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劉明恕聽覺異于常人,宮女還未走近殿門,他便已聽了出來。他起身告辭,又囑咐了楚懷川幾句需要多多休息。等到他提著藥匣出去時,正好遇見折柳帶著一個嬤嬤進來,那嬤嬤懷里抱著小公主。 “父皇!”楚雅和從嬤嬤懷里掙扎著下來,邁著一雙小短腿跑向楚懷川。她踢了鞋子爬上床,一股腦撲進楚懷川的懷里。 楚雅和緊緊摟著楚懷川的脖子,不停地哭。 “不要哭了?!背汛ò櫫艘幌旅?,動作有些生疏地拍著女兒的背。他本來就不太會哄孩子。楚雅和平日里十分懂事,從來不黏著楚懷川,今日卻使出了全部的力氣摟著楚懷川的脖子,楚懷川掰了兩下,都沒把小丫頭給扯下來。 “母后沒了!母妃沒了!弟弟沒了!都沒了!嗚嗚嗚……”楚雅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身上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哭起來小身子一顫一顫的,竟是真的傷心極了。 楚懷川就放柔了聲音哄她:“可是父皇還在?!?/br> 楚雅和明顯想要把眼淚憋回去,可是她失敗了,反而因為憋著使得她的小身子顫得更厲害了。 楚雅和這孩子自小就是個會看人臉色又格外懂事的。從落絮宮偏殿里陸續出事以來,楚雅和明顯一直哭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楚懷川摸了摸她的頭,還燒著呢。 楚懷川嘆了口氣,他平日里的確是太不關心這個女兒了,甚至不太懂得如何當一個父親。 這次的事情他處處考慮周到,最后居然忘了楚雅和。忘了囑咐嬤嬤將一切消息隔開,忘了將她護好。 那嬤嬤也是個糊涂的,想到這里,楚懷川不悅地看了一眼楚雅和身邊的嬤嬤。嬤嬤立刻低下頭來,恭敬地垂首立著,等著發落。 “公主服過藥沒有?”楚懷川責問。 那嬤嬤急忙說:“太醫說了公主年幼,湯藥總是傷身的。只開了一副,喝過便不再讓公主喝了。吩咐奴婢照看好公主,讓她好好休息,夜里多發發汗……” 這個時候問枝帶著楚雅和平日里喜歡吃的東西過來,在她身后還跟了兩個小宮女,不僅搬來了楚雅和的小木馬,還帶了她平日里玩的布老虎和撥浪鼓。 楚懷川從宮女手中拿出撥浪鼓晃了晃,“如果雅和不哭的話,今天晚上父皇陪著你好不好?” “真的嗎?”楚雅和偏著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楚懷川,她的眼眶里還臉蛋上還掛著淚珠兒。 她平日里見到楚懷川的時候不多,被他抱在懷里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今天突然聽她父皇說可以陪她一晚上,她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小嘴。 楚懷川揉了揉她的頭,又問她想吃什么,親自喂著她一口一口吃下。楚懷川陪著她玩了一會兒,直到她窩在楚懷川的懷里睡著了。 看著女兒淚跡未干的小臉蛋,楚懷川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龍床上,又為她仔細蓋好被子。 楚懷川望著熟睡的女兒,心想以前太忙,以后都不會再忽略她了。 …… 方瑾枝一直等到下午也沒等到陸無硯回來,反而等來了太子殿下夭折、煦貴妃服毒自盡、皇帝舊疾復發這一連串的壞消息。 “怎么會呢……”方瑾枝喃喃自語。 她腦海中不由浮現陸佳蒲淺笑的眉眼,還有一樁樁一件件,幼時陸佳蒲對她的好。還有太子殿下,那個白皙漂亮又乖巧的孩子。那個孩子有一雙很大的眼睛,方瑾枝甚至吃驚地對陸佳蒲說太子殿下長得有些像她。 現在,有人告訴方瑾枝他們都死了? 怎么可能呢! 雖然她心里明白送信之人不可能說假話,可是她還是想等陸無硯回來,好像只有陸無硯親自告訴她,她才肯相信一樣。 方瑾枝焦急地等了很久不見陸無硯回來,終究是坐不住了。她脫下身上的居家服,換了身厚厚的衣服,又把斗篷也給披上了。待一些收拾妥當了,才打算進宮去??墒撬€沒有走到門口的時候,就停下了腳步。 她現在進宮真的可以幫上什么忙嗎?還是只能給陸無硯添亂? 因為她的孕事,已經足夠讓陸無硯cao心了。 方瑾枝立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又緩緩退回屋中,將身上的斗篷、外衣一件一件脫了下來。 她如今有孕,更是三四個月這樣該小心的月份。照顧好腹中的孩子,才是眼下重中之重。這個時候,她雖然心里焦急,可也明白陸無硯至今未歸肯定是宮中、朝中有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給他添亂。 方瑾枝拿起繡筐里的繡撐,在一方潔白的帕子上繡起花樣來。只是她心里有事,白皙玉指捏著的繡花針總是遲遲不能落下。一個時辰過后,也總共沒繡幾針。 她索性將繡撐放下,拿了一本床頭架子里的小書來讀。 平日里愛看的故事書完全讀不下去。 陸佳蒲和笑臉和小太子酣睡的模樣總是不由自主浮現在書頁上,攪得方瑾枝一陣心亂。 方瑾枝正在心煩意亂時,忽有小侍女扣門。 “夫人,您歇下了嗎?有客人聲稱是您的舊友,想要見您?!笔膛玫街甘竞筝p輕推門進來,“那位客人將這個帶給您,說您看到這個荷包會見她的?!?/br> 方瑾枝的目光就落在侍女手里的那個荷包上。那是一個繡著牡丹的荷包。 只一眼,方瑾枝就認出了這個荷包。當初重陽時,她給身邊的人都繡了茱萸荷包。每個荷包上繡的花樣不同,這個繡著牡丹的荷包是送給靜思師太的。 方瑾枝將荷包接過來,摩挲著上面牡丹的繡紋,一時恍惚。 因為靜憶師太的緣故,她也和靜思師太徹底斷了聯系。如今看著這個荷包,她的眼前又浮現了靜思師太還是錦熙王妃時,她第一次見她的情景。 方瑾枝還是見了靜思師太,雖然明明知道她很可能是為了靜憶師太的事情。 靜思師太在偏廳里等得很焦急,她一見到方瑾枝進來,急忙迎了上去。 “瑾枝,你見過我meimei嗎?” 方瑾枝搖頭,心里又是提防,又是疑惑。 靜思師太不太相信地望著方瑾枝,問:“她真的沒有來找過你?” “沒有……”不知為什么,方瑾枝心里忽然升起了那么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靜思師太眉心緊蹙,欲言又止。 方瑾枝咬了一下嘴唇,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她說要來找我?” 無論是靜思師太還是葉蕭都曾親自或者托人來找過方瑾枝,但是靜憶師太倒是從來沒有來找過她。是以,方瑾枝才有此一問。 靜思師太有些疲憊地坐在椅子里,“上次她聽說千佛寺很靈驗,病還沒好就去了為你和你的孩子祈福。但是我也沒有想到自那日起,她就再也沒回來。我曾去千佛寺問過,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方瑾枝就想起來靜憶師太被小尼姑攙扶著一步一步走下千層石階的背影。 她不見了? “她……沒有來找過我……”方瑾枝說得澀巴巴的。 “想來,她也不會過來找你。是我太著急了……”靜思師太嘆了口氣,“她日日夜夜想著你,盼著你好,想要見你。我勸她親自來找你,她總是搖頭不肯,她覺得你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也不會想要見到她。她又怎么會來找你呢……” 方瑾枝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若是你見到她了,還請你告訴我一聲。她身體日益不好,不能再奔波了……”靜思師太有些哀求地望著方瑾枝。 方瑾枝受不了她這種目光,終究還是點了頭。 靜思師太沒有久留,在方瑾枝這里沒有得到靜憶師太的消息便離開了,她打算回家里尋求點幫助。 等靜思師太走了以后,方瑾枝一個人望著院子里的一株剛剛要發芽的嫩柳許久。 陸無硯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一個人立在院子里發呆,鼻尖都凍紅了。 陸無硯皺眉,一邊朝她走去,一邊解下身上的寬袍。 “天都快要黑了,怎么一個人在這里發呆?”他說著,就將解下來的寬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方瑾枝的身上,又幫她攏了攏衣襟。 方瑾枝長長舒出一口氣,說:“看,快春天了呢?!?/br> 陸無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枝頭的嫩芽,又將視線重新移回方瑾枝的臉上,認真問:“因為佳蒲的事情難過了?” “是真的?她真的死了嗎?”方瑾枝的思緒被陸無硯抽回來,她一下子抓住陸無硯的手,焦急地問。 望著方瑾枝那雙期待的眼睛,陸無硯不忍心讓她難過,可又不能騙她,只好緩緩點了頭。 “怎么會這樣呢!”方瑾枝連連搖頭,“真的去了?宮里那么多太醫怎么就沒救下來呢?請過劉先生了沒有?劉先生醫術高超說不定可以起死回生的!” 陸無硯也嘆了口氣,“她服用的是劇毒毒藥,太醫也沒有辦法。事發的時候劉明恕遠在入樓,等將他請來的時候,佳蒲的尸體已經涼了?!?/br> “真的,她真的已經走了?!标憻o硯怕方瑾枝難過,慢慢將她攬在懷里。 方瑾枝還是覺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倚靠在陸無硯的懷里,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她的身上。 別人告訴她陸佳蒲已經死了,她還不相信??墒侨缃耜憻o硯親口告訴她,她憋在心里一日的難過才終于涌出來。 “別難過了,人總是有自己的命數?!标憻o硯只好這樣勸她。 消息傳回溫國公府的時候,陸家的人也都大驚失色。三奶奶整個人都傻在那里,逼著報信的小丫鬟重復了五遍。 三奶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女兒死了。 她還沒來得及補償她,她就死了! 三奶奶把所有下人趕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里把陸佳蒲自小的事兒一件件回憶了一遍。記憶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次見她那一回,原來已經這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 三奶奶終于嚎啕大哭起來。 接下來的幾日,楚懷川一直都沒有上早朝,他一邊養病,一邊陪著楚雅和。楚雅和的燒逐漸退了,身子骨也硬朗了起來。每次楚懷川喝藥的時候,她總是眼巴巴地盯著他,若楚懷川微微蹙眉,她便大聲說:“父皇不要怕苦!我都不怕!” 楚懷川就笑著把她抱到膝上,心想幸好還有她伴在身邊。 楚懷川的身體養了七八日才日漸好了起來。他重新上早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了溫國公府的勢力。不僅是陸家為官的男人,就連和陸家關系緊密的朝臣也一并給降了職。 群臣知道皇帝仍在憤怒中,給這些陸家并陸家相關的官員所降的官職也不過一到三級,便也不好勸諫。 官職升降本是尋常事,降個一兩級,表面上看著無關痛癢,卻是圣意。 按照慣例,群臣稟了要稟的事情之后,楚懷川開口:“右相大人,朕聽聞你的孫女剛剛及笄?!?/br> 右相從群臣中走出來,有些心驚膽戰地說:“啟稟陛下,臣的孫女的確上個月剛剛及笄?!?/br> 他不明白楚懷川為何突然提起此事。右相雖為朝中堅固的保守派,一直捍衛皇室正統,是極力主張還政于陛下的一黨。 不過右相在家中卻是有些懼內,更是疼愛孫女。他一共有八個兒子,八個兒子又給他添了十四個孫子和一個孫女。這個孫女簡直是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更是他的心頭寶。 “那愛卿的孫女可有婚約在身?” “臣家中疼愛著她,想要把她多留兩年,暫且還沒有定下親事……”右相忙道。 楚懷川笑了一下,令立在身后的宦官宣旨。 那是一道冊封右相孫女為后的圣旨。 右相伏地接旨,群臣無不跪地道賀。 “四、五、六……六!”在群臣的道賀聲中,楚懷川突然開始數數。 跪了一地的臣子都不解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宮中向來是有四妃??呻奚洗谓o那荊國郡主封了妃,如今是五妃了。嘖……”楚懷川皺了下眉,“朕覺得五這個數字不好,不如六好!六,寓意六六大順嘛!”