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孟二茗見孟知府臉色鐵青,輕聲道:“一個小小的同知,竟然讓老爺如此為難,豈不是反了他?!?/br> 孟知府有些煩躁地看了他一眼,喝道:“你以為我想如此,若是我今日把這事強壓下去,明日懿德郡主就能寫折子回京,你是想看著皇上把我這知府給抹了?” 孟二茗沒敢吭聲,只隱隱覺得川南這天要變了。 趁著夜色,孟二茗悄無聲息地從角門牽著馬溜了出去,見外面并沒有什么人,這才翻身上馬一路往富順縣奔去。川南府離富順縣并不遠,騎著馬大半個時辰就到了。 到了王家大門外,王家的門房殷勤地迎了出來:“孟爺,您來了?!?/br> 將韁繩丟給門房,孟二茗問他:“你家老爺在家嗎?” 門房躬著身子說:“今天一天就沒出去?!?/br> 孟二茗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往里走,一邊隨手點了個小廝讓他請王明恩出來,一邊轉身進了倒座等候,不多時,熱乎乎的糕點和茶水相繼送來。 孟二茗本就是餓著肚子來的,又因為和王家捻熟,絲毫沒有客氣,拿起快糕就著茶水就咬下去大半,等王明恩來的時候,四碟子糕點只剩下零星幾塊,茶水更是續了三四回。 “孟管家好!”王明恩四五十歲的年紀,保養的還算好,瞧著臉上沒有太多褶皺,白白胖胖的笑起來和彌勒佛一般。 掃了眼小幾上的空盤子,王明恩連忙過來拉著他說:“下人們沒眼力價,這時候送什么糕點,不知道將孟管家請進去。孟管家隨我進去,家里正好有好酒好菜,咱倆喝上兩杯?!?/br> 孟二茗憐憫地看他一眼,道:“恐怕你一會連糕點都吃不上呢!” 王明恩一愣:“這話怎么說?” 孟二茗也不和他繞彎子,直截了當地道:“你是不是收買了獄吏李明、王五兩個,又派了個假郎中給王有德下藥?!?/br> 王明恩笑呵呵的裝傻,眼珠子卻忍不住一轉。孟二茗“嗐”了一聲:“您也甭瞞我,我不妨和您直說,今日李明、王五還有那個假郎中都被徐鴻達給抓起來了,王有德也知道您想害他,下午升堂的時候可把你的事倒了個干凈,明日一早徐大人就要帶人來抓你?!?/br> 王明恩這才有些慌亂,也顧不得隱瞞,忙問道:“王有德沒死?” 孟二茗嘆息地搖了搖頭:“說是差一點就死了,誰知徐同知家的郡主不知怎么跟著他到了大牢,郡主懂醫術,不但幾顆藥丸就把王有德救回來了,還當場就看出鐵老七是糊弄人的,叫人把他給捆了,連帶著李明和王五都沒跑了?!?/br> 王明恩沉默了片刻,神色難辨:“這么些年倒沒看出他是個有運道的人,這回居然能死里逃生?!?/br> 孟二茗說:“如今說什么也晚了,孟大人叫我通知您,趕緊帶著銀票逃了吧?!?/br> “逃?”王明恩白胖的臉滿是鐵青:“我可是川南赫赫有名的鹽商,在自流井剁剁腳地皮子都能顫兩顫,連孟知府都要叫我聲郎翁,徐鴻達他居然要捉我?簡直荒唐可笑!” 孟二茗搖了搖頭:“民不與官斗,縱使王老爺以往您在自流井同張家老爺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在這徐鴻達面前,他未必能買您的賬。實話說,就是我們老爺也要讓他三分呢?!?/br> 王明恩扯了扯面皮,冷笑道:“他家不就是一個郡主嗎?咱四川還有個蜀王呢,我去投奔蜀王,看他能耐我何?” 孟二茗說:“若是蜀王能庇護你,自然最好,若是蜀王不應,您還得想別的門路,千萬別回來?!?/br> 王明恩憋屈地說不出話來,縱然去蜀王府求庇護,這不也等于落荒而逃嗎? 該說的都說了,孟二茗起身告辭,王明恩目送他到門口,忽然問道:“為何你們知府對徐鴻達退避三舍?就是因為那勞什子郡主嗎?” 孟二茗嘆了口氣:“郡主不可怕,郡主背后的靠山才可怕,我們老爺也是怕郡主寫信回京告狀這才不得不避其鋒芒?!?/br> 王明恩沒再說話,等孟二茗走了以后速回后院,只大體和自家夫人交代了幾句,便拿了匣子裝了五萬兩銀票,趁著夜黑帶著兩個隨從出門坐著馬車往成都方向而去。 天莫和玄莫跟在馬車后頭,大概走了十來里,見附近沒有人,便縱一躍,一個一掌將兩個隨從砍暈從車上踹了下去。 王明恩坐在車廂里正在琢磨著拿出什么好處讓蜀王庇護自己,忽然感覺車廂一震,隨即“咕咚”兩聲。王明恩被打斷了思路剛要張嘴問一問,馬車已經恢復了安靜,繼續往前馳騁。 王明恩只當是夜黑看不清路撞到了石頭,便沒再理會,繼續琢磨著自己的心事。天莫和玄莫兩人駕車馬車進了川南府,又直奔大牢。 馬車“吱”地一聲猛然停了下來,王明恩沒防備直接撞到了頭。捂著腦袋,王明恩怒喝道:“怎么回事?” 車廂外一個男人笑道:“王老爺,到地方了,請下車吧!” 王明恩心里一沉,這聲音聽起來十分陌生,并不是替自己帶出來的隨從。馬車簾子被掀了起來,只見外面亮著燈籠,兩個陌生的面孔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王明恩知道自己這是落人手里了,想必半路上聽到的動靜就是對方和自己隨從之間的交手。想到自己的隨從就不聲不響的被倆人給收拾了,心里頓時膽顫心寒。 躲是躲不過去,王明恩穿上斗篷,帶上雪帽,抱起裝銀票的匣子緩緩地下了車,川南府大牢的牌匾赫然出現在眼前。 王明恩腿一軟,兩個差役立馬過來架住他??戳丝瓷磉叺牟钜?,王明恩哆嗦著嘴唇道:“我要見孟知府!” “會見到的!”天莫一臉漠然,揮了下手,立馬有人把王明恩壓倒大牢里。 此時也是寒冬,北風瑟瑟地刮著,大牢里陰冷潮濕。王有德因為這次腹瀉因禍得福,得了一床厚被子,早晚也有熱乎飯吃。孟松三人也算老實,也有破被子蓋。只苦了王明恩了,他看著牢里角落的破草堆,看著地上厚厚的土,只能緊緊的抱著裝銀票的匣子,拽了拽身上厚實的皮毛,慶幸自己穿的多。 站了約大半個時辰,腿腳發軟的王明恩實在撐不下去了,他緩緩地坐在草堆上,見也沒有獄卒過來,便想匣子打開,把銀票藏在身上各處,實在藏不下的只能依舊放在匣子里,預備著上下打點之用。 坐著坐著,王明恩就瞌睡起來,不知不覺倒在了草堆上,可畢竟心里存著事情睡的不實,當獄卒巡視的時候,王明恩被腳步聲驚醒了。 睜開眼睛,王明恩這才發現自己躺在草堆上睡著了,連忙爬了起來,拍掉身上的雜草,扒著牢門輕聲喊道:“獄卒!獄卒!” “什么事?”一名獄卒不耐煩地過來,喝了一句。 看了看四處無人,王明恩遞出來一張二十兩的銀票,輕聲道:“勞煩小哥替我給孟知府傳個話,就是自流井王明恩被抓到牢里了?!?/br> 本來拿著銀票一臉喜色的獄卒一聽到“王明恩”三個字像被咬手咯一般,忙不迭地將銀票扔了回去。 看著那獄卒轉身要走,王明恩連忙說道:“二十兩不行,我給你五十兩!” 獄卒疼的心都快碎了,捂著胸口說:“王老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您老就是給我再多我們也不敢收?!蓖镱^指了指,說道:“里頭還關著兩個呢,就是收您銀子惹的禍,也不知會發配到哪兒去,能不能活?!?/br> 獄卒搖了搖頭,一邊走一邊嘆息道:“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是?!?/br> 王明恩彎下腰默默地撿起了銀票,神情有些茫然,他做鹽商這么多年,一直秉承的原則就是“錢多好辦事”,用銀子開道,賄賂縣城、府城、甚至整個四川的官員,結成一張關系網,這些年他雖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但也憑借這張關系網抖盡了威風、出進了風頭。誰知一直無往不利的王明恩居然踢到了徐鴻達這塊鐵板,還被關進了牢里。 抱著膝蓋,王明恩第一次覺得有些后悔,當初不該沒摸清徐鴻達的底細就輕易出手暗算,讓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動。 “還是太得意忘形了?!蓖趺鞫鲊@了一聲,“早知道該拿銀子開路的?!?/br> 徐鴻達一夜好眠,早上剛到衙門,就聽說天莫、玄莫二人抓住了潛逃的王明恩,徐鴻達知道,這定是孟知府給王明恩送的信。 徐鴻達將帶著的一包火邊子牛rou遞給昨晚值夜的士兵,好讓他們就著吃粥吃,省的嘴里沒滋味,又吩咐:“事不宜遲,這會正好提審王明恩?!?/br> 王明恩自打半夜醒來就沒再睡,早上剛迷糊過去,又被獄卒叫了起來:“趕緊出來,徐大人要提審你?!?/br> 王明恩從草堆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跟在獄卒身后。出了監牢的門,看到初升的太陽,王明恩“呵呵”兩聲:“你們這徐大人倒是個勤勉的,這么早提審我可是怕孟知府知道?”獄卒也不做聲,將他交給差役轉身便走。 王明恩曾捐納銀兩得了一個虛銜,上堂是不必跪的,短短的上百步路,王明恩在心里盤算應對徐鴻達的態度,是抵抗到底還是趁機賠罪備上厚禮與徐鴻達化干戈為玉帛? 徐鴻達端坐在高堂之上,王明恩進來作了一個揖,便站著不動。徐鴻達一敲醒目:“下方是何人?” “自流井王家王明恩?!?/br> “王有德是你何人?” “按輩分他該叫我一聲堂叔?!?/br> 王明恩可謂是個老油子,他在公堂上態度自若,不趕緊要的事說的十分詳盡,一旦涉及毆打、賄賂官員之事能繞便繞過去、不能繞便死不承認,徐鴻達問了半天也沒問到實質性的東西,心里難免有些焦躁。 …… *** 青青昨日去了府衙一回,又聽朱子裕講了這川南的種種,深知父親為官不易,便想盡自己一些綿薄之力,給父親一些助力。 誰知他的想法一說,不但朱子裕不樂意就連徐鴻達說她胡鬧,寧氏拽了拽青青的衣袖:“你有這個心意就得了,若是真去了能做什么?不過是添亂罷了?!?/br> “怎么添亂了?”青青很是不服氣,“就像昨日,我若是去晚了,那王有德早就被他們毒死了,到時候爹肯定得焦頭爛額?!?/br> 寧氏無言以為,朱子裕也十分無奈,因為青青說的是事實。朱子裕耐心地勸他:“這看病也是湊巧罷了,總不能讓你真的每日蹲在那里給犯人瞧病吧?我今兒就從川南最好的藥鋪雇個大夫,叫他去衙門守著,直到岳父審完這樁案子,如何?” 青青又道:“那我和你去清剿太平寨?!敝熳釉R宦犘亩伎焯鰜砹?,青青看他的神情還以為不信自己,冷哼道:“我的五禽戲可我爹練的好,我爹都能抓住太平寨的匪徒,還將他們重傷,我自然也能?!?/br> 朱子裕頓時有些無語:“爹那是運氣好,遇到了兩個毛頭匪賊,我去太平寨可以抓陳四海那個老狐貍的,你在家乖乖的別鬧,就是給我們最大的幫助了?!?/br> 青青見朱子裕實在不愿意帶著自己,便也也不去為難她,她想了片刻,又有了新的主意。 王明恩的兩個隨從被打了天莫、玄莫敲暈后直到后半夜才醒過來,一見馬車也沒了,老爺也沒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回了自流井,天不亮就請人傳話給夫人,說老爺丟了。 王夫人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擄走了王明恩,生怕他落到匪賊手里,不知得費多少銀子贖不說,指不定就能丟了性命。 王夫人跟著王明恩多年,也不算是迷糊的人,當即立斷換了衣裳,備上一車的禮物就往府城孟知府家來了。 孟夫人一早起來身上就不自在,右眼皮總跳個不停,正吩咐丫鬟拿熱汗巾子來敷一敷,就聽外面有人回道:“夫人,郡主來了?!?/br> 孟夫人聞言心里一哆嗦,得,熱汗巾子也不用拿了,這煞星來了就是把腦袋泡熱水里估計眼皮也照樣跳。 郡主的品級也不知比孟夫人高多少,突然其來的拜訪讓孟夫人手忙腳亂,她一邊讓人請郡主進來,一邊趕緊讓丫鬟翻箱倒柜的拿衣裳。 孟夫人換了大衣裳,也顧不得梳妝了,在髻上多簪了一支金簪子看著不素凈,過的去眼就成了。 青青進來的時候,孟夫人剛到門口迎接,只見青青裹著大紅色的披風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來,越發顯得眉目精致、肌膚如雪。孟夫人行了一禮,笑道:“郡主有什么事只管打發人來叫我就是,還勞您親自跑一趟?!?/br> 青青笑道:“倒沒什么事,不過是在家悶了,想來找你說話?!?/br> 孟夫人心里苦不堪言,臉上卻還掛著笑:“郡主能想著我,是我的福分?!闭埩饲嗲嗌献?,又吩咐人拿糕點。 青青來的早,廚房里的糕點剛出鍋,送過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孟夫人笑道:“郡主是吃慣了宮里的點心的,也嘗嘗我家的如何?” 青青也不扭捏,捏了一塊鵪鶉蛋大小的糕點放進嘴里,待細細品了方笑道:“奶香味足,吃著順口?!?/br> 閑聊了幾句日常,孟夫人試圖將話題往青青來意上帶,青青似乎渾然不知,只說:“以往在京城的時候,進了臘月翰林院就放假了。川南倒是和京城不一樣,若不是我娘說起,我還不知道今日是臘月初一呢?!?/br> 孟夫人道:“這個時候通常也是全年最清閑的時候,今年這不出了幾個惡人,讓徐大人受驚了不說,還得累的去查案?!?/br> 青青說:“我爹旁的事還沒上手,讓他把這樁案子審清了也好,我聽說一件牽扯一件,倒扯出了許多積年的舊案子,也不知這川南府積壓了多少舊案?!?/br> 孟夫人訕笑道,剛要解釋兩句,就聽見一丫鬟來報:“夫人,自流井王家的王夫人來了?!?/br> 青青彎起了唇瓣:來的倒是湊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1: 王管家:老爺,據說昨天晚上一個驚雷把太平寨給劈沒了! 王明恩:那不可能,大冬天的哪有那么大的雷,是不是太平寨那遇到地動了? 王管家:就擱太平寨那一個地方地動?那指定是陳四海得罪土地爺了! 陳四海的魂魄欲哭無淚:講真,我說我找土地爺許愿來著你們信嗎? 土地爺一臉無辜:其實你要是不許愿就沒這事了。 小劇場2: 招財:土地爺的拐杖加了迫擊炮效果剛剛的,就是不夠絢麗。 進寶:言之有理,我們再改造下。 王明恩看著從天而降的招財進寶,又鉆進地底。 王明恩:騙我家財的神仙騙子找到了,來人,一起給我從這挖坑。 招財進寶改造好拐杖,舉起拐杖給土地爺看:這個拐杖你得這么舉著…… 王明恩一腳將鐵鍬踩了下去,招財進寶眼睜睜地看著半個鐵鍬頭撞在拐杖上:“砰”“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