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仝則恍然,于是又發覺了裴謹另一則好處——懂得人心勉強不來,于是從不強人所難。只要你放下戒備,拿出真誠姿態,他總有辦法會令你覺得非常舒服。 沉吟的當口,便聽裴謹溫聲道,“你想和我說什么,可以開始了?!?/br> 進入正題,仝則還是斂了斂容色,凝視其人,誠摯地說,“對不起,我之前太沖動,說了很多氣話,希望你別介意,也希望你能原諒?!?/br> 說著微微頓首,眼神清澈,劍眉英挺,其后抿了抿唇,又露出一點羞澀的歉然。 裴謹心口頓時一悸。 仝則舔舔嘴唇,繼續道,“你這人也是霸道,一直都是你在說,輪到我了,你轉身就走。當然是我反應比較慢,可你也太不給面兒了,不是成心拿話堵我嘛?!?/br> 笑了下,他再道,“我承認,自己想得不夠全面,尤其沒有考慮到你。其實你早都默許了,我能察覺得出,就不該再對你冷嘲熱諷。你肯讓我把人領走,已經做了極大的讓步,這個我懂。何況,你要是真想讓他死,他絕對活不到我去贖他的那一天?!?/br> 裴謹聽罷,立時抬了抬眉,以示非常認同這個說法。 “所以感謝你給他活路,我替他謝謝你?!?/br> 仝則并沒起身,端坐在原地,沖他拱了拱手。 裴謹一笑,“但你的承諾必須兌現,他身子一好馬上離開。這期間不能讓裴熠見到他,讓他把事情爛在肚子里,倘若再起別的什么心思,那就誰都救不了他了?!?/br> 仝則一凜,“我知道,一定照辦?!?/br> “至于我家里的污糟事,希望你今后不再去cao心,我不想為亂七八糟的人再和你發生爭執?!?/br> 裴謹神色清和,眼里卻閃過一抹不容質疑的毅色。 仝則對此深以為然,點頭道,“我也不想,對那些人那些事,我是半點興趣都沒有。還有……我真的沒怨恨過你,真的,相反我一直很感激,這話也是真的?!?/br> 裴謹揚了下頭,微微頷首。頓了頓,含笑問,“說完了么?” “完了?!辟趧t渾身輕松,輔以柔和微笑作回應。 裴謹卻沒吭聲,半晌忽然看著他的眼睛,柔聲道,“對不起?!?/br> 仝則一怔,聽他再道,“我也說了不少刻薄話,因為心里有火,一時沒摟住?!?/br> 這么說起來,是有點匪夷所思,既然一切都在他計算中,又何必要在言語上故意挑釁? 仝則善解人意的笑笑,“你生氣很正常,畢竟我還是沒考慮到你,沒以你為先。以后,我應該能做到了,只要,不牽涉生死大事的話?!?/br> “還這么有原則?”裴謹調侃一句,面上沒有絲毫不滿,“我生氣,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你的態度。嬉皮笑臉,想著蒙混過關,看見那副模樣就叫人火大?!?/br> 仝則又一怔,前思后想仔細回憶,呆滯了好半天,才說,“我,我有……嬉皮笑臉么?” “有,”裴謹微微一笑,不失鄭重地點著頭,“而且還是經常性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沒有什么人是你真正在乎的。沒心沒肺,無情無義?!?/br> 對這八字考評不服,仝則摸著鼻翼訕笑,“那你呢,三爺自己也時常不正經,而且是特別的不正經?!?/br> 裴謹沒反駁,倏地蹙起眉,“你叫我什么?” 得,一個沒留神帶出官稱,這小氣的人當場就不干了! 仝則一哂,忙著改口,“行瞻,是行瞻,往后都這么叫你。這兩個字真好,誰起的?” 裴謹笑笑,微不可察地凝了下神,“我父親?!?/br> 話音落,仝則聯想起他的童年經歷,以及他和父親不大愉快的過往,心里忽地生出一股遲重地鈍痛感,下意識伸臂,握住了他的手。 裴謹看了他良久,微笑問,“你聽說過?我和父親,的確相處得不大愉快?!?/br> “聽過一些而已?!辟趧t待要搖頭,驀然意識到方才的神色已出賣了他,只好老實回答,“我知道的不多。不過誰還沒有些難以回首的經歷,既然人都不在了,也就無須再介懷?!?/br> 裴謹沉思片刻,點了點頭,“我釋懷了。沒什么大不了,就當作是一個遺憾吧。人要朝前看,我相信這輩子,總會有人愿意陪我,愿意對我付出點真情實感?!?/br> 仝則心念隨之一動,深深看著他,脫口而出道,“有,一定會有?!?/br> 裴謹似滯了一下,隨后忍不住笑了,“這么認真,不嬉皮笑臉了,看著真不習慣?!?/br> 那股子懶散的痞氣,隨著話音兒又攀上了他的眉梢眼角。 仝則當即一拍案,“噯,就是這樣,你現在這表情特別不正經。嘖,也不知道你那些下屬都見過沒有,等回頭,我得好好問問游恒去……” “他見過屁!”裴謹壞笑著打斷他,居然還破天荒地說了句粗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起身,繞到他跟前。 笑容愈發狡黠,只雙手一撈,便在一陣短促的驚呼聲中把仝則抱了起來。 “你怎么……”仝則倒吸一口氣,明白他是要把不正經發揮到淋漓盡致了,索性也就由他去。 而這會兒那胸膛熱乎乎的,臂彎又那么強健,不如干脆放任自己,徹底栽進那片厚實里,享受得不亦樂乎。 眼見裴謹行走如常,抱著他直接往床榻上去,仝則禁不住感慨,“你怎么能這么有勁兒?!?/br> 雖沒精確測量,但他估摸自己身高已近一米八二、八三的樣子。男人骨頭沉,肌rou更沉,就算再怎么精瘦,體重也得有一百五了,賴好他也是有成型的肱二、肱三頭肌。 可裴謹打橫將他抱起來,依然能氣息不亂,雙臂不抖,穩健如昔。 說話間,裴謹已將他輕輕放在床上,“因為我有個嚴苛的父親,還有個嚴苛的母親,自小習武一天都不能松懈。如法炮制的話,也能把你練得更像樣點?!?/br> 仝則挑了挑眉,“我現在不像樣么?” 裴謹瞇著雙眼,上下打量,“不好說,要仔細看過才見分曉?!?/br> “你今晚不走了吧?!币娝f完,好像是要轉身,仝則頓時一陣心慌,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想有你在身邊?!?/br> 這情話倒是一點不花哨,不過順耳又貼心,裴謹眼里柔光涌現,定定望著他,深覺不能辜負如此一個俊俏郎君。 帶著和好如初的歡喜,彼此擁吻。裴謹將人按倒在身下,三下五除二便剝光了,之后才好整以暇一件件除去自家衣衫。 好看的人,做什么動作都好看,甚至不在于露出身體那一刻的驚艷,是連脫衣服的過程都可以灑脫迷人,于舒展中曼生出慵懶的性感。 早已入迷的人,不錯眼珠地盯著,呼吸漸緊,渾然不覺裴謹業已欺近。親吻落遍了他全身,最后在那光滑修長的脊背上一遍遍繾綣…… 便又令他重新體驗了一回,何謂欲仙欲死的境界。 而仝則能給予的,也比上一次要好太多。心靈手巧的人,有樣學樣,加上自己的腦補想象,前世看過的各色電影,全力給予起來,不禁讓裴謹對他的領悟速度生出激賞。 男人之間的承諾,有時候真不必說太多,拿出實際行動,才是最為切實可靠的明證。 仝則并沒刻意對裴謹表忠心,用什么喜歡,或是愛之類的字眼,卻是在用綿長炙熱的吻,用澄澈渴求的眼神,用靈活有力的手指,身體力行地表達著,他歡喜裴謹的程度,有多么強烈。 像現在這樣,聽憑本能欲望,或許是危險的,而獲得極致美好的過程,從來也不會一帆風順。 一把刀的鋒刃難以逾越,所以智者說得救之道異常艱險。也許唯有付出,唯有心甘情愿去冒險,方能體味個中蝕骨銷魂的味道。 而這個男人,是值得的。 在一泄如注的剎那間,仝則忍不住想,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被裴謹引領和掌控了情緒與情感,也許將來還會越陷越深。 可內心已沒有絲毫惶恐不安,即便未來存在各種風險,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依然愿意冷靜地,泥足深陷下去。 一覺安枕,直到天光大亮,醒來時裴謹已不在身邊。 仝則知道他是大忙人,只好讓自己去習慣,回味一刻,再舒緩筋骨,只覺得神清而氣爽。 然而在抻開一記讓人酥軟的長長懶腰之后,他終于記起了,那個睡在樓上,引發了他和裴謹起爭執,卻又在無形中加深了他們情感的“罪魁禍首”——現下仍然身體極度虛弱的謝彥文。 第62章 謝彥文醒了,意識恢復。只是雙眸空洞,望著面前方寸被褥,許久都不曾轉一下眼珠。 看上去,像個萬念俱灰的活死人。 一旁桌上放著吳峰喂了一半的藥,小伙計弄不清這位衰弱俊秀的人同自家主人究竟什么關系,惟有兢兢業業小心伺候。 仝則讓他先去忙,自坐在床邊,端起了藥碗。 他默默地喂,謝彥文乖順地喝,彼此都不說話,房內安靜地落針可聞。 良久,謝彥文開口,唇齒間散發著清苦的藥香,“多謝你?!?/br> 氣息微弱,好在吐字尚算清晰。 所謂大恩不言謝,仝則并不希望他感激自己,最好什么都別說,兩下里反而能自在一些。 “好好養身體,你這么年輕,不用幾下就能養好的,等能下地活動,咱們再從長計議?!?/br> 見他倚著的靠枕歪了,仝則便將他扶起來些,為他調整好枕頭的位置。 “我身上臟……”謝彥文下意識躲閃,神情凄苦。 其時他昏迷那會兒,吳峰早為他擦洗過,又更換了衣衫,他身上已沒有了異味。何況就算真有,仝則也絕不會心生嫌棄。 “我知道你愛干凈,再養養吧,等不出虛汗了,就能好好洗個澡?!?/br> 謝彥文極慢地搖了搖頭,“洗不凈的,怎么洗也洗不凈,臟得太徹底了?!?/br> 仝則一時語塞,覺得這話太重,卻又不知該如何化解他的心結。 “你瞧不起我吧,我是該被人瞧不起?!敝x彥文抬眸,下巴削尖,顯出大大的雙眸,里頭水光繚繞,望上去楚楚動人,“我的確是賤,到了現在還想知道,她……她好不好?裴家有沒有把她怎樣?” 仝則想起裴謹說過,不會姑息許氏,便猜測其人多半不會有事,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能再留了。 他搖搖頭,旨在安撫,“應該不會怎樣,畢竟是孝哥兒的親娘,裴家又是要面子的,再怎么說,也不能讓孝哥兒沒了媽?!?/br> 謝彥文垂眸,沉默無言,半晌有氣無力道,“你不知道,他們整人,有的是辦法。她是被我害了……我總以為,憑我,憑我愛她,便能讓她過得舒心些,忘卻那些不公平的遭遇,忘記那些玩弄過她的人?!?/br> 這最后一句,大約是在說裴詮? 仝則心下暗道,合著面前這個倒霉蛋,并非毫不知情。 可既然明知是泥潭,明知許氏還有別的情人,甚至明知她未必有真心,為什么還要一頭撲將上去? 難道愛情真如飛蛾撲火,會讓人生出一種奮不顧身、難以抗拒的自我毀滅力量? “她過得苦,我去看過她那個丈夫?!敝x彥文喘口氣,慢慢說道,“我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夠糟糕了吧,他比我要糟糕得多,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就是這樣,她每晚還都要和他睡在一起。那人呼出來的氣,全是腐爛的味道。憑你怎么掐他咬他,他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伤?,她今年,也才二十七歲?!?/br> 這話教仝則聽去,委實沒什么特別感觸,除卻胃里隱隱有些不大舒服。 不必要的同情心,他向來都很缺乏,默了片刻,轉過話題道,“你想太多了,她今后還要過富貴日子,要靠她唯一的兒子,而不是靠任何一個不相干的男人。世道容不得她做那樣的事,她也絕不可能放棄榮華,你沒必要替她擔心?!?/br> 謝彥文不甘地掙了掙,眼里倏地現出奇異的光,“不會的,她對我那么好,我就算真用命來報答她也沒什么。她說不想再和裴詮有任何瓜葛,是真的,她真的很痛苦。你沒見過,那手腕子上,全是她用刀劃出來的傷疤,每當她想裴詮的時候……她就劃一道口子……她想忘了他,求我幫她……我們原本說好的,等到分家就離開京都,去鄉下買一間屋子。我陪著她,就算沒名分也無所謂,就這么永遠陪著她,讓她快活……” 聲音漸漸低至不聞,那道光也隨之一點點暗了下去。 原來,他是想做搭救許氏的俠客情人! 仝則只覺無奈,真想說個道理給他聽——當一個人一無所有,連自保的能力都不具備時,就不要動輒滿懷悲憫,妄圖拯救旁人。 那是害人害己,而且于事無補。 可眼見他現在這副德行,病得像個大眼賊,酸酸楚楚,眸中還執著地,閃動著滅裂沖動的幽光,仝則只好默默地,又將話咽回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