的動作,好像從來沒有人對他做過,但當宗銘的手拂過他的發頂,他又有一種特別微妙的,熟悉的感覺。 奇怪。 也許是真的餓了,也許是宗銘的手藝實在太好,李維斯忽然胃口大開,將一海碗的扁食吃了個干凈,還有點意猶未盡。 宗銘看著他吃貨特有的渴望的眼神,將自己碗里的最后一個扁食吞下肚,說:“想吃下回再做,太晚了,不宜吃太飽?!?/br> 李維斯不好意思地道:“我來刷碗吧,你休息一會兒?!?/br> 宗銘沒有客氣,將碗一推,便橫在餐椅上點了根煙。隆美爾本來如jian妃般倚在他腿上,嗅到空氣中的煙草味,立刻發出一聲不滿的“普通話”——“喵嗚”——跳出窗戶不見影蹤。 李維斯將碗盤放進洗碗機,站在水槽邊清洗琺瑯鍋,忽然意識到今晚這餐竟然是全素的,一絲葷腥也無,怪不得他居然能吃得下那么大一碗——剛剛見了血,但凡有一點兒葷腥,他都能當場吐出來。 宗銘實在是一個非常體貼的“未婚夫”。 “好點了嗎?”宗銘抽完一根煙,聲音有點沙,但溫暖平和。 李維斯心里一暖,點了點頭。宗銘嘆了口氣,道:“怪我,今天不該帶你進現場,讓你看見那種場面?!?/br> 也許剛剛吃飽,神經因為充足的能量而變得堅強,李維斯已經能平靜地回憶當時的場面了,搖了搖頭,將琺瑯鍋擺在瀝水籃里,坐到宗銘對面:“突發事件,誰也沒想到他會忽然搶槍?!毕氲酵鹾茒Z槍前那一幕,疑惑地問,“那時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我的錯覺對不對?時空忽然靜止了,所有人的意識都被抽離了幾秒,所以他才能從白小雷手里搶到那把槍?!?/br> 宗銘沉默,李維斯追問:“是你做的嗎?那天你回來的時候,好像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你就是那樣暫停了時間,把王建丟了出去……所以今天你是故意制造機會讓王浩殺了那個瘋子?” “不?!弊阢懛裾J了,“首先今天確實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他會那么做。其次,時空凝滯不是我造成的,是王浩在發力,只有制造者才不受凝滯的影響?!?/br> 時空凝滯?李維斯乍聽到這個玄幻的詞兒,震驚地看著宗銘:“這一切都是真的?時空凝滯、超自然案件、結界……” 宗銘扶額:“沒有結界,你感受到的夢魘,應該是超自然力運行時造成的空間粒子波動,影響了你腦部的電器性震動?!?/br> “……”李維斯被這些高深莫測的科學名詞弄暈了,“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聽著?!弊阢懻J真看著他,道,“我隸屬刑事偵查局超自然案件稽查處,專門負責全國范圍內不正常刑事案件的調查,所以你過去兩天內經歷過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都是正常的,明白了嗎?” 李維斯艱難地消化了一下,將他這句話轉譯成了“我不太正常,所以你跟在我身邊遇到不正常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請問現在撤回結婚申請還來得及嗎? “你慢慢就習慣了?!弊阢懲榈卣f,“畢竟我們結婚離婚得折騰好幾個月,你想開點吧?!?/br> “等、等等!”李維斯忽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問,“你為什么要同意和我假結婚?你是執法人員,對待這種事怎么會這么草率?只是因為佳玉姐的請求嗎?” 宗銘看著他,不說話,少頃忽然露出一個內容豐富的微笑,從冰箱上取下那張留言帖,在最下面寫了一行字。 “perrey.reeves?!崩罹S斯默念著那行字,“ming.zong?!?/br> 兩個截然不同的簽名,第一個是李維斯的名字,和他本人的筆跡惟妙惟肖。第二個顯然是宗銘的英文名,和他以往的字跡一樣,潦草而峻拔。 李維斯覺得自己心跳莫名有點兒快,看著宗銘的臉,意識有些奇怪的恍惚:“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br> 宗銘打了個響指,站起身來,再次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太晚了,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br> 第13章 s1.e13.贍養費 李維斯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巨大的懷疑,甚至擔心自己年紀輕輕已經得了老年癡呆,站在廚房里一刻鐘,愣是沒想起來自己以前是不是見過宗銘。 洗漱完躺在床上,他還在拿著那張便簽紙研究——宗銘明顯用了兩種筆跡,也就是說他曾經見過自己的英文簽名,然而自己在國內很少寫英文,連結婚文件上都簽的是中文名。 難道是在美國的時候見過? 天呢,為什么完全沒有記憶? 李維斯按捺不住心頭疑惑,打越洋電話跟外婆確定了一下自己的家族沒有阿茲海默癥遺傳,于是又懷疑自己是被失憶棒閃過了——《man in black》不就是這么演的么?為了蒙蔽圍觀群眾,威爾.史密斯每次都會掏出失憶棒把大家閃一下,然后趁熱把外星人事件暗示成太陽黑子爆發或者月球潮汐變化之類…… 李維斯甚至覺得自己沒考上常春藤名校什么的,很可能就是因為被閃過所以智商下降的原因。 如果是那樣,宗銘得為他的后半生負責??!這算終身傷害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李維斯已經完全忘記了槍擊案給他帶來的陰影,滿腦子都是“智商下降后半輩子成不了人生贏家腫么破”的問題。 宗銘沒有下來吃早飯,李維斯敲門未果,不知道他是睡死了還是出去了,于是用法棒和咖啡把自己喂飽了,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思考人生。 天空微微飄著點雨,秋千上的蘑菇不見了,應該是昨天被宗銘摘下來燉了湯,李維斯惆悵地嘆氣,他倒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可見吃貨和吃貨總是心靈相通。 這種默契還真是讓人焦慮啊……李維斯打開手機,刷著女神的朋友圈,發現最近女神周五晚上發了一張美食照片,看分量應該是兩個人的,八成是和相親對象的date dinner。 于是更焦慮了。 正在生無可戀葛優癱,頭頂傳來宗銘的聲音:“跟我出去一趟?!?/br> “???”李維斯懵懂抬頭,看見宗銘從三樓的窗戶探頭出來:“去開車,載我去一趟石湖鎮派出所?!?/br> 李維斯覺得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最好不要再參與這種又危險又血腥的案件了,然而內心很抗拒,身體很誠實,宗銘話音剛落他就興奮地彈了起來,跑進去換衣服換鞋了。 將越野車從車庫開出來的時候,李維斯望著倒后鏡里自己萌萌噠吉利熊貓,有一種“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的憂傷。 雨天路滑,李維斯不敢開太快,將臨走時隨手拿的法棒遞給宗銘:“你早上怎么沒下來吃飯?我敲門你沒聽見嗎?” “唔?”宗銘接過咬了一口,道,“可能睡死了吧,最近太累?!?/br> 李維斯看他今天臉色還不錯,雖然仍舊沒什么血色,但眼睛沒有那種賊亮的感覺了,便問:“我到底在哪里見過你?你能告訴我嗎?我完全想不起來了?!?/br> 宗銘不答,他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清洗過我的記憶?你們十一處在海外辦過案嗎?你們不能這樣隨便清洗外國人的大腦吧?我現在這樣算不算工傷?可以申請國際補償嗎?” 宗銘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反問他:“你有什么工傷?” “記憶力下降?”李維斯思忖著問,“智商降低?” 宗銘想了想,道:“如果你實在擔心自己未來的生活無法保障,我可以養你一輩子,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給結婚文件追加個贍養條款,離婚后按月付給你前妻贍養費……這樣即使你將來蠢得像隆美爾一樣只會捉松鼠,也不用擔心生活問題了,ok?” “……”什么前妻?就算離婚我也是前夫好么!李維斯看著他一本正經說瞎話的樣子,十分想揍他一拳。然而沒等他出手,宗銘便像個惡棍一樣哈哈哈大笑起來,將他的頭發搓了個一團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