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仝則站在院子當間,千頭萬緒,心上再度兵荒馬亂起來,他努力分辨著,那團紛繁當中還有一味,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情緒。 是心疼……他確認無誤,無言說給自己聽。 裴謹沒進屋,撩袍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上,略略舒展著長腿,隨后闔上雙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他不理不睬,仝則一身尷尬,可既然來了,當然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坐在他對面的小凳子上,甫一坐定,那雙長腿便一直抵了過來,緊緊挨著他的膝蓋。 裴謹呼吸極輕,甚至教人聽不出他是不是睡著了。 在仝則看來,裴謹是在以沉默表達不滿。 可從裴謹的角度出發,他不過是倦了。再彪悍強健,他也只是rou身凡胎,來回千里奔襲,誰人能夠不覺一絲疲累? 好在另有驚喜,他的小裁縫愿意主動前來。得知仝則在等他,那一刻的心跳和歡愉真實且熱烈。若不是善于掩飾,他這會兒怕是早已笑逐顏開。此刻闔目等待,他在等仝則先說第一句話,一句過后,他便能恢復所有的精神氣力。 隨著時間一分分流逝,裴謹的耐心仍在,卻漸漸地,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對可能到來的失望,無法言說的恐懼。 沒有再按既定期待等下去,他倏然睜開了眼。 借著紅日最后的余暉,仝則看清楚了,往?;蛏癫娠w揚,或冷靜犀利,或可洞察一切,永遠明亮深邃的那雙眼,此時正交錯著布滿了血絲。 他瞬間忘記了猜度,拋下了所有難言的沮喪,脫口而出道,“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第68章 裴謹聲音帶了一絲暗啞,“我餓了,光顧著趕路,還沒吃飯?!?/br> 仝則立時呆了一呆,千算萬算,他沒算到會等來這樣一個答案。 再看裴謹臉上的神氣,不復往日的沉穩淡定,也沒有那種不正經的妖嬈,只余淡淡倦意,配合著低低沙啞的嗓音,拼湊出了一點少見的,略顯可憐兮兮的況味。 天地良心吶,這桀驁強硬的人,怎么把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了。 仝則騰地站起身,“我給你弄點吃的去?!?/br> “你會?”裴謹抬頭看他,淡淡笑了下,“廚娘告假回家,我這兒沒有會做飯的人了?!?/br> 仝則一顆心,此時堪比太陽地底下攤開來的一坨黃油,軟塌塌不說,眼看都快化成一汪水了,好容易躲閃開那眼神,清清嗓子說,“菜粥成么?我就會做這個,味道……應該還能吃?!?/br> 說完不等裴謹回答,抬腳就往后廚方向去了。不想渾身上下發軟的,遠不止一顆心,還有兩條腿,小跑兩步,踉蹌三步,差一點平地摔個大跟頭。 進了廚房一看,果然稱得上簡陋,廚娘不在,沒有多囤食物,翻找出不多的一點新鮮蔬菜,再看米缸里,也不過只剩下一缸底兒的米了。 這人在外單住,究竟過得什么日子? 說到底,還是因為單身,仝則忍不住想,這宅子里最缺的,其實是一個女主人。 想完自己先笑了,那斷袖上哪兒找女主人去。他邊淘米邊琢磨著,裴謹還真是行武中人做派,甭管外表看上去多講究,骨子里其實是相當能對付的。 為了抗餓,仝則把粥熬得極稠,打了兩個雞蛋進去,又切了蔬菜,落了些許鹽,還挑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碗,盛得滿滿當當。 晾了一小會兒,他端著托盤往回走,估摸著那粥的溫度剛好適宜食用。 裴謹還歪在椅子里,看了一眼白粥,深吸一口氣,“挺香的?!闭f完往后靠去,半晌也不見動彈,只抬眼望著仝則。 倆人對視間,仝則不覺納悶,心說香還不吃,你到底是餓還是不餓?才思量完,就見裴謹懶洋洋一笑,“端不動碗,能喂我么?” 仝則,“……” 奇了怪了,以前怎么沒發現,這人其實會撒嬌耍賴,而且撒嬌耍賴起來,居然還挺能……撩撥人心。 猶豫的空檔,裴謹搭在扶手上的爪子已落在他身上,從小臂上不緊不慢地滑過,停在他手邊,自然而然輕輕一握,倏地一下,那眼睛里便閃過半是引誘半是懇求的神色。 仝則無可奈何,無聲長嘆,坐定端起粥完,一下下細心吹著,再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把勺子遞到裴謹嘴邊。 兩下里無話,喂的人不問好不好吃,吃的人也安靜無言,甚至連一聲吸溜的動靜都沒有。須臾一碗粥已見底——可見裴謹并沒說謊,他是真的餓了。 仝則放下碗,遞給他手巾擦嘴,再抬頭時,卻驟然發覺不大對。 裴謹臉色恢復,一掃倦怠,目光炯炯地站起身來,他本就生得肩寬腿長,往仝則面前這么一立,氣勢頗有幾分壓迫感。 仝則不解其意,待要說話,只見裴謹伸出雙臂。他沒來得及出聲制止,人已被裴謹撈了起來,又變成了打橫抱著的固定姿勢。 “……剛吃飽,”仝則欲言又止,眼神晦澀地看看他,“做劇烈運動不好……” 裴謹低下頭,話音兒落在他耳邊,宛如吹氣,“抱你不算劇烈,你這話,是另有他指?” 仝則咽了咽吐沫,“……我還有事跟你說,你能不能……稍微正經點?!?/br> “不正經么?”裴謹邁開步子,穩穩當當,臉不變色氣不喘,一看就是恢復了精氣神,“正經人,你硬了?!?/br> 仝則,“……” 可憐他一張老臉,瞬間無處安放。 仝則畢竟是開過葷的人,食髓知味,身體早就饑餓難耐,又被擱置了半個月,可以想見有多澎湃。而口是心非被抓了現行,此刻真是滿臉絕望,把頭埋進裴謹胸膛,沒再吭聲,任由他一路把自己抱進了臥房。 把人往床上一放,裴謹倒是來勁了,“說吧,有什么正經事要跟我談?!?/br> 他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 仝則被問得啞口無言,心道都這模樣了,您老還有閑心聽我扯淡? 可裴謹的眼神,又讓他看著發憷,活像是見了羊群的餓狼,暖暖燈火映照下,正幽幽放著綠光。 仝則喉嚨上下動了動,“那個……那天是我錯了……” 話沒說完,衣裳領子已被解開來,須臾連中衣一并呈敞開狀態,胸脯上一陣涼絲絲地,他……說不下去了。 “哦,”裴謹抬了抬眉,慢悠悠問道,“下一句是不是想說,讓我饒了你?” 他吊著一邊嘴角,手上依舊不停,衣服很快被他剝得四分五裂。仝則明白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魚,然而情難自已,還是不可抑制地發出一陣急促的喘息。 那就……干脆點吧,讓情欲來得更猛烈些。 仝則嘴唇翕張,眸子里盛開出欲之花,一時間艷光無邊,“不對,下一句該是……你上來吧!” 大話說起來慷慨,然而等到真來了,仝則才曉得自己是天真輕敵了。 裴謹恨不能只用一根手指,就輕而易舉地要去他半條命。 到了后來,仝則已經不知道自己從平地到云端,跌落再攀升,來來回回往復了多少次,只能在神志不清中哽咽出聲,說著裴謹一早便為他設計好的臺詞。 “我錯了,真錯了,饒了我……” 他眼角泛紅,半弓著身體,仍然阻擋不住裴謹的攻勢,只得又斷斷續續求告了兩回,方才如蒙大赦,從裴謹的魔爪底下逃出生天。 這頭一醒過神,仝則立馬決定反攻倒算??上嶂攭焊唤o他時間——他快,裴謹比他更快。 先是柔情萬種的吻上來,仝則一時大意,在意亂情迷間被掀翻,趴在迎枕上兀自享受著,突然地,只覺身下便是一涼。 “你是要………嘶……”仝則倒抽了一口氣,頭皮發麻,整個人當場炸裂。 然而,并沒有想象中那般慘烈。 仝則無意識地回眸,對上裴謹深邃而固執的目光,后者堪堪一笑,繼續低下頭親吻他光滑修長的脊背。 雖然很溫柔,可仝則聯想起適才自己求生不能的悲戚,頓時心有余悸。 “是我不對,行瞻,你別生氣……” 裴謹不說話,只以綿長縱情的吻封住他的口,之后再沿著光滑勁瘦的后背,一路吻了下去。 良久裴謹抬起頭,眼見仝則渾身癱軟,肩胛骨輕輕顫抖,在那一跳一聳間,他輕聲說,“放心,我不是禽獸,知道分寸?!?/br> 承諾好比遠山,雖淡卻沉穩有力。 動作亦如承諾,柔緩地進入,深厚而溫暖,時不時加纏著繾綣纏綿的吻。仝則早被折騰得渾身是汗,一顆心卻終于踏實下來,呼吸漸緊,隨著那節奏起伏律動。 裴謹絲毫不粗魯,極具耐心地開發著仝則生澀的身體,也像任何時候一樣,強大穩健地掌控著節奏。 很快,便撫平了仝則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于是當感覺洶涌襲來時,沒有人再試圖去抵擋,自然也無從抵擋。 “我睡這兒,合適么?”直到身上漸漸恢復氣力,仝則低聲問,要說這會兒腰還有點酸,他真是不大想再挪窩了。 裴謹言簡意賅,“合適?!?/br> 說完一抬手,噗地一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東西,將那盞唯一亮著的燈徹底熄滅了。 仝則在黑暗中努力凝聚視線,朝身邊的暖窩略靠了靠,“那什么,我想再認真說一次,不該猜忌你,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對?!?/br> 裴謹唔了一聲,枕著雙臂,語氣波瀾不興,“時過境遷,道歉沒意義了?!?/br> “嘖,那你想聽什么?”仝則眨眨眼,對他的不依不饒很是迷惑,同時發覺自己睫毛濕潤,聲音有氣無力。 裴謹睜著眼,卻不回答他。 醞釀一刻,仝則忽然福至心靈,“我相信你了,從今以后都不會再猜忌,這是我的真心話?!?/br> “為什么信?”隔了許久,裴謹悠悠問。 仝則抿嘴,無聲笑了笑,摸到他的手,拽起來,親吻著手背和手指,然后回答,“因為你不禽獸?!?/br> ——非但不粗暴,還極盡溫柔,所有動作都透著愛意和珍惜,一點一滴,他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黑暗中的人笑了,聲音輕快愉悅,繼而反手握住仝則的手,“知道了,睡吧?!?/br> 我的小裁縫,我也愿意相信,你不會再食言………裴謹揚了揚唇角,闔上雙眼。 第二天醒來,裴謹照例已不在身邊。他動作輕,仝則完全回憶不出他什么時候離開的,只好躺在床上慢慢回味了一下昨夜的點滴,方才穿戴齊整打道回府。 吃過早飯,正準備去進一批緞面,吳峰進來回道,前頭來了個客人,是新面孔,不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位貴婦。 仝則趕去前頭會客,沒成想來人竟是裴府當家主母,裴謹的親媽薛氏。 真是稀客,仝則暗道,隨即打起十二分小心,笑著問安,“太太萬福,今天怎么有空光顧小店?!?/br> 薛氏一身素色,鬢邊別著朵小白花,一看就不是來做衣裳的——除非她要做喪服。 “你這里生意忙,我不便多打擾。長話短說吧?!毖κ系?,“麻煩仝老板帶個話給我的三郎,二哥兒的事還等著和他商量,外頭再忙,家不能不回,我今晚專等他,無論多晚都要等到?!?/br> 這倒是奇了,仝則禁不住挑眉,待要開口駁回,薛氏已掉轉視線過來,眸中霎時精光畢現。 “仝老板不必推辭。我能找到你,當然是有緣故的。他的事,我一向不多管,只為他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有些事,我的確可以縱容,但有些事,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得顧及我這個母親。希望仝老板,把這句話也一并帶到?!?/br> 聽這腔調,活脫脫是個強勢虎媽。 仝則心中冷笑,眉宇間現出一抹鋒銳,“三爺是客人,不過偶爾光顧鄙店而已,倘若他來,太太這番話,仝某人必定帶到?!?/br> “他當然會來?!毖κ峡粗?,全然不掩飾輕蔑,卻字字如千鈞,“他是我兒子,我足夠了解他,自然,也希望他能夠一切順遂。仝老板在外有助于他,這個自然是好,但不妨也多想想,你能幫他多久?時局、時運都會變,不同時期,總會有不同的人想要站在他身邊,試圖借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