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誒,那不擾太公了?!敝馨残拿ν松沓鑫葑?,到了外間灶房里撫了撫心口兒,暗自松了口氣兒。 蘇太公也未多想,在屋里頭裝了一袋子煙草,系到煙桿兒上打算出門。走到院兒里頭,瞧見周安心正坐在正堂前的板凳上嗑瓜子兒。她裝作無意地瞧了蘇太公一眼,卻正落在了太公眼里。心里頭有些隱隱的不暢意,驀地多心起剛才的事來,忙又回身推門進屋去了。 到屋里直奔床鋪,扒開床頭灰布枕套子,翻過枕瓤兒一瞧,原先縫在枕瓤兒上的同色補丁塊兒已經拆線了,岔開一口。里頭的房契地契,哪有還見蹤跡。他慌得一口氣險些沒上得來,翻了翻白眼兒,好一會兒自個才振住。枕瓤兒拿在手里發抖,手指扣得布料嘶啦一聲兒壞了個窟窿。 這樣兒的事,是忍不下的。他捏著枕瓤重著力道打了簾子出去,到院里直沖正堂前坐著的周安心,把枕瓤兒摔到她面前,指著她的腦門兒心問:“周丫頭,才剛你從我屋里拿走了什么?” 周安心叫他這氣勢嚇得一愣,擱了手里的瓜子兒去盤子里,站起來拽了下褂角兒,“我去找紅氈,沒有找到,就出來了。別的什么也沒拿,太公少了什么不是?” “你還敢說你沒拿!”蘇太公氣得手掐腰,氣喘哼哼,胡須吹得一翹兒一翹兒的,“這宅子的房契和西郊三分農田的地契都不見了,你敢說你沒拿!只有你一人進屋翻過我東西,沒有旁人!今兒你好聲好氣兒把東西拿出來還我,我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咱們仍一院里相處。如若不然,我們公堂上說話!” 周安心細瞧了瞧他的樣子,又低眼瞼看了下那補丁半拆的枕瓤,心道這蘇太公不能說這謊話。因悠悠把目光轉向他,軟著聲兒道:“橫豎我沒拿,您要告就去告啊。您可能忘了我哥哥今日娶的是誰,我也想看看,那衙門是替你主正義呢,還是替我伸冤屈?!?/br> 蘇太公被她這話噎了一記,氣得腦門沖血,從也沒對誰這么生恨過。他咬緊后牙槽,捋了袖子要上去抽她大嘴巴子。習武之人,嘴上說不通的直接上手打,不信不能打得她叫祖宗!想是原來蘇一打她打少了,十來年沒教訓得她正了心術! 卻是那巴掌還沒揚起來,就叫見勢不對的周大娘撲過來攔了起勢。她擋在周安心面前兒,瞧著蘇太公急急道:“太公這是做什么?安心可是做什么事惹您生氣?她便是有天大的不是,也請您消消氣兒。今日是我兒大喜的日子,您別叫我面子上掛不住。旁人還未瞧出端倪來,有什么事咱這會兒屋里說去。算我求您的,太公?!?/br> 蘇太公也是要面兒的人,便壓下氣來,應了周大娘的話,與她娘兒倆到東偏屋里說話。蘇太公認定了周安心偷了他的房契地契,周安心咬了死口說沒偷,她就是過來找紅氈的! 周大娘不知其中曲折,但也不拆周安心的臺,原她也沒叫她過來找紅氈。心里暗忖著,拉了周安心嘴上問:“你到底拿了沒有?拿了就還給太公?!?/br> “我真沒拿?!敝馨残臄Q眉解釋,又豎起三根手指來,“我在這里立個毒誓,我若真拿了,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毒誓發的不含糊,周大娘看她也不似說假話,只好又過來勸蘇太公,說:“太公您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別處忘了,要不再找找?安心這孩子我了解,她能說出這樣兒的話,必定是真沒拿的。今兒又是安良成親,您可否通融一下,先將這事兒擱一擱,等明兒再細說?!?/br> 蘇太公背著手瞧了瞧周大娘,半晌松下口來,“那我就再賣你一個面子,明日你們定要給我個交代。今兒我要是沒撞著,也不會白冤枉了周丫頭。你們真要泯良心留下東西去,定然會遭報應的!” “是是是?!敝艽竽飺v蒜般地點頭,又拉了周安心要給蘇太公致歉。周安心擰著身子,大是不愿理的,說:“我致什么歉,我又沒拿,是他冤枉的我。我心里也有氣,誰管我委屈不委屈?”說罷置氣,甩了門上簾子出去了。周大娘只好自個兒給蘇太公賠了不是,百般地打著承諾哄了蘇太公暫時壓下性子來。 等她們出去,蘇太公這廂自顧咽了咽氣,到屋里又翻了一通,仍是沒翻到地契房契。他認定了就是周安心拿的,心里想著明日一定要叫她吐出來。今兒鬧起來整個鐮刀灣都得知道,是以便饒她這一日安寧,明日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做了斷。 他坐在床沿兒上哼哼出氣,暗罵自個兒眼拙。一院里住了十來年,周家兩兄妹什么為人,他愣是沒瞧明白。等他把蘇一攆了,才慢慢瞧出他們的嘴臉來。這會兒,已然算計到他頭上來了。那是喂不熟的白眼兒狼,他白喂了這么多年。 那廂周安心出了東屋,仍去正堂前坐著嗑瓜子兒。抓了一把在手里,嗑出一個仁兒來丟兩瓣瓜子殼。她在心里揣著這事兒,把蘇太公才剛的面色語氣說辭分析到細處,斷定房契定是被蘇太公弄丟了。如若不然,他何至于那般疾言厲色?她心里下了篤定,便覺這事兒大好。 等著周安良從沈府帶了沈家三小姐回來,一應禮數都過,把人送入洞房。這會兒便是新娘子在新房里蓋面兒等著,新郎要在賓客席間敬酒。周安良一身紅袍,身上斜系著簇花紅布帶子,面色紅潤。人都夸他有本事有福氣,再道一串兒前程定然無量的阿諛言辭。 周安心這番借空拉了他到西屋她的房里,小心關起門兒來,與他小聲嘀咕,“今兒我原想翻了蘇太公的房契出來,給你平了那麻煩事兒??晌覜]找到,叫他給堵住了。但事兒也不壞,探出了他將房契弄丟了。如此即便我沒找到,他也沒有,也就不必擔心了。你只要對嫂子咬了死口,說這房子就是咱們的,他是借住的,大沒有問題。他若鬧起來,抓他見官去。咱們有沈家做倚仗,還怕他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老頭子?” 周安良聽罷這話,會意下來,便順水推舟沒與沈曼柔再特特說這房子的事情,只讓她當是他周家的。賓客間敬了酒,晚上又有鬧洞房諸禮。周安良囑咐了各位顧著沈曼柔的身份,倒也沒大鬧。等歇下的時候,還未到子時。 新房里燃著紅燭,火苗兒曳曳晃了一個晚上,窗下生柔情。周安良和沈曼柔濃情蜜意地圓了房,折騰至后半夜。事罷,兩人又躺在床上說甜膩話兒。許是忙了一日累了,周安良說不到半刻便睡著過去。沈曼柔也不擾他,滿心里灌蜜地貼進他懷里,百樣兒柔情。 她也瞇著眼欲睡,卻有一事兒不叫她稱心,總也睡不著。原來那東偏屋里老有呼嚕聲兒,聲音隔墻隔窗傳過來雖已不大,卻還是一陣兒趕一陣兒地擾得她心氣浮躁。念著大婚頭一夜不好說什么,沒得婚后不順,便也忍了下來,堪堪又琢磨了一夜。 次日天明,她早早兒起來洗漱穿戴妥當。發絲盡數梳了上去,綰一隨云髻,用累絲金簪固了發髻,又配一金累絲帶簪。身上大紅寬袖對襟翟衣,額間貼一珍珠花鈿兒。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家,自然也不做尋常人家的打扮。 等了周安良起來,她便去他懷里撒嬌:“我昨兒一夜沒睡,你倒是睡得很好?!?/br> “為何不睡?”周安良抬手撫她鬢角,“我瞧瞧,可是累壞了?!?/br> “自然是累得緊?!彼乐馨擦夹靥?,慢慢說:“原先我在家里,一人兒住一個院子,清凈得很。尋常除了家里姐妹來串門子,也沒有旁人來打擾。昨兒一夜,那東偏屋里一直傳出呼嚕聲兒,可是借助你家的那姓蘇的太公?我想了一夜,不如咱們給他幾兩銀子,打發他出去住。你家里,還有別的屋么?” 周安良想了想,“后頭還有間草堂,原是放雜物的。收拾出來,倒也能住人?!?/br> 沈曼柔歡喜,“那我就當你準了,還是你最疼我,事事都依著我的喜好?!?/br> “你是我的妻,我不依你的喜好依誰的?”周安良輕輕撫了撫沈曼柔的后背,在她額上印了一記吻。 沈曼柔嫁過來的時候,沈夫人念周家沒有看門護院的,除給了兩個隨身服侍的丫鬟,還給她配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做家丁。想著有這幾個撐著架勢,怎么都不會受了委屈。 這新婚頭一日,便就派上了用場。沈曼柔慢條斯理地叫了那兩個到跟前,把了兩錠銀子,讓把東屋里的老頭兒攆去后頭草堂里。也不必打什么招呼,直接拎了人和雜碎物件兒過去就成。 兩個家丁應下口下來,照辦了此事。干脆利落地挪了人和物件兒,全數搬去草堂里,又在草堂丟下兩錠銀子,說:“我家姑娘賞你的,好生收著吧,不必念她的恩德?!?/br> 念她的恩德? 蘇太公萬也沒料到這一宗,原自己唯一可倚仗的身手,在沈家那兩個家丁面前根本起不到半點兒作用。若是年輕的,他尚能對付一二,這會兒老了,自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這么被人強攆了出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昨日還有的氣勢,這會兒叫那沈家小姐滅的一星兒不剩。原來他還等著去與周大娘說房契的事兒,誰知直接等來了這一出。這會兒再要鬧,文武都占不到上風了。 他形容狼狽,坐在草堂門檻上抽旱煙,面上瞧不出顏色,心里頭卻是與自己打著商量,想著要不一頭撞死得了?;盍诉@么大把年紀,把家里唯一剩的一點兒家底也弄了干凈,沒臉活在這世上,也沒有臉面再去見蘇一。當初若不是他一門心思要幫周家,攆了蘇一出去,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卻又想著,死了也沒臉面兒去見蘇家列祖列宗,連蘇一爹娘那處也沒法交代。 猶豫了幾日,只待摸個空子,要與周家那幾個同歸于盡。房契現今在周家手里,渭州太守是周家親家。他打不過那兩個家丁搶不來契子,再是擊鼓告狀的,也討不得半點兒好處。一路思一路想,便只有同歸于盡這一個法子。 周大娘卻還來與他送吃的,絮絮叨叨地求他諒解,說:“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我做不得主,叫太公受這些委屈。太公要怪就怪我罷,是我的不是。沈家小姐是個嬌氣的人兒,挑剔了些,安良又護著,我一個老婆子,能說什么呢?太公您先在這草堂住些日子,我再想法子,與安良打個商量,把您還接回去?!?/br> 蘇太公把瓷碗瓷碟掃一地,瞧也不瞧她,“滾吧,趕緊著,讓我再多活兩日,也是你周家的功德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讓大家早點看到一一和王爺,碼了這么肥的一章是不是很有誠意︿( ̄︶ ̄)︿ 求撒花求收藏么么噠 ☆、偶遇 自打二月十五以來,蘇一的右眼皮一驚一驚地跳了幾日,卻不知什么緣故。 這一日她坐在鋪子里埋頭做一金累絲花囊,器、蓋盡數要以細金絲鏤空累制,飾為五瓣花形錦地,再配上三組點翠花葉紋?;疑舷掠忠命S絲兒繩穿系大小珊瑚珠及米珠,以作穗子,十分磨功夫。這是她從師以來做的第二單生意,仍是王府里的侍衛小白定下的,也不知又要拿去哄誰家的小姑娘。 門上來了人,她也不招呼。這事兒陶小祝比她熟絡,用不著她賣能耐,因只管耐心捏手累花絲兒。眼皮又一驚一驚地跳,便抬手上去摁一會兒,壓了那跳筋。正做得入神兒,忽而聽到有人叫“一一”,這才抬起頭來。 瞇眼瞧過去,這人頭上戴著深青色幞頭,一身灰褂兒,背有些佝僂,原是與她爺爺蘇太公相熟的,也是鐮刀灣的人。蘇一叫他一聲兒“朱爺爺”,站起來身迎他,“您怎么來了?是要定東西不是?” “我怎有那閑錢定這些個?”這朱老兒平了平氣息,“你快回去瞧瞧吧,再不回去,不知你爺爺那老東西干出什么事兒來。周家也是極可恨的,該殺!” “怎么了?”蘇一蹙了蹙眉,抽出衣襟下掖的帕子擦手,過去高幾上給朱老兒倒茶,“朱爺爺您吃杯茶,坐下慢慢說?!?/br> 朱老兒過去交椅上坐下,接下蘇一手中的茶杯,吃了一口,“他啊,叫周家剛進門的媳婦兒給攆出來了?,F就住在你家草堂里,成日天在那要與周家一家拼了老命。說等摸得空,要與他們同歸于盡呢?!?/br> “叫攆出來了?”蘇一這會兒是急了,問題便一溜兒脫口問出來,“什么時候的事兒?”“又是為的什么?”…… 又說:“那草堂是個八面兒透風的茅屋,爺爺腿腳不好,他們怎么能叫爺爺住那里?他怎么又不來找我呀,自己受這委屈氣!” 朱老兒緩了口氣,“他是沒有臉面,不敢來找你了。周秀才將將成親,第二日就將他攆了出來,到這會兒已有六日了!要不是咱們老哥幾個一直沒瞧見他出來遛彎兒下棋,特特上門去瞧,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因由卻也簡單,說是沈家那小姐夜間聽不得他打呼嚕,一早兒起就叫家丁把你爺爺連帶東西搬出了宅子。你爺爺又說,家里的房契地契都叫周丫頭給偷了,這會兒打打不過,報官更是沒有門路,只能拼命了!” “畜生!”蘇一暗罵一句,心里攢氣。沒想到他們真能無恥至此,已超出她想象了!原只預料周安良住上了正堂就不會愿還,卻沒想過他能直接將她爺爺也攆出來。 她看向朱老兒,“勞煩朱爺爺再跑一趟兒,叫我爺爺只管吃喝睡穩住了,別做那傻事兒。家里的房契地契不在周安心手里,在我這兒呢。他們霸占民宅欺辱老人,我定要叫他們吃官司!攆了他們出去都是便宜的!” “誒?!敝炖蟽郝犗绿K一這話,心里頭踏實,又與她跑了一趟兒,把原話背給蘇太公聽,讓他先按下性子。 那廂陶小祝在旁聽了兩人的對話,等朱老兒一走,便過來問蘇一,“你爺爺將你攆了出來,這會兒沈家那小姐又將你爺爺攆了出來,這么瞧下來,房子這會兒算誰的?” “你問你那溫柔賢淑的安心meimei去!”蘇一沒好氣兒懟了他一句,回身去收拾了自己小桌上的金絲兒。 陶小祝悻悻,回去自己桌邊兒,“你犯不著呲噠我,一來這事兒跟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二來我剛才可是聽得真真兒的,房契地契在你手里,你爺爺是冤枉的安心。攆你爺爺出來,也是沈家小姐。這會兒拿安心來呲噠我,什么道理?” “趕明兒叫師父為你定下與周安心的婚事,好叫你受用!”蘇一懶得再理他,到后頭跟陶師傅告了假,說家中有急事兒,必須得去處理。 抬腳出了鋪面子,便直往咸安王府而去。思來想去,與她相熟的人里頭沒幾個是有頭臉的,實在幫不上什么忙。王爺那尊佛太大,不知請得動請不動。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與人家說了幾回話過了個除夕就把自個兒不當外人了,那是不自量力。到底人家是身份尊貴的王爺,她只是鐮刀灣里的一個小民女。這番她要過去找的,是與她最是相熟的小白。 到了府門前也不再畏頭畏尾地耽擱時間,她到角門上,臉上堆笑與門上的侍衛施了禮,說要找小白。 兩個侍衛多瞧了她一眼,并沒盤問什么,直接領著她進了府內。穿過兩個月洞門,帶去侍衛值房。小白這會兒正在里頭與人閑下棋,摸不準又是賭錢,不過是裝的高雅的模樣兒。不熟的時候你瞧著這些人眉清目秀身手了得個個都是高不可攀了不得的人物,熟了便知,那骨子里全是頑徒。 小白見著她來,撂下手里的白子兒出來,問她:“花囊這么快就做好了?手藝越發純熟了么?!?/br> 蘇一臉上沒有玩笑的神色,沖他搖搖頭,“是遇上了一些事情,要找你幫忙。不知你有沒有時間,我還是請你片子坊吃茶,咱們路上慢說?!?/br> 小白爽快,與她一道兒出王府。過了年的這一個多月時間,他們在片子坊吃過幾回茶,說起來連假面兒客套也不必了。蘇一家里的那點子破事,平時閑說的時候也都說過。這會兒他也摸不準蘇一是不是這事上又遇了麻煩,便問她,“什么事兒,說罷?!?/br> 蘇一抬頭瞧他,“我爺爺叫沈家三小姐攆出來了,現下住在草堂里。憑我們沒權沒勢的,沒法兒叫他們搬走,眼下也只能告官了。我想著,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替我尋個好狀師,需得將房子要回來才成。那是我家剩的唯一一點東西,不能就這么叫周家給占了。橫豎房契在我手里,他們不能睜眼說瞎話?!?/br> 小白難得正兒八經,他想了想,說:“找狀師去衙門告狀,也未見得是個好法子。衙門這會兒是姓沈的,你要告的是沈家的女兒女婿,又是在他們剛大婚后不久。別狀沒告成,反叫那沈知州判你偷人房契地契給押下,就不好了?!?/br> 蘇一眉心兒一蹙,看他,“那如何是好呢?” 小白又想了想,忽而笑道:“咱不去片子坊吃茶了,我帶你找王爺去。咱誠心誠意求一遭兒,興許他老人家一時高興,就答應幫咱這一回也未可知。到時再細問他,能使些什么招。他這人本事大,沒有擺平不了的事兒?!?/br> 蘇一也沒有更好的轍好想,只得死馬當活馬醫,跟小白去找王爺。 小白說,王爺平日里閑來無事無非做幾件兒事,一是茶館里吃茶看戲,二是東郊圍場練騎射,三是走門串戶打發日子。今兒王爺出門時,一未攜帶薄禮,二未背弓帶箭,只能是去茶館聽戲去了。再說王爺能去的茶樓,渭州城里也就只有一個,叫憩閑苑,那里的茶好戲文好,都是些富家子弟慣常去的。茶水吃食也都較別處貴上許多,片子坊之流是不能與之比擬的。 憩閑苑有兩層,一層廳堂里吃茶看戲,擺了兩道兒核桃木長桌長凳。正前便是戲臺,上頭常有些說書、唱戲、唱小唱等人。小白帶蘇一在一樓廳堂里落座,想著王爺從哪一處下來,也便瞧見了。他那樣兒的人不在一樓廳堂里混身份,向來都是在二層隔間里自煮一壺清茶,憑欄聽戲。亦或邀上三兩友人,半日過得也甚為自在。 小二上了杯箸茶水,蘇一但瞧了瞧,只見那些杯箸色澤清透勻稱,細處雕花波紋連動,栩栩如生。她壓聲兒問小白,“吃回茶,要不少些錢罷?” “不值什么?!毙“椎?,“正好帶你來見見世面,不若在王府等了王爺回去也是一樣兒的。又怕你在王府上等急了,不如這處等著踏實。南北兩道兒樓梯,但凡他從哪一處下來,你都可安心了?!?/br> 蘇一點點頭,端起雨過天青色茶杯,放到鼻下聞了聞。她沒那精致命,也沒過過精致的日子,自然也聞不出好壞來。索性一口吃了下去,這才覺出這家茶水的好處來。入口微澀,而后甘甜,舌尖上裹著清香,久久不散。 小白說她是飲驢的吃法,白糟蹋了好茶水。蘇一不理會他,心思也沒有放十分在品茶看戲上,不時要往兩邊兒的樓梯上瞧。瞧的次數甚多,連臺階幾層也數了個清楚。 這會兒正瞧著,忽與樓上一人撞了個對眼。她直起腰背,放下手中茶杯來,心道真個兒是冤家路窄。誰能想,茶館里吃口茶也能遇上周安心。 她這番與以前不一樣了,發髻綰得極高,旁側簪著一支鳳釵,鳳口銜金穗流蘇。身上穿著流光錦褂兒,鑲瑪瑙的裙擺兒在腳面兒上曳曳地動。在她旁邊兒一道下來的,衣飾頭面則更為華貴些,想來應是沈家三小姐。后頭跟著的,是兩個低眉順眼的青衫丫鬟。 那周安心也瞧見了蘇一,嘴角兒掛著笑,陰陰陽陽的模樣兒。下了樓卻也不直接出茶館,而是往蘇一這邊兒過來。 蘇一手里捏著茶杯子,想著等她到近前,砸她一腦門子清水白毛尖兒!橫豎老子咽不下這口氣,將她打死了也不解恨! 待周安心到了近前,小白卻突然摁住了蘇一的手,沒叫她出手就砸人腦袋開花。那周安心便挎著沈曼柔的胳膊,笑笑地站在桌前瞧著蘇一,開口說:“喲,我當是認錯人了,原來真個是你。你也是個孝順的,家里老爺子都住茅屋了,你還能花大把銀子在這里吃茶呢?想來你自個兒也沒這么多銀子,是這位爺請你的罷?叫我猜猜,這位爺是不是你嘴里的王爺?”說到這周安心抬袖掩唇一笑,“就這身氣度,說是誰家貴公子哥兒還使得,你也敢說是王爺……” 蘇一捏茶杯的手使足了力道,實在壓不下這口氣去,卻仍是叫小白摁得死死的。她下頭拿腳踹小白,小白躲開去,皮笑rou不笑道:“何必為這么個人失自己風度?” 蘇一真當他大度呢,卻是這話剛說罷就突然拍桌子站了起來,指手到周安心鼻尖兒上,眸子生狠道:“你再將才剛的話說一遍,我保準叫你爬著出去!你瞧我面嫩不是王爺,我瞧你面丑是個燒火丫頭!癩蛤/蟆翻筋斗,顯你□□白是吧?!” 蘇一愣著神兒瞧小白炸毛,心道這才是他性情,忽又接了句:“什么叫癩蛤/蟆翻筋斗……顯你屁……白……”“眼”字實在連不上口,就給囫圇過去了。 小白回頭望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混說的,就是罵她癩蛤/蟆,長得黑長得丑,連爺小指尖兒都比不上!” 蘇一“噗”笑出來,那邊兒周安心已然惱羞成怒。她撂開沈曼柔的胳膊,過來這邊搶了小白身前的茶水杯子。正要朝蘇一潑出水來,忽叫一人從旁捏了胳膊腕兒,只聽得咯吱兒一聲響,杯盞落地,炸開的瓷渣兒、茶漬濺了她半截裙面兒。 作者有話要說: ?!暮糜淹鯛斠焉暇€ ☆、靠山 “一一,隨我上來?!?/br> 蘇一尚未從剛才突變的事態中回神,又被這句“一一”叫得一愣。她猶猶豫豫地“哦”了兩聲兒,迷瞪瞪地從長凳上起來,又叫長凳腿兒絆了一腳,半撲在咸安王爺懷里。咸安王爺順手接了她一把,扶她站起來。蘇一的臉驀地紅成了猴屁股,把頭深深埋下去。 旁邊兒周安心握著手腕子抽氣兒,疼得額面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子。她半依在沈曼柔身上,要沈曼柔攔住兩人,仍是咬牙說:“不能叫他們跑了,這事兒需得計較個清楚?!?/br> 沈曼柔是衿貴的嬌小姐,從來也沒在外頭與人鬧過事。便是在家里頭,與不睦的人也從沒撕破了臉子鬧過。甭管好與不好,端莊有禮的樣子總要擺足的,否則便是自個跌份兒了。潑婦樣的罵街她更是學不來,這會兒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半扶了周安心,小聲兒說:“咱們先回去找大夫瞧瞧你的手,旁的容后再議?!?/br> 周安心顫顫地咬住下唇,眉頭打個死結,“你知道他又是哪個,到時找誰與我解氣?” 咸安王爺沒理會周安心和沈曼柔,早領了蘇一直直上樓去了。小白坐在桌邊兒吃茶,側頭瞧著戲臺上唱的那《貴妃醉酒》。臺上的角兒眉眼生媚,若不是個男人便可喚做美人兒了。他瞧著高興,也不知那角兒嘴里唱的什么,只管自個兒瞎樂。 樂了一氣,擱下茶杯伸手去拎茶吊子倒茶,嘴上說:“姑娘問才剛折你腕兒的是誰?我賣個人情告訴你,好叫你日后能找著正主討債,報了今日的仇怨。那是咸安王府里的當家主子,尋常沒什么喜好,就愛來這憩閑苑。你回去醫好了手,還來這處等著,總能碰上。要他償命還是訛他個家財盡絕,都隨您高興?!?/br> 周安心柳眉倒豎,卻是扛不住掉了的手腕子疼得鉆心。她咬牙切齒,最后只得罵小白一句“神經病”,與沈曼柔去了。 那廂蘇一低頭隨著咸安王爺上了茶樓,進南邊兒的一個隔間。咸安王爺甩開袍面兒落座,她卻并不坐,疊著雙手揪著裙面兒,站在桌前。 咸安王爺拎了茶吊子斟茶,說:“坐罷,不必生分?!?/br> 蘇一還記著剛才他叫“一一”時的口吻和自己半撲到他懷里的姿勢,臉蛋兒生熱,總有些局促。雖也坐了,卻仍是不敢瞧他的臉。目光越過旁側的柵欄兒,落在戲臺上,瞧那油頭粉面的“貴妃娘娘”?!澳锬铩笔掷锬笠患毮_金盞、雕花金壺,舞得大袖兒翻飛,仰到榻上斟酒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