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重生 簫見素看著王府外高高掛起的白燈籠,上頭那兩個大大的奠字,捂著胸口,眼前一陣恍惚,身子一個不穩向后倒去。 “夫人——” 碧袖站在她后頭不遠處,連忙上前扶住她,此時的碧袖兩眼通紅,看著大門敞開,一片死寂清冷的攝政王府,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預感,只是在心里一直寬慰自己,不會的,這靈堂不會是為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設立的。 “跟我進去?!?/br> 簫見素雙眼緊閉,深吸一口氣,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神情沉穩,眼神中隱隱透著銳利,她依舊是那個禹城蕭家的女兒,上虞顧家的宗婦,世家傾倒,但是她決不能丟了世家貴女的臉面。 即便她剛剛喪夫,又痛失兩個愛子,現在,連女兒都可能...... 簫見素咬緊牙關,口腔中鐵銹味彌漫,可依舊脊梁筆挺,視若無人地朝王府走去。王府的下人還沒見過這個傳聞中的先王妃的母親,只當她是個陌生人,可是在看到對方那一身氣勢的時候,膽怯的不敢靠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朝靈堂走去,私底下派人去通知管家。 上虞顧家,遼寧許家,禹城蕭家,綏陽江家,南江太史,這五大世家曾經是晉國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幾乎掌控大半個帝國的權勢,連衛氏皇族都要俱他們三分,所謂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族,作為傳承上千年的世家貴族,他們見證了太多皇朝的興衰,甚至在有些世家盤踞之初,百姓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族姓甚名誰。 只是,誰料世家之首出了個只知情愛的顧如是,皇族出了個智多近妖的衛頤。 雖然現在世家敗落,被衛氏皇族壓制,幾乎是茍延殘喘,唯獨皇太后江白禾所出的江家,不僅沒有敗落,反而又蒸蒸日上之態,力壓其他世家,成為世家之首。 簫見素作為蕭家嫡長女,得到家族最好的資源培養,見識氣度絲毫不亞于男子,在嫁給顧家宗長子顧遠舟后,夫妻琴瑟和鳴,明面上是賢良淑德的妻子,私底下還是顧遠舟的智囊,唯一的敗筆,可能就是太寵愛自己的年近三十才誕下的女兒顧如是,將她寵成現在這副不知世事的模樣,輕易的被別有用心的男人哄騙。 即便放緩了步伐,從大門到靈堂的距離也就短短幾十米,一路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阻攔簫見素,一開始是畏懼她的氣勢,后來,不只是得到了什么吩咐,簫見素帶著隨行的下人,一路暢行無阻的來到了靈堂。 靈堂很大,卻空曠的凄涼,正中間放著一個上好的棺木,一圈素白色的紙花圍繞,棺木前擺著香案,上頭立著的排位,戳破了簫見素僅剩的那點僥幸。 “小姐——” 簫見素還未有反應,跟在她后頭一直低著頭的碧袖哭喊出聲,跑上前去,徑直撲倒在棺木前。 “小姐,你別嚇碧袖,你說了會等碧袖回來的,碧袖把夫人帶回來了,你想吃的棗泥山藥糕碧袖也都給你帶上了,你別逗碧袖了,你快出來啊?!?/br> 碧袖哭的聲嘶力竭,仿佛這樣,就能把棺材里的人喚醒過來。 “是你,都是你,小姐肯定是被你害死的,你個負心漢,白眼狼,你還我家小姐的命來?!北绦淇粗`堂上,那個穿著喪服的男子,絲毫沒有以往的畏懼,也沒有在意對方的身份,直接沖上去,扯著對方的衣領質問。 “王爺——” 一旁的侍衛看著碧袖的動作,趕忙上前,卻被衛頤揮手制止,他就站在那,任憑碧袖發泄。 “岳母大人——” 衛頤的嗓子很啞,就像是被砂紙摩擦過一般。此時他他并沒有穿著攝政王規制的喪服,反而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制成的孝服,就像是普通為妻守孝的丈夫一般。 衛頤的樣貌極好,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皇族衛氏專出清雋少郎,其中,以衛頤的名聲最盛。要不是他出生低賤,憑借著皇子的身份,還是有不少年少愛慕的士族女子愿意嫁他為妻。 顧如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她太過天真單純,沒有料到,自己一心想要嫁的良人,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那個看不上他的出生,轉頭嫁給當時的太子為側妃的女人——江白禾。 現在的衛頤,已經年過三十,卻依舊豐神俊朗,即便這幾天不眠不休,胡渣拉碴,神色憔悴,依舊無法折損他的風姿,看在蕭如瑟的眼里,既諷刺又不屑。 “攝政王嚴重了,我現在只是一介民婦,哪里擔待的起攝政王您這一聲尊稱?!笔捯娝匮凵癖?,話語間毫不留情,絲毫沒有在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晉國一手遮天的男人。 “小女年幼不懂事,逼得王爺和她共結連理,幸好,前段時間小女想開了,寄給了民婦和離書,想要了解這段孽緣,雖然現在小女夭亡,可是這個遺愿,民婦作為一個母親,還是要替小女完成的?!?/br> 簫見素緩緩走到棺木旁,此刻,棺木還未上蓋,里頭躺著的那個渾身僵直,毫無血色的顧如是就這樣直白的出現在簫見素的面前。 簫見素忍住淚,將手伸入棺木中,指尖從愛女的臉上緩緩滑落,直到脖頸,看到那道摸了脂粉,依舊清淤難消的勒痕,之前的那些埋怨早就不翼而飛,只剩滿腔的憐惜心痛。 她的呦呦,往日里嘰嘰喳喳最沒個消停,鬧得頭疼的呦呦,現在就這樣靜悄悄的趟在她面前,她該知道的,在看到那封信,在看到那一字一句的對不起,她就該想到的,她該來的快一些,再快一些,這樣的話,她的呦呦沒準還活著。 呦呦是多么乖的孩子啊,她這輩子,就不懂事那么一次,卻把自己的心丟了,自己的命丟了,現在,這世上獨留她一人,又有什么意義呢。 簫見素胸悶的緊,不敢再看。 “呦呦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身前是,死后也是?!毙l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這一段話的,他沒有想到,她派碧袖去九幽,是為了這件事,她是真的放下他了嗎,衛頤衣袖下的拳頭緊握,他不準,他怎么會允許,那個女人在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后就一走了之。 “王爺執拗了,小女和王爺結縭近六載,未曾給王爺誕下一兒半女,傳承子嗣,作為妻子,這是她最大的罪過,王爺和小女和離后,大可找一個稱心如意之人,坐上那尊貴之位,別讓小女占了位置,至死還要落下埋怨?!?/br> 簫見素面無表情,可是一字一句就像是把利劍,將衛頤的身心,割得鮮血淋漓。 衛頤很想說,他們有孩子,那個孩子今年已經五歲了,長得玉雪可愛,眼睛像她,臉型像自己,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那個孩子,現在是名義上的天子,當今皇太后和先皇的遺腹子。 衛頤的胸口一陣窒息,這么些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一葉障目,看不清自己真實的感情,是他,一步步將呦呦逼到現在的絕境的。 一股鐵銹味從嘴中滲開,衛頤捂了捂胸口,將那股翻涌而上的鮮血又咽了回去。 “夫人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從今往后,這攝政王府不會再有第二個攝政王妃,呦呦這個位置,沒有任何人可以觸碰?!?/br> 簫見素諷刺的笑了笑,是啊,攝政王府當然不會再有第二個攝政王妃,因為他最心愛的女人現在正在那巍峨的深宮之中,他怎么會忍心,再來第二個人占據他心愛女人本該占據的位置呢。 簫見素低垂著眉眼,再次為自己那個傻女兒感到痛惜。 “聽說王爺正在找尋顧氏失蹤已久的青龍符,不如,就以此符為交換,換我兒一個自由如何?!焙嵰娝剡@次來是鐵了心要帶女兒離開。 呦呦在這困住了半生,余下的時光,她是不愿留在這的,簫見素已久想好了,將女兒帶去丈夫和兒子的身邊,黃泉路長,他們先走,等她做完所有的后事,他們一家就在陰間相聚。 衛頤胸口一窒,沒有想到,自從現任顧家家主顧廣成死后就下落不明的青龍符居然在簫見素的手上,怪不得顧遠橋和顧遠胥翻遍了整個顧家都沒找到,原來那老狐貍早就看透了一切,臨死前將那個東西給了他最器重的長子顧遠舟,只可惜,那件東西最終還是沒有救下他的命來。 衛頤沉默了,簫見素抓住了她的軟肋,那件東西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只是—— 他轉過頭,在顧如是的排位前凝視許久,終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就如夫人所言?!?/br> “成交——” 這兩個字一出,衛頤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挖掉一塊血rou,痛徹心扉。 簫見素了然的點點頭,她就知道,對方只是裝裝樣子罷了,他要是真的在乎呦呦,又何至如斯。 簫見素帶來的早就有了準備,上前將棺木合上。 “夫人,小姐這一生都沒有受過什么苦,這黃泉路上太寂寞,小姐沒奴才的服侍,定是不習慣的?!?/br> 剛剛歇斯底里一番鬧騰后的碧袖癱坐在地上,緩緩開口。 簫見素直覺不妙,正要開口阻攔,那丫頭就烈性地一頭撞在柱上,嘭的一聲血花四濺,簫見素閉上眼,不敢直視這一幕。 “小、小姐,奴才,奴才來陪你了,下,下輩子,咱們擦亮眼睛,別,別再被騙了?!?/br> 說完,碧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身著紅衣的嬌俏少女,在不遠處沖她揮著手,碧袖多開心啊,那是她家小姐在喚她呢,碧袖只求自己跑快點,不然,小姐就又被她弄丟了。 “傻丫頭?!?/br> 簫見素緩緩上前,幫碧袖合上瞪的極大的眼睛,毫不在意她滿身血污和低賤的身份,將人一把抱起,背脊挺的直直的,帶著抬著棺木的下人,從衛頤面前昂首離開。 都是好孩子,不該留在這骯臟的地界。 在她們出了王府大門后,那個一直直挺挺地站在靈堂之中的男子,瞬間倒下,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當然,這一切,都是早就香消玉殞的顧如是沒有看見的。 此時的顧如是,不,應該說是即將過十五歲誕辰,還未遇見那個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男人的顧如是,呆呆地坐在鏡子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呆。 她,這是重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滄若瀾大寶貝的地雷,么么噠 感謝啊哦咦喔呦*10、梟然的營養液,啾啾 ☆、親人 “小姐,你終于醒了?!?/br> “青瑤,快去通知夫人,就說小姐醒了?!?/br> 一個丫鬟手上端著一個黃銅臉盆,看到此刻正坐在梳妝臺前的顧如是,驚喜地喊道,顧如是從怔忪中回過神,看著站在門口,看上去還極其稚嫩的小丫頭,眼前彌漫起水霧。 “嘭——”碧袖把臉盆隨意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緊張地跑到顧如是的面前:“小姐,你是不是還難受啊,奴婢扶你到床上去躺會,等會夫人就過來了?!?/br> 顧如是呆呆的,看著碧袖在那忙得團團轉,透過碧袖攙著她的手掌,透露出來溫熱的體溫,意識到,自己真的重生了,重生回到了還未出嫁前。 她記得,自己將碧袖送走了,就用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父親的死有她的原因,她無臉再見娘親和哥哥,而且,接連丟失肚子里的孩子,實在是讓她身心俱損,可以說,在知道父親的死訊后,她就已經存了死志。 顧如是躺在床榻上,閉著眼睛思索,現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呦呦,呦呦可是醒了?!?/br> 以往一直都端莊得體的顧氏長媳簫見素此刻步履飛急,推開門快速地走到顧如是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激動地說到。 “娘——” 顧如是看著眼前這個打扮華貴,孤高冷艷的娘親,她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娘親了,顧安安覺得有些委屈,終究還是忍不住淚撲進了對方的懷中。 簫見素見女兒無緣無故哭了,只以為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女兒受了什么委屈,鳳目一凜,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拍了拍閨女不斷抽泣顫抖的脊背,小聲安慰道。 “呦呦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告訴娘親?!?/br> 她簫見素的女兒可不是好欺負的。 顧如是咬著下唇,她怎么敢告訴娘親,自己的那些經歷。 “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做了個噩夢,噩夢里爹爹和娘親都不要呦呦了,呦呦害怕,這才忍不住哭鼻子了?!?/br> 顧如是的聲音有些啞,又帶著一絲少女的脆甜,說著,就像是害羞一般,往簫見素的懷里又擠了擠。 簫見素聞言笑了:“你呀你,爹娘怎么會不要呦呦呢,呦呦是爹娘的寶貝,娘就是把你兩個哥哥都丟了,也不會不要咱們呦呦?!?/br> 簫見素沒有懷疑,以為女兒真的做了這樣一個噩夢,畢竟呦呦的性子一直都是那么愛嬌,受不得一點委屈,這毛病,是她和顧遠舟寵出來的,對她來說,被女兒歪纏著撒嬌,是一個甜蜜的負擔。 “夫人,韓大夫來了?!?/br> 碧袖帶著一個鶴發白須的老人站在門口,音量稍微提高了些,向里頭的簫見素通報。 顧如是有些納悶,大夫?為什么要找大夫過來。 “韓大夫,你快來替小女診脈?!?/br> 簫見素看到大夫來了,又恢復成了以往那個高高在上的宗家貴婦,神情高冷端莊,額首示意丫鬟帶著那個老大夫進來。 那個大夫很懂規矩,一路都低著頭,不敢隨意張望,等到了床榻邊上,打開醫箱,從里頭拿出一個軟墊和一塊帕子,讓顧如是的手墊在軟墊上,在用干凈的帕子覆蓋在她潔白的皓腕之上,這才凝神診脈。 “小姐脈象平穩,已然大安?!?/br> 大夫閉著眼細心感受著脈象,好半響,才開口回答道。 “大夫,那你可看出來小女無緣無故昏厥的原因?”簫見素又追問了一句,透露出死死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