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半大大方方的說道，“姨夫也只是為了等我，才來得晚了。我本是早就準備了好的，可總覺得不夠盡善盡美，越是重視，就越是拿不定主意，左右選好了這才來的。不過以會長如此胸襟大度的人，自然不會計較這些的，對吧？”

    穆知璋頭發花白，滿臉的滄桑，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在后面，長長的辮子都快拖到腳跟了。

    墨青色暗花緞直襟馬褂，同色長袍，顯得他的臉色也跟衣裳差不多了。

    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方小半，這才拱手對著鄧遠橋氣地說道，“鄧老板的新式做派還真的是讓老朽大開眼界?！?/br>
    “還是會長抬愛，有容人之度，我才敢如此胡來??！”鄧遠橋笑得一團和氣，“這是我外甥女方小半，你看她這身上的料子對于會長的紗廠來說，是很容易出貨的吧？”

    穆知璋穩穩地坐在紅木單靠椅上，旁邊沒有扶手，也沒有案幾，讓他非常的不習慣，挑了挑眼皮，“不過就是個緞面而已，算不得什么?！?/br>
    “這樣就是最好，”鄧遠橋挨著穆知璋的身邊坐下，“我準備開個大新百貨，賣點雜貨。據說，會長的大公子是在東洋留學的？”

    “嗯，不過是跟風出去罷了，今年也就回來了，該學學怎么接手我的紗廠了，”穆知璋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大公子能留洋自然是人中龍鳳，他日接替會長的職位也是必然之勢??！”鄧遠橋感慨似的地說著。

    就見著穆知璋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立刻又收斂了回去。

    方小半心里暗笑，走到一邊的侍應旁，拿了兩個銀質高腳杯走了過來，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燈的照應下，一漾一漾的像是秋天映在湖里的落日。

    好在靜云在陪著她做頭發的時候，給她講了講洋酒和禮節，不然的話，只怕現在拿著杯子也都會出了洋相了。

    “穆會長，請，”方小半走到他們的跟前，將手里的酒杯遞給了穆知璋。

    剛剛鄧遠橋那么夸著他的兒子，現在怎樣也不能拒絕了方小半，雖然臉色不大好，還是接過了酒杯，若有深意地說道，“女人家還是不要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br>
    “哎，還是我教導無方啊。不過呢，小半也快嫁人了，到時候還要會長賞臉參加婚禮??！”鄧遠橋笑瞇瞇地說著，如他預期般，穆知璋多看了一眼方小半。

    “該不會…”穆知璋剛要開口詢問，是否是楚天闊要娶方小半的時候，就聽到門口的侍應高喊了一聲，“少帥楚天行到！”

    鄧遠橋也不禁愣了一下，為什么是楚天行來了？

    方小半趕緊低聲提醒著，“姨夫，少帥到了?！?/br>
    鄧遠橋立刻站起身，一溜小跑著過去，“哎呀，少帥竟然親自來了?！?/br>
    楚天行一身軍裝，身姿筆挺，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鄧遠橋，“鄧老板氣?！?/br>
    穆智障站起身倒是走的飛快，到了楚天行的近前，難得扯出一絲笑臉來，只是那笑容看上去還不如板著臉讓人覺得舒服，“鄧老板初來乍到，我們也不過就是商會之間的聯系而已，沒想到帥府竟然如此重視?！?/br>
    “我今兒個也不是以少帥的身份來的，各位不必如此拘謹，”楚天行話雖然這么說著，可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讓人看了更是緊張。

    說著，看了看方小半，淡淡地說，“方小姐不日將嫁入楚府，以南城的風俗，大婚之前夫妻雙方不能見面，否則不祥，是以，我便代替二弟過來了?！?/br>
    他這樣一說，穆知璋面含深意地看了看方小半，拱拱手，“方小姐…卻是出眾，與二少爺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這話明明是恭維著的，可怎么聽上去都像是帶著諷刺的味道。

    楚天行斜了穆知璋一眼，冷冷地說，“穆會長氣了，二弟頑劣，自然是比不上穆會長的公子，據說在東洋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穆知璋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怒，他兒子穆志遠在東洋睡了女人沒給銀子，事情鬧得很大，還是他找人拜托了東洋那邊的公使館，才將事情平息了下來，但是，穆志遠也沒辦法繼續留學，他只說是他非要穆志遠回來的，真相根本沒多少人知道，不知道楚天行是怎么知曉的。

    “哎，”穆知璋長長地嘆了一聲，只能死撐著面子，“若是志遠有二少爺一半識大體，我也就老懷安慰了。賀老板幾個人竟然偷偷售賣煙土，禍國殃民，二少爺收繳了他們，當真是氣魄非凡，少年英雄啊。身為會長，我甚是羞愧……”

    “穆會長今年貴庚，怕是有六十甲子了吧？”楚天行瞥了穆知璋一眼，穆知璋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剛要辯解著，就見著鄧遠橋笑嘻嘻地拉住了楚天行的手握了握，“大少爺，快里面請，坐下再談吧?！?/br>
    方小半安靜地站在鄧遠橋的身邊，這本就男人間的刀光劍影，她看著就是了。

    只是見著楚天行插刀穆知璋，心里不禁暗暗笑著，面上保持著淺淺的笑意。

    鄧遠橋站在一邊引著楚天行到了里面的主桌上坐下，雖然是圓桌，但也是離中央的舞臺最近的中央位置，桌面上鋪著米白色的暗花紋餐桌布，上面放著明晃晃的銀質刀叉。

    鄧遠橋趕緊給楚天行拉開了椅子，讓他坐在正對著舞臺的位置，又給方小半拉開了椅子，讓她陪坐在右邊，左邊的位置留給了穆知璋。

    穆知璋撇著嘴巴，站在那里看著方小半，遲遲不肯落座。

    這分明就是對方小半坐在這張桌子上有意見，畢竟其他人的女眷都是單獨坐在一起的，現下所有的人都看著他們這邊，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

    方小半穩穩當當地坐著，既然鄧遠橋和楚天行都沒有反對，那她就有資格坐在這里。

    “穆會長若是覺得坐在大少爺這里不自在的話，那就坐旁邊這一桌吧，也不錯的?！编囘h橋笑呵呵地一伸胳膊，指著旁邊的一桌笑著說道。

    穆知璋哼了一聲，“男女共坐一桌，不分尊卑，成何體統?！?/br>
    “我這本就是個西餐廳，自然也就是學著洋人的做派。其實，在家里的時候，穆會長平日里還不是跟穆夫人同桌用飯的？”鄧遠橋輕巧地反駁完穆知璋，這才故意揚聲說道，“一樓這個大廳是歌舞廳，那邊還有西餐廳，樓上有房，房里配套電燈、電話，抽水馬桶、衛生浴盆一應俱全，若是談生意見貴之類的，在這里招待肯定是倍兒有面子的！”

    這一番話說出來，任志剛率先鼓起了掌，楚天行面無表情地也拍了拍手，這才想起來稀稀落落的掌聲。

    只是，他的話剛說完，穆知璋就冷冷地潑了他一瓢涼水，“鄧老板想在南城開西餐廳，也不是不可，只是，若無商會的介紹信，怕是這執照，鄧老板也是不大容易開得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